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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談吃|從《隨園食單》中三道冬日肉菜說年貨

  • 由 澎湃新聞 發表于 垂釣
  • 2021-12-12
簡介放在今天,用肉醃製發酵做醬似乎不常見,醬肉也多用醬油,倒是入冬後經常做的“炒醬”,有些繼承其精神,用新鮮豬肉、筍、豆腐乾切丁拌醬,只是不用封存待發酵,而是炒熟

什麼叫油帶魚

現代城市,過年已越來越簡單。倒是除夕之前,為年貨做種種準備的過程,充滿了過年的氛圍。從冬至起,家家戶戶都會開始準備年貨,菜市場的肉攤上都掛滿了鹹肉和臘腸,也就意味著——快過年了。

袁枚《隨園食單》裡,冬天吃的肉製品有三種:醬肉、糟肉、暴醃肉。他總結道:“以上三味,皆冬月菜也,春夏不宜。”這三道菜實際上也恰好包含了過年時節的年貨。

先說醬肉。袁枚記載的做法,“先微醃,用麵醬醬之,或單用秋油拌鬱,風乾。”

看起來挺簡單,就是豬肉用鹽醃一下後,或刷麵醬,或浸醬油,然後風乾。實際上,這裡的醬肉可以拆成兩種,後一種用醬油浸了風乾,類似上海人說的“醬油肉”,或是北方人的“青醬肉”。

過年談吃|從《隨園食單》中三道冬日肉菜說年貨

醬油肉而前一種刷麵醬的,其起源就要古老許多了。

傳說,醬是周公所創,張岱的《夜航船》回顧飲食歷史,其中有“燧人氏作脯、作胾。”

脯是風乾的肉,胾(zì)是切開的大塊肉。“黃帝作炙”,炙是烤;“成湯作醢(hǎi)”,醢就是肉醬;“禹作鯗(xiǎng)”,鯗是魚乾;“吳壽夢作鮓(zhǎ)”,鮓是醃魚糟魚。“嫘姐作醷(yì)”,醷是梅漿。“殷果作醯(xī)”,醯是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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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鯗 視覺中國 圖“周公作醬”,醬其實是泛稱,包括醢和醯。《周禮》設有醢人和醯人,專門負責宮廷用醬的釀造。

醢,最初是新鮮的肉或魚切碎,用酒和鹽醃製發酵的一種食品。《周禮》中的醬品非常多,如《周禮·天官·冢宰》記載宮廷飲食,“凡王之饋食用六穀……醬用百有二十甕。”

除了能夠想象到的豬牛羊禽兔犬等肉做醬,還有“七醢”中的“蚳醢”(螞蟻卵醬)、蝸醢(田螺醬)等等。當然,蔬菜豆類也都能做成醬。到了秦漢時,就出現以大豆和麵粉為原料的醬。

放在今天,用肉醃製發酵做醬似乎不常見,醬肉也多用醬油,倒是入冬後經常做的“炒醬”,有些繼承其精神,用新鮮豬肉、筍、豆腐乾切丁拌醬,只是不用封存待發酵,而是炒熟。

考究點的話,待食用時拌入涼透的熟花生米,這樣花生能保持脆的口感。一般上海人家裡炒醬,一炒就是一大碗,可以吃上數日,無論是晚餐佐飯,還是早晨“過”泡飯,都相得益彰。若是食材奢侈點,放點蝦仁,升級成“八寶辣醬”,是足夠能放在年夜飯的餐桌上的。

上海醬油肉是重要的年菜。醬油肉,顧名思義,就是用醬油醃肉後風乾。以往冬至後就能看到弄堂裡、陽臺上,醬油肉掛出來了,一塊塊烏黑髮亮。家裡富裕的程度,也是可以從陽臺上懸掛年貨的數量看出來。不過現在是少了,主要原因是製作太麻煩,畢竟一塊肉要浸要風乾,還要惦記著防暴曬防雨淋防黴,住在一樓二樓的,又要提防著別給小區裡流浪貓狗偷去,如此麻煩,真不如網購成品。

醬油肉是好吃的,蒸熟後有一股馥郁的香味,是醬油熟成的滋味。做醬油肉,還需要肥肉,所以許多人偏愛挑五花肉,蒸熟後肥肉部分晶瑩如琥珀,若是蒸時墊一些乾絲在肉底下,乾絲吸飽肉油,異常美味。

醬油肉何時起源?總應該在醬油誕生之後,但醬油何時發明已不可考,文字記載中,宋代《山家清供》中第一次出現用醬油炒春荀、魚或蝦。

若非要往前算,可見到“清醬”,秦漢時已出現以大豆和麵粉為原料的醬,醬經長時間存放,表面滲浮出的一層氣味芳香、色澤晶瑩紅亮的醬汁,被稱為“清醬”。北魏《齊民要術》中的“醬清”、“豆醬油”,可能就是醬油的雛形。

北京有一種清醬肉,聞名遐邇,能與金華火腿、廣東臘肉並稱中國三大名肉。但梁實秋卻覺得清醬肉更勝一籌:“有些北方人見了火腿就發怵,總覺得沒有清醬肉爽口,道地的北方餐館做菜配料,絕無使用火腿,永遠是清醬肉”。清醬肉在民國時代就是“網紅”,據說當時京劇名伶去上海演出,就提著清醬肉作為手信。

過年談吃|從《隨園食單》中三道冬日肉菜說年貨

清醬肉唐魯孫的《北平的獨特飲食》也寫過清醬肉,說上海富商哈同的太太就愛吃清醬肉,有一年在八面糟寶華齋一口氣買了五六百斤運回上海,直接買空一家店。

但是,清醬肉在民國後就消失了,彷彿深藏功與名,倒是前幾年,北京的老字號們又開始試著復原。

有次,我在北京便宜坊吃飯,店內主推“清醬肉”,因便宜坊在歷史上著稱於世的四道菜,就是清醬肉和燜爐烤鴨、桶子雞、盒子菜。而1937年,原便宜坊老掌櫃曲述文為抵制日寇關張歇業後,桶子雞和清醬肉的製作技藝就此失傳。如今,便宜坊花費了一番功夫,嘗試復原。

清醬肉端上桌,我看看著烏黑油亮的肉,心裡琢磨:這不就是上海的醬油肉嗎?看上去外形非常相似,但吃法上豐富了許多,除了蒸或與蔬菜同炒外,還能切丁炒馬蹄等等食材,裹餅或夾火燒吃。真一口吃在嘴裡,又覺得很不同,相比之下,上海醬油肉的鹹香直接而粗糲,而清醬肉的鹹香則更顯得豐厚,回味也多。

據說,清醬肉製作方法複雜,需“鹽七醬八”,先鹽與花椒醃七天,反覆壓出肉的水分,再將肉浸入醬油,每天翻動,連續八天。撈出後陰乾,至次年開春後封存於缸,待霜降前後食用。算算時間,前後也花了差不多一年半,難怪底蘊豐厚。

袁枚寫糟肉,“先微醃,再加米糟。”

用糟入菜很多,如蘇州菜中的白切糟肉,無錫菜中濃油赤醬的糟扣肉等等。袁枚所寫的糟肉,實際上是醃製的一種,同樣是醃,介質可以是糟、酒、梅汁、蜜、鹽、灰幾大類。用糟、酒醃製,瓜菜比較多,如《齊民要術》中就有“作菹、藏生菜法第八十八”,“藏越瓜法:槽一斗,鹽三升,淹瓜三宿。出,以布試之,復淹如此。”日本也有類似的糟醃瓜菜法,用的不是糟,而是糠,稱之為“米糠漬”。

用糟儲存食物,讓其發酵,就像袁枚所說的“先微醃,再加米糟”,或是《金瓶梅》中應伯爵用紅糟兒培鰣魚,再攪些香油,安放在一個磁罐內,等有客人來,就取出來蒸一碟。包括糟蛋,糟蟹,都是如此“生糟”。

但現代人吃,多是“熟糟”,將禽肉魚蝦煮熟了,入米糟或糟滷。如蘇州糟方,就算不像上海人糟菜那樣,將肉白煮熟後浸入糟滷完事,也還是醃了之後,焯水用醬油、冰糖小火煨熟了之後,再用糟滷提味。雖說人們偏愛在夏天吃糟菜,但年菜中也多見糟菜的身影,如冷盆,可糟的就豐富了,雞鴨魚肉門腔肚子,或是熱菜中糟溜糟蒸。

我最近就沉迷往紅燒帶魚裡放酒釀。酒釀本身有甜度,還帶著點勾芡的效果,讓紅燒的醬汁滋味更豐腴,或是帶魚乾煎後浸糟滷,也能吃個幾天。冬天的東海帶魚,俗稱“油帶魚”,身上起了油脂,也更好吃。

暴醃肉,袁枚記載的製作方法是:“微鹽擦揉,三日內即用。”

聽上去暴醃肉和鹹肉還是有些不同,其實就是用鹽稍許醃製,除了讓鹽入味外,也讓肉質變得更緊實鮮嫩,同樣雞或魚,也都可以暴醃。而鹹肉恐怕醃三日是不夠的,而且鹽最好也先炒一下。這就有點像袁枚所列的尹文端公家風肉,“殺豬一口,斬成八塊,每塊炒鹽四錢,細細揉擦,使之無微不到。然後高掛有風無日處。”

鹹肉和風肉究竟有什麼不同?如果非要分,鹹肉屬於“醃製”,而風肉屬於“乾製”。

醃製強調介質,鹽、糟、酒等,灰都是醃製,如柿餅就是灰醃。而乾製強調去除食物的水分,比如日曬、陰乾、風乾、煙燻。就風肉而言,風乾之前是否先用摸鹽揉擦,就不是製作的重點,重點而在於“高掛於風無日處”一年半。

古代的肉類乾製主要有脯和臘,製作脯時,除了加鹽外,也加花椒、桂、姜等香料。

如《齊民要術》中“脯臘第七十五”,記“作度夏白脯法”,用“牛、羊、麞、鹿肉之精者。破作片罷,冷水浸,搦去血,水清乃止。以冷水淘白鹽,停取清,下椒末,浸。再宿出,陰乾。浥浥時,以木棒輕打,令堅實。”

此處雖用了鹽,並非直接用鹽來醃,而是浸在鹽水裡,可見與醃製之差別。鹽在於乾製中,並非去除水分的媒介,故而,誕生於宋代之火腿,也歸為醃製。

臘,似乎與火炙或煙燻有關。放在現代來看,廣東、湖南、雲南、四川等地的臘肉臘腸等等,都屬於這一範疇。也有說法,稱臘肉在臘月製作,故稱為“臘肉”。

對於上海人來說,香腸前要加上“廣式”兩字,說明平時吃的香腸是來自廣州的做法。但隨著去過的地方變多,就發現這種食物真是遍佈神州大地,比如四川。有一年冬天,我去閬中,隨意走進餐廳,就能見到店門上方掛滿了臘肉臘腸,而吃飯時先端上桌的一定是一盤臘腸,吃著幹,並不像廣式香腸那樣油亮,但透著香。

但實際上古代對於脯和臘分別並不那麼明晰,《周禮·天官》“臘人”鄭玄注“乾肉”說:“薄析曰脯。棰之而施薑桂曰鍛脩(xiū)。臘,小物全乾。”意思就是說,同是乾肉,大動物析成條片的叫做“脯”,小動物全作的叫做“臘”,加薑桂等辛香作料並輕捶使幹實的叫做“鍛脩”。

換成魚和水產,同樣也有醃製和乾製,前者稱為“鮓”,後者稱為“鯗”。東漢劉熙《釋名》中,解釋“鮓,菹也,鹽、米釀魚以為菹,熟而食之也。”

菹,即“阻”,用鹽和米讓魚發酵而製作成醃菜。到了宋代,海捕和養殖發達,醃製海味一下就多了起來,《夢梁錄》中記載的醃製海味,除了各類魚外,還有螺、牡蠣、蛤蜊、蝦、望潮(小章魚)等等。而“鮓”也發展迅速,各類魚之外,如海蜇、筍、茭白等等也都能製作成“鮓”,當然還有蔡京愛吃的“黃雀酢”。

宋代鮓發達,鯗也發達,魚鯗就是大眾食品。在《夢梁錄》中,記載著南宋都城杭州城中售賣魚鯗的鯗鋪有一兩百家,都來自“溫、臺、四明等郡”。鯗就是抹鹽曬乾,製作方法和現在並沒有多少差別,只是宋代時,還有不抹鹽曬乾的魚鯗,稱之為“淡魚”。

而到了後來,烹調技術發達了之後,“鮓”和“鯗”其實也挺難分清,比如《紅樓夢》中的茄鯗,將新鮮茄子去皮和籽,淨肉切成絲曬乾,看著應該是“鯗”。

但有人質疑,說“茄鯗”應作“茄胙”,因為茄絲還要放雞湯裡蒸熟,再曬乾,九蒸九曬之後盛在磁罐子裡,封嚴了,這就是“茄胙”了(“胙”通“鮓”)。

魚自然也是江浙人家過年必不可少的年菜,畢竟“年年有餘”的彩頭總是和“魚”脫不了關係,年夜飯上魚總是要有的。

當然,食材多因地制宜,比如淡水豐富,就會準備青魚,用來製作爆魚,或者抹鹽風乾了蒸食。這種青魚,最佳的是“螺螄青”,也就是吃螺獅成長的青魚,相比草魚,肉質更美味,也少了泥土氣。

過年談吃|從《隨園食單》中三道冬日肉菜說年貨

2020年10月,浙江紹興市區則水牌村漁民和首批曬乾的螺螄青魚乾 視覺中國 圖《隨園食單》裡也記載了一道青魚的蘇州吃法,“活青魚去頭尾,斬小方塊,鹽醃透,風乾,入鍋油煎;加作料收滷,再炒芝麻滾拌起鍋。”看上去比較麻煩,如今餐飲變得便捷而豐富了,吃魚也不像以前那麼慎重,於是青魚乾也不用非當成一道菜,可以蒸熟了切成小塊,作為零嘴吃。許多零食品牌也推出了類似產品。

當然,海魚也是,小黃魚,鰻鯗等等,以前的盤中菜,如今都可以加工成零食,想吃就吃,方便易得,就算是菜,有了某寶也都能買到。

不過,即使如此,真臨近過年,依舊會念想以往的滋味。比如小時候過年時吃過的某一些菜餚,比如媽媽製作烹調的美味,雖然也談不上有多奢侈精緻,但就是心裡想著,念著,這或許是鄉愁,也或許就是過年對於現代人的意義。

就像我,前幾天忽然懷念鰻魚鯗的滋味,就對舟山的朋友說:“鰻魚鯗真好吃,可惜外賣買的都不好。”朋友迅速回了一句:“是的,要自己家handmade。”朋友曾留過學,說話總夾著英文單詞,真不知道她當年出國時行李箱裡有沒有帶鰻魚鯗,不知道海關會不會開箱時候被驚嚇到。我正胡思亂想著,她又補了一句:“我媽說她要做了,你要嗎?要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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