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與文同春

本文轉自：北海日報

春日花事荼蘼，櫻花、玉蘭、梨花、李花、金鐘吊蘭、鬱金香全都應季而綻，更別說，隨時都靜待佳放的香水百合，晶瑩剔透的小柱頭，春情勃然，香味更見濃郁。

氣溫上升，鳴鳥啁啾，春日之喧是擋也擋不住地到來了。在這樣萬物有生的時令裡，看幾本與春日有關的書，更能感受到大自然裡應外合的美妙。

《牡丹亭》讀過多次，在春日裡重讀，只覺每個字，每句話都情深義重，風趣盎然，恨不得將它逐字背下來，吐出來，整個人都氣韻芬芳了。《牡丹亭》故事緊湊，詞語精要。從杜麗娘聽從父誡母勸把書讀，到聽了私塾先生的“關關雎鳩”，直至乘陽氣行春令，起後花園遊賞之興，無限春愁蕩然迴腸。這愁並不全是憂愁，而是喜樂中的忐忑，一點悵然，正好符合春日心情，要理正事，也要有逸情。於是，賞春好，但不能大開大放。農事最是繁忙，然而閨閣家，也不能全是享樂。“佳人拾翠春亭遠，侍女添香午院清”。所以各物還是要各歸其類，不能因春到來，傷了秩序。

這些時令、勸警、秩序，在一派關不住的內心、氣息中，有著清新的美感。

《牡丹亭》，其經典性，無須贅言。不過《牡丹亭》也是一部善於插科打諢，戲謔男女之事的隱作。尤其是解構《千字文》，相當大膽、幽默。在第十七出《道覡》中，石道姑這個配角，是個亦正亦邪的人物，儘管湯顯祖對其埋汰了個夠，但人物性格十分出彩，而這更接近真實的百姓生活。真正理解了《千字文》的人，方可理解其諷刺的微妙和火辣。說其“離經叛道”，並不過分。

春日讀“情”，也順帶看湯顯祖的另一部名篇《紫釵記》，這部以唐代話本《霍小玉》為基礎而寫就的劇本，詞句也頗為奇妙。“不遇佳人，何名才子”“得路雲從足下生”這一類的思想、語言，著實讓人莞爾。活潑潑的百姓語言，底色人間，在豔詞滿布的劇本里，透露出一番爭新“春信”。這些都收錄在由中華書局出版的《臨川四夢》裡。

古人的“情事”看多了，不免犯困，信手翻閱張恨水的《金粉世家》，重讀張恨水已久。故事早就熟悉，只是想看出一些其他經絡，或為己用。也是湊巧，正好看到金家少爺向冷小姐求婚，雖然青澀，但這一幕發生在春日兩人赴約的山頭，氣息爽然，雖為後來分道揚鑣埋下了輕率的伏筆，但應和著春日好景，萬般皆答應。這與《牡丹亭》裡杜麗娘的春怨、春困、春懶形成了鮮明對比，讓人不禁嚮往去春天的山間走走，到底有些活潑氣。

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更宜在此時平行閱讀。司空圖所著的《二十四詩品》，薄薄一本卻字字珠璣，談論唐代及唐以上朝代的古詩詩話，言辭斐然，意義深厚。從雄渾到沖淡，再到沉著，每一種詩歌的風格都和詩人的修養、氣韻、眼界、格局相關，這些詩論本身就是有意象，有畫面，又有意境的詩歌，讀來不覺滿口生香，眼界璀璨。“玉壺買春、賞雨茅屋”“神存富貴、始輕黃金”“真力瀰漫、永珍在旁”這些對古詩品格的堅定，何嘗不是一幅幅畫意漫卷的好詩。春日裡的櫻花、玉蘭，奼紫嫣紅，不勝美麗，沒有比這更合意的內外之物了。

司空圖力推的雄渾、沖淡之詩品，與他道家的思想不無關係。“素處以默，妙機其微”，其淡泊的寓意，隱逸的人生態度，隱藏在他對詩歌的鑑賞裡，何嘗不是一種人生的哲學，以靜待動的處事態度。喜歡這本書，在淡遠處見真情，於質樸中存厚味。相逢晚了些，卻也剛剛好。在春日的溫煦氤氛中，讀此書，恍惚感受到太和之氣、陰陽之道的交融。

春日裡最喜歡的，是在陽光鋪滿的沙發上讀古詩輕眠。這溫度不冷不熱，不驕不躁，一個小盹，一刻鐘功夫，便能讓人精神煥發。這是春日極佳的消遣，說是消遣，是指可以讀幾首便擱下。古詩這種文體，需要時間來消化，不比小說，得一口氣讀完，胸中塊壘，方可消除。若古詩要一口氣讀完，事倍功半。看看花事，觀觀雲起，虛靜之處才可讓知識、文辭、智慧入駐內心。這是一種氣息。如《春日思歸》《春情》《江南逢故人》等，皆有美意。“梅花猶帶雪，未得試春衣”，彷彿眼前美景，而確實是眼前美景進入了詩句。

春夜難盡，香水百合之味更見濃郁，充盈在雪白四壁間，細看花蕊小柱頭已探出三四，上面沾滿了棗紅色花粉，立即抽出《洛神賦》讀。感其誇張、華美、鋪陳、勁健之風，“驚若翩鴻、婉若游龍”“榮耀秋菊，華茂春松”，既是對洛水女神的獻詞，向天地神靈的愛的呼喊，也可看做是曹植對自我內在豐贍的讚譽。

曹植虛構了一場與洛神的相會，這是一場超越男女之間的相會，是人和神平起平坐的一場神辯，神的出現，也抬高了人的地位。返虛為渾，積健為雄。這是司空圖對好詩雄渾之氣的概括，送給《洛神賦》，也是妥帖的。

花與古文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