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剛：山水之歌

塘棲的長廊

連綿不絕的長廊象徵了人生的雨棚

無處不在，需要也無處不在

河流則告訴世人住在水邊是本能的選擇

拱形的高橋更是起到雙重作用

橋上行人透過，橋下小船穿梭，出現精神生活

那一天我們打掃自己

移師塘棲幾百年的老屋

重新檢視這改造了的古鎮

分明是金字塔般的內心在折射

疲於奔命和擇水而居之間的張力

一片巨大的沙漠總是擁有微型的綠洲

這就是生存，生存的依據

無論小鎮還是非小鎮做著怎樣深刻的夢

夢總是夢，不會多出一份現實

無論怎麼提取，都打不上井中的水

那一份始終存在的乾渴

夢就是夢，站立獨一無二的橋頭還是這樣

沒有多出罈子的軼事，或者維納斯的耳語

沒有以一隻手或雙手托起太陽，哪怕一秒鐘

沒有撬動地球，因為這座橋就是一個支點

或許我這個人也可算作支點，雖然瘦弱了點

但塘棲的枇杷告訴，若不想黃，就要金黃

就要新鮮，就要把握季節

甜味不是來自別的地方，而是當地的土壤

我知道塘棲最近的一個名人

與杭州第二棉紡廠或都錦生絲織廠有著關聯

也就是說，塘棲藏著江南的秘密

那種細膩的抽絲剝繭，與事物的本質有關

與皇帝和貴族們的錦衣也有關、與塘棲自己的生活態度有關

這與英雄好漢相距很遠，但誰能否認這是在紡織地球

所以站在這裡，塘棲可以夢到我，我也可以夢到塘棲

我想要看到的是，我的背後始終是一排長廊

始終曲中通幽，無論是否下雨

通濟堰

誕生在南朝時期的505年

地點在古代麗水的堰頭村

甌江的支流，水來來去去

有了更多停留的資本

有了更多回旋的餘地

依偎在碧湖鎮的懷抱

和十、二十棵古樟共處1500年

在高溫下行走著，汗顏著

突然發現

我也聚精會神地諦聽了1500年

駱賢宇攝

永嘉山水

寄情于山水之間。萬綠叢中

一株紫色的洛神花，撬開綠寶石的光芒

使我瞬間領悟洛神之美

一株暗色的夏枯草，保留枯萎什麼的權利

枝葉疏離漸漸蕭條

寄情于山水之間。懸崖峭壁

把它的險峻交給我，清澈的溪水

把它的神韻交給我，茂盛的樹木

把它的青綠交給我——

人在景中行，景在心中行

而我，藉機把西面快熄滅的太陽的火坑扒拉一下

發現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不是。我也是

永嘉山水（二）

一

謝靈運朝我們走來，魏晉南北朝腳步沉悶

強大的永嘉山水

走進世說新語非比尋常的語境

這些人，一直在山陰道的清澈裡

蘭亭修長的竹林裡

至今仍在。

與烏衣巷的瓜葛，也許還要晚些

與烏衣巷的距離，也許要遠些

世人記下

離東山不遠的蘭亭

留下了永和九年。

我則在學校的課堂上

聽關於山水詩的講解

不以為然

對自小就讀的世說新語

不以為然。

二

於是到達一眼望不到邊的永嘉山水

在上游溪水碧藍的楠溪江畔

在懷古味十足的芙蓉村和麗水街

“自言官長如靈運

能使江山似永嘉”

蘇東坡的詩句，總是那麼及時

此刻，天空明亮又陰暗，似開啟諸神的目光

諸神的視線，君臨天下

悲憫的花兒，也許在頂端俯視

幾條傷痕，深深淺淺，一如既往

蜷縮在大地上

不能冠絕天下

有點被人遺忘

不能七步成詩

只能練成青草池塘

也許最終在烏衣巷滅亡

這一瞥實在難忘

永嘉林坑村

桀驁不馴的山岩像一頭公牛

在山頂向四處張望

就安營紮寨在這兒吧

翠綠、小花和流水

激發出謝靈運的隱秘語境

並且誕生小小的驚奇：沒有一隻蚊子。

謝靈運的語境，五言詩

與古村落同樣高光

無須描繪，寫實就行

池塘生春草，何等的自然

終於進入了山水詩的時辰

可偏偏是亂世

這是我夢想的邊際

永嘉小若巖

這個世界的屏風何在，謝靈運的山水

用清新，護衛洛神花的美麗。

永嘉學派，在清澈的水流中露營

咀嚼夏枯草，品味藥效功用。

懸崖峭壁，養育了多少翠綠

蓬勃在楠溪江支流兩岸。

凌空的索道，連線了多個世紀

令我快步疾走，幾乎，魂飛魄散。

想到，或者正在想到

牛羊走過了半程，或者大半程。

我在農家的陽臺上，沐浴月光

儘管，這些天沒有什麼月亮。

柴門和狗吠，如此熟悉

日益變深的黑夜

螢火蟲在草地上起舞

讓我記起了隋煬帝那夜的放飛。

或許我們是來尋找清新

可是清新已經被現實收走。

小若巖立在那裡，空有一身武藝

明天，明天我們將去哪兒服役

將在哪個石磨上走動，一圈又一圈。

洞頭望海樓

離故鄉雁蕩山不遠，卻從未踏足

一直在期盼，一直在想象

在這期間，季節的色彩變了幾變

深海的沉積物有新的覆蓋

小魚遵循進化的高論變成大魚，大魚或有所退化

或遊弋到世界的盡頭，享受獨有的大餐

游泳的姿勢假裝千姿百態

還可能遇見異域的美人魚

洞頭就是一條美人魚

在奇異的礁石上不言不語

但是海風在大聲呼喊

就像高鐵的聲音，柔和又不刺耳

一聲長嘯，可長達幾百裡

而露出脊背的石斑魚

一生都沉浸在浪花裡，他不到達世界

世界卻無時不刻到達這裡

洋流的抵達，只有智者領會其意

東海的門戶，陽光的度假之地

涉足海洋的開始之地

平凡的船隻駛出

極有可能抵達隱秘的狂歡之處

莊子的彩蝶標本，自洽的洞天福地

本來與大陸若接若離，如今卻可以自由來去

大風在一個時辰來去

浪濤沉沉拍岸猶如海洋的木魚

這聲音漸漸變細、變小

最後不知向何處散去

大風的尾巴，變成和風微微吹動

在棕櫚樹的葉間如泥鰍滑過

永遠都抓不住一絲風在手裡

而我，不想起來

卻又早早起來

彷彿為了迎接這為我定製的早晨

並且繞著海山行走

彷彿為了讓我不要忘記這個特別的時辰

等同於回到故鄉的時辰

等同於記憶特別清晰的時辰

這一刻

花開花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