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的位置是:首頁 > 綜合

我們聊粽子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吃粽子

  • 由 澎湃新聞客戶端 發表于 綜合
  • 2023-02-05
簡介不是每個華人自帶會包粽子的基因,包得鬆散的粽子也是才是常態*《風味人間2》很多年後我自己在加州做粽子,我甚至不敢讓我兒子來圍觀,因為我實在害怕他看到我手忙腳亂的狼狽模樣

帶一絲ki什麼意思

生於福建廈門,如今旅居美國的美食工作者周璦瑪,曾為她的兒子出版過一本關於粽子的繪本。儘管在加州長大的兒子至今沒有和端午節,以及更多傳統節氣產生過實際聯絡,但她一直堅持把更多自己記憶裡的食物,用文字和圖片的方式傳遞給他。

對於很多人而言,粽子其實是包裹著萬千世相的食物。

一年一度的端午節又近了,而我壓著箱底好幾年用不出去的粽子葉,今年也不打算讓他們重見天日了。

五六年前,我剛搬來加州,就從大華超級市場買了一大包粽葉。幾年過去了,那包粽子葉幾乎完好如初。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大華只有一種規格選擇,粗粗一捆幾十張,而我每年能用掉十片就算是人間奇蹟了。

我們聊粽子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吃粽子

大多數的中國孩子,都有著和家人包粽子的童年回憶

*《風味人間2》

畢竟,我從小就沒好好學過包粽子這件事。我媽媽廚藝猶如馬裡亞納海溝一樣低於海平面深不可測,至今回憶起來我只記得媽媽的味道只有涪陵榨菜炒肉絲,調味還是是榨菜給的。

但還是有人教我包粽子的——那個人是我外婆。如果我外婆教我包粽子那一年,我能夠未卜先知知道自己未來的二十年裡會離鄉背井飄一個太平洋的話,我一定會把每個字都嚼碎了嚥進去。

我們聊粽子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吃粽子

常年在外的華人,看到超市裡有粽子葉就像遇到失散多年親人

*ellen生活方式

始終沒有學會包粽子的中國女生

我是其中一個

那一年我還在讀小學,外婆還沒有過世,住在即將拆遷的騎樓裡。騎樓很昏暗,需要爬上三層吱吱嘎嘎的木樓梯,推開一扇掉漆得看不出顏色的木門,才能看到一個不大的堂屋,勉強塞進了一張四方桃木桌都開始顯得逼仄。

我學包粽子,就在這張桃木桌上。外婆手把手教我

粽子葉捲起來,塞糯米,填上一塊肥膩的五花和半塊滷蛋,

撒上幾顆蓮子和一枚栗子,

鋪上一片泡發好的香菇和若干花生蝦乾,

再蓋上一層糯米,紮緊捆成一個錐形的粽子。

我們聊粽子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吃粽子

等待粽子出鍋,也是學著包粽子的重要步驟之一

*《風味人間2》

扎粽子這步我溜號去玩了。

這導致我成年之後一直都非常苦惱於到底要怎麼紮好粽子不漏米,這種苦惱不亞於一隻貓從沒被教過抓老鼠,或者一隻鴨子從來沒有被教育過如何下水。

我們聊粽子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吃粽子

不是每個華人自帶會包粽子的基因,包得鬆散的粽子也是才是常態

*《風味人間2》

很多年後我自己在加州做粽子,我甚至不敢讓我兒子來圍觀,因為我實在害怕他看到我手忙腳亂的狼狽模樣。因為不會捆,即便看了幾個教學影片也沒有學會,但我又非常擔心下鍋之後變成了一鍋米水,只能加倍地打結。我包的粽子,連經驗最豐富的水手看著都會頭大。

我們聊粽子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吃粽子

手忙腳亂地包一次不成形的粽子,是中國孩子必不可少的節氣儀式感

*鋤月

剛開始用粽子葉的時候,我甚至不知道粽子葉需要事先泡水軟化。事到臨頭毫無準備從包裝袋裡抽出來就是一折,葉子乾脆利落地從脈絡處裂開一長條縫隙。於是我只能尷尬地補上一張,再一捏,依然是開了個大口。最後粽子葉已經疏離得如百葉窗簾,而糯米還躺在盆裡嘆息。

現在的我,離童年有點遠了。雖然我一直都牢牢記得這個堂屋的樣子,和它桌上擺著的盛滿了糯米和食材的搪瓷盆,但我卻記不太清楚外婆具體的樣子了。那個場景裡,只有一雙泛著青筋和老年斑的略顯瘦弱的手包著我短胖的手掌,一勺一勺地舀著糯米。

我們聊粽子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吃粽子

想念一枚粽子的時候,也會想念用力紮緊粽子背後的那雙手

*陳靜

鄉愁裡的粽子

必須是鹹的

在粽子這件事上,我一直是鹹黨,因為我鄉愁裡的粽子是鹹的。

確切地說,閩南這一帶的粽子,都是以“燒肉粽”的錐形面貌示人的。

我們聊粽子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吃粽子

香菜和辣椒醬,是總會隨著廈門燒肉粽出現的兩個好朋友

*消失的地平線

和湖州肉粽的淺米色不同,閩南的燒肉粽是老抽醬油色的,因為糯米在被包入之前需要被浸泡在滷汁裡先炒香。我一直認為燒肉粽的精華在於那塊帶皮的肥五花。事先滷到軟糯入口即化,每一口都和粒粒分明卻又互相纏綿的糯米完美滲透。最妙的還需要搭配上滿滿一勺紅豔的甜辣醬。一絲甜一點微辣,中和了任何可能的油膩感。

在我的老家廈門,燒肉粽感覺已經被“1980燒肉粽”一家獨大。他們最早的店面在文化宮那條街上,只此一店也幾乎只有燒肉粽一個單品,最多搭配一些閩南特色的扁食湯或者小腸湯。後來大概是旅遊業興起,本來應該是端午才能見到的應季食物變成了一年四季隨時可見的當地朝聖小吃,節日氛圍組的功能沒有了,反而成了廈門小吃裡和沙茶麵幾乎齊名的一面招牌。

我們聊粽子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吃粽子

廈門傳統燒肉粽,一度成為遊客的全年打卡點

*搜狐

當然,閩南並不是沒有甜味的粽子。我們的甜粽是鹼味的。糯米加了鹼,熬煮之後米粒之間的界限感變得非常模糊,就像一顆完整的琥珀色的冰晶粽。冷卻了之後蘸著蜂蜜或者白糖吃,有一點像在吃粘糯的飴口糖。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鹼粽的比例非常嚴苛,不小心加多了,有時候難免發苦。小時候的鹼粽都靠小販做了在市場裡販售,當然沒有什麼標準可言,全憑行家一雙手。至於能不能買到行家的出品全靠運氣。我小時候不喜歡吃鹼粽,大概也是因為非常抗拒這種開盲盒的心情。

我們聊粽子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吃粽子

每個地方的粽子口味不一樣,扎粽子方式也不通

*《尋味東莞》

鹼粽其實算一個客家風味,潮汕閩南都有。日本的鹿兒島有種叫灰汁卷(Akumaki)的食物,其實也很像鹼粽。只不過灰汁捲包裹的形狀是扁長形,通常蘸上黃豆粉和黑糖一起食用。灰汁卷之所以稱為“灰汁卷”是因為用來浸泡糯米的液體是草木灰萃取的鹼液,這一點和客家的灰水粽又很接近。

我們聊粽子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吃粽子

鹼粽看起來簡單,其實原料更需要耐心,現代家庭已經很少自己包鹼粽

*《風味人間》

香港客家人聚居的元朗錦田一帶,客家人就是用就地取材的荔枝和龍眼木,儲存柴灰之後過濾成灰水。端午前後差不多是割禾,那時候吃鹼粽蘸蔗糖水,是為消暑。據說柴灰每天都有,但過濾灰水彷彿得看黃道吉日,要到農曆四月初一才會開始製作。滾燙的水榕葉水倒入壓實的柴灰裡,再慢慢地滴滴答答落下,過程好像滴漏冰咖啡,需要很長的耐心。

只不過人到中年的我,就算已經有了年少時不曾有的耐心,也很難再吃到這樣一口曾經嫌苦的鹼粽了。

那些孤懸海外的

美國粽子

來了美國之後我才知道,很多年輕時習以為常的東西,在這裡是一種獵奇的新鮮。比如端午。

我們聊粽子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吃粽子

粽子、划龍舟、端午到了海外,成了一種新鮮的獵奇

*塗螢螢

划龍舟更像是一場多元文化月裡的運動,而粽子真的只有到了端午到來的時候才會被想起。每當這個時候,華人的微信群裡就充滿了各種著急的問候:“請問粽子到底去哪裡買?”

有些人會在微信裡接私單,大抵都是一些急切著想要一口家鄉味道的赤子。然而一旦到了海外,這個家鄉的概念一下子擴充套件得非常寬泛,以至於每個人都七嘴八舌地訴說獲取一種味道的不容易。畢竟海外的遊子在一個小小的區域裡也可能產生出天南地北的戶籍來,有時候一個屋簷下都可能有兩張被不一樣風味養大的嘴,眾口難調真的在華人的小世界裡一覽無餘。

我們聊粽子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吃粽子

很多時候想念粽子,是想念餐桌上那些對粽子有著共同飲食喜好的人

*《風味人間2》

拋開華人群體,美國社會里粽子概念被迅速普及,仰仗的是墨西哥粽子Tamales。Tamales用的是磨碎的玉米麵,填進雞肉或者豬肉,有時候會拌上一些青椒和紅蘿蔔,再用玉米殼裹好蒸熟。這是中美洲地區的一道很典型的主食,從墨西哥一路延伸到貝里斯、薩爾瓦乃至哥斯大黎加的北部。但它的形狀,是扁長形,和雲南的竹筒粽在異端上倒是相映成趣。

墨西哥倒是有一個叫做Corunda的地方小吃,形狀是三角了,也不用玉米殼包裹,而是用玉米葉子。而玉米葉子的狹長形狀本來就很接近粽子葉的形狀。某種程度上Corunda更像是我們孤懸海外的遠親,唯一的區別大概在於這玩意是扁平的三角,和我們圓潤的三角錐達成了次元壁上的平行。

我們聊粽子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吃粽子

墨西哥一種用玉米葉子包成的叫corunda的小吃,是華人在北美找到的粽子遠親

*wordpress

其實即便是在華人密度大概全美最高的舊金山灣區,粽子也不是一個容易找到的食物。幾年前在矽谷腹地的山景城El Camino路上開過一家叫做“應媽媽粽子”的粽子專門店,每週開三天,只賣粽子,但口味不多。我隱約記得有一個蛋黃口味和一個豆沙口味,以及傳統的湖州粽子。而價格便宜得猶如白菜。為了寫這篇文章我特意去搜索了一下,發現當時的定價大概是一個粽子4美金左右。這種個位數的價格在寸土寸金的矽谷是如此的另類,以至於本地論壇上,有很多老外提起這家店,都必然要加上一句疑問:他們是如何經營活下去的?

但在論壇的討論裡,也能看得出來中國的粽子並不是非中國胃的鬼佬們能夠消受的。經常會有人說:“啊一個米飯糰吃得我膩歪壞了。” 還有人說“這是中國的墨西哥卷”,另外一個人不忿地跳出來反駁:“你為什麼不說墨西哥卷是中國的粽子?”

我們聊粽子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吃粽子

美國的谷歌飯堂裡,中餐一直是最受歡迎的品種

*搜狐

蘋果總部所在的那座城市Cupertino有一家叫做喬家柵的上海餐館,常年都有豆沙粽和紅棗粽。據說也有豬肉粽,但我一顆被燒肉粽濃油赤醬佔據了的心總是無法為了其他鹹粽開啟心房。不過每次看到湖州粽子,我還是會內心一動,總是想起《鹿鼎記》裡韋小寶吃雙兒拿來的粽子那一幕——這倒像是湖州粽子一般,味道真好。當年他和母親韋春花住在揚州,麗春院中到了嫖客才能買到湖州粽子招待客人。韋小寶去買,看到粽子整隻用粽箬裹住,總在粽角之中擠些米粒出來,嘗上一嘗。

我們聊粽子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吃粽子

金庸筆下設定的韋小寶,對湖州粽子情有獨鍾

近幾年得益於逆向海淘和大量的海外微信團購,很多人都能買到五芳齋或者知味觀的成品粽子。但我海寧的朋友其實挺嫌棄五芳齋的,一如她總是不願意接受上海的生煎包一定要貼著和浙江相反的那一面煎一樣。

你猜我想吃粽子卻買不到的時候我會幹什麼?其實我會隨便找一家粵式茶樓買一份糯米雞,雖然用的是荷葉包成了鼓鼓的方形,但綿糯的口感總是不會錯的。

但我也終究比我兒子有原則一點。至今他只知道世界上有種食物叫粽子,但卻還沒有和端午產生過任何聯絡。

我們聊粽子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吃粽子

大多數時候我們聊粽子,也是為了能和過去的日子,產生更多的關聯。

*《風味人間2》

作者:周璦瑪

排版:風味君

頭圖:風味人間

原標題:《我們聊粽子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吃粽子》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