誇誇其談的西晉大元帥，怎麼被胡人活埋了？

西晉曾有一個天生好皮囊的人，不是今天那種千篇一律的小鮮肉，蒼白無知，他的靈魂也很有趣，用萬里挑一不足以形容他的人材出眾。喜歡月旦春秋、臧否人物的名流品評是：

——“如瑤林瓊樹，自然是風塵外物”。

——“夷甫處眾中，如珠玉在瓦石間”。

這位“夷甫”先生就是擁有無數青年粉絲的王衍。此人身出名門，位居三公，是名聞四海的清談權威。

評價不是單方面的，“竹林七賢”之一的山濤先是讚歎了他的傑出外表：“何物老嫗，生寧馨兒！”——怎樣的媽媽才能生出這麼人見人愛的靚仔！接著卻說了一番不祥的預言：“然誤天下蒼生者，未必非此人也。”——將來如受重用，他可能會誤國誤民呢。這說明山濤確實有識人之明，但他左右不了朝廷走勢，等王衍出道當官的時候，他已經告別人間了。

再看別人的評價。東晉的桓溫說得更尖銳：“遂使神州陸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西晉被滅，王衍難辭其咎。後人蔡東藩說得更直接：“王衍清談誤國……吾謂實一賊子！”乾脆要把他釘在國賊的恥辱柱上。

王衍出身於魏晉高門琅邪王氏，他似乎天生是個當官的命，一路從太子舍人、黃門侍郎、中領軍、尚書令、尚書僕射升任為司空，次年又任司徒，隨後轉任太尉兼尚書令。

當時的朝野中有不少人喜歡搞個清談，這種清談也不是天馬行空吹牛侃大山，是一批崇尚老莊的人在坐而論道，深入討論的是老莊哲學和周易玄理，比如本和末、有和無、動和靜、一和多、體和用、言和意、自然和名教等等，都是無關國計民生的“脫俗”命題，時人認為是“高雅之事，風流之舉”。

宋代蘇轍認為，清談始於何晏和鄧颺，阮籍父子推波助瀾，而王衍的時代，天資聰慧的他成為清談大咖、名士大掌門。個人認為，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他這個清談大師也有注水的嫌疑。

據《晉書•卷四十三•列傳第十三》：“每捉玉柄麈尾，與手同色。義理有所不安，隨即改更，世號‘口中雌黃’。”

清談的人團團而坐，是擺足了神仙一樣派頭的，手裡不斷揮動一把“麈尾”。“麈”是古書上所說的一種類似於鹿的動物。您可別以為“麈尾”是可以搭在肩上的拂塵，這種“名流雅器”是在一條細長的木條兩邊及上端插設獸毛，或直接讓獸毛垂露外面，有點像馬尾松的樣子。而且，麈尾也不是說其形象類似於麈的尾巴，這裡用的是比喻義。古人認為麈在遷徙時，以前麈之尾為方向標誌。在清談時，發話的人揮動麈尾，那就代表著談話的主題方向，機鋒所在。

回到王衍。他的面板白得像玉，所以當他拿著用玉柄麈尾時，手和玉柄渾然一色。但這不代表他的水平高妙，他是喜歡老莊，但清談的過程中經常前言不搭後語，破綻太多，別人一旦質疑，他就隨口更改，不以為意，時人說他“口中雌黃”。從字面看，這個“雌黃”似乎有點噴糞的意思，其實是誤解，它是一種能做顏料的黃色礦物質，古人寫字多用黃紙，要是寫錯了可以用雌黃塗抹後再重新寫。故“雌黃”並不是罵他，後世把這個成語發揮成“信口雌黃”，那就有胡說八道的意思了。

清談對於王衍來說，是在外交活動中裝叉，回了家，他不嫌累，也繼續裝。

王衍的妻子郭氏，是晉惠帝皇后賈南風的親戚，剛愎貪婪，性情暴戾。王衍是當朝名士，口中從來不提“錢”這個字，當然也看不上郭氏這麼物質的俗女人。郭氏很不服，想試試他究竟說不說“錢”。一天早上，王衍還睡著，郭氏讓奴婢把錢連起來繞床一週。王衍醒來，看到自己被錢困住，就對奴婢說：“舉阿堵物卻！”——來人吶！把這些堵住我的玩意兒統統拿走！

呵！這裡誕生了“阿堵物”的典故，也可謂是裝叉犯的頂級演出。

永嘉五年（311年）三月，一直掌控朝廷的東海王司馬越據說是被北方的羯人石勒嚇死了。朝臣想了想，現在也就是王衍官大了，那得推他為元帥，統領天下兵馬跟石勒對陣。可王衍一聽也嚇壞了，連忙推辭，表示自己不是那塊料，甚至說他從小就不想當官什麼的。但是大家環顧一下，他還算是矮子裡的將軍，不依不饒，王衍頂不住眾人的盛情，只能就了職。呵！富貴就是如此逼人。

此時的王衍，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獨掌中樞。遺憾的是，他並不以國事為重，而是在山河破碎的危局中，左右逢源，極力保全家族，並給自己想好後路。他曾經安排弟弟王澄、族弟王敦分任荊州和青州刺史，還自鳴得意地稱為“狡兔三窟”，被天下有見識的人恥笑唾棄。

王衍自然還是很瞭解自己的，根本沒有力挽狂瀾的能力，這位大元帥做出的最昏聵的決定不是帶兵出擊與石勒決戰，也不是修飭城池固守待援，而是率領眾人拉著司馬越的棺材要去他的東海國把他埋了。結果，石勒的虎狼之師很快就在苦縣追上了他們，十幾萬晉軍一心逃跑，毫無戰鬥力，被兩萬多胡人打得草木皆兵，魂飛魄散。王衍和一群司馬家的王都當了俘虜。

王衍被後人非議最多的不是他打了敗仗，而是他與石勒的會面。

石勒跟一群西晉舊臣開了一個座談會。王衍還侃侃而談，深入分析了西晉敗亡的原因，說自己向來就不喜歡參與政治，多次想辭官隱退以避免禍患，其實主要是想推脫責任。說著說著，石勒火了：“君名蓋四海，身居重任，少壯登朝，至於白首，何得言不豫世事邪！破壞天下，正是君罪。”

“你王衍的名氣最大，官位最高，年輕時即被朝廷重用，幹到滿頭白髮，為官幾十年，你怎麼可能置身事外？西晉能有今天，罪過就在像你這樣尸位素餐的人身上。”

王衍甚至討好石勒，勸他稱帝，這事幹得也太沒品了，一起被俘的襄陽王司馬範對他嗤之以鼻。石勒也不是沒有那份心，只是覺得時機還不成熟，被王衍說破又有點惱羞成怒，於是直接讓人把他叉出去了。

石勒跟手下人一商量，這種人除了會空談，留著還有什麼用呢？有個叫孫萇的參謀說，殺就殺了唄，也沒什麼可惜的。

結果，王衍在半夜裡被人推倒牆壁直接活埋了，時年五十六歲。

同樣好老莊之學，王衍在後世人蘇軾的眼裡也很不堪，認為他“既降石勒，自解無罪，且勸僭號”，投降辯解還奉迎人家，沒有一點士大夫的骨氣，甚至連他的女兒都不如。

王衍女兒王惠風曾經當過愍懷太子妃，漢趙劉淵的人馬攻陷洛陽之後，要把她指配給手下的將軍喬屬。惠風非常有氣節，“拔劍大罵而死”。

“乃知夷甫之死非獨慚見晉公卿，乃當羞見其女也。”——王衍死後，不光愧見西晉的公卿們，恐怕也羞見自己的女兒吧。

蘇軾果然會罵人，對於一位名士來說，這算是最狠的了。

參考書籍：《晉書》《世說新語》《資治通鑑》《兩晉南北朝史》《魏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