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之矜嚴丨語言精當，議論高明，文辭優美

圖片丨攝影

《矜嚴》

貴人舉止，咳唾生風。

優曇花開，半刻而終。

我飲仙露，何必千鍾？

寸鐵殺人，寧非英雄？

博極而約，淡蘊於濃。

若徒滎嘐，非浮邱翁。

矜字在古漢語有很多的意思，比如在《廣雅》中，矜，大也！指自尊的意思。《禮記》，不矜而莊。說人不那麼自大，是莊重之意。本品的矜字在這裡什麼意思呢？矜，惜也！語出《小爾雅》。小爾雅，是漢書義文志的一篇，是講訓詁的。那麼，它指就是自珍自重，嚴，就是指嚴謹，所以意思就是要矜持而嚴謹。

矜，是一個矛，持，用手拿，矜持的意思，是手拿儀仗矛，就好像我們的禮兵，三軍儀仗隊，見到外國元首的時候，都要舉槍持禮。這個舉槍持禮出自哪裡呢？春秋裡記載，越王勾踐見到孔子的時候，手仗曲盧之矛，向孔子致敬，這個曲盧之矛，就相當於我們三軍儀仗隊裡，儀仗官的軍刀，過去叫作儀仗矛。矜持，表示著自信，對自身的安全有保證，也表示著對貴賓的尊重，表示著自尊和自重。

所以說，現在的矜持，表示和別人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保持著自重自珍這樣的一種態度。為什麼講詩詞的時候，講到了矜持這個詞呢？矜持，是我們寫詩的一種態度。

圖片丨攝影

袁枚先生是怎麼解釋這個矜嚴的呢？他開篇就說：貴人舉止，咳唾生風。就是說尊貴的人、高貴的人，可以談吐生風，很優雅很優美，這是由《莊子·秋水》裡面的一段話演化而來，“子不見夫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後世就把“咳唾生珠”比喻成說話語言精當、議論高明，表示文辭極其精美。我們寫詩作詞，詩詞是一個高雅高貴的文化，必須保持嚴語精當、議論高明，文辭上的優美，這也就是矜持的概念。

在中國，歷來對詩詞有這樣的看說，叫“詩莊詞媚曲諧”。就是說詩詞曲有不同的風格的，詩必須是莊重的，而不是浮淺的，而寫詞要婉轉一點，柔美一些，有些媚勁在裡面，而寫曲，一定要有一些諧趣，讓大家覺得比較有意思的東西。

圖片丨攝影

為什麼說詩莊詞媚呢？因為古人認為詩起源於詩三百，詩經，有國風大雅，有思無邪，是詩教，是士子言，詩言志，文載道，所以寫詩的時候，必須把有關家國千秋能登大雅之堂的東西進去，詩首先要莊重，這叫詩為士子言，叫詩莊。

另一方面，詞，是佳人語，詞最早起源於歌舞飲宴，遣興之作，一般都是寫寫美人啊，男歡女愛啊，多為月下花間玩賞的，比如“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隨意隨性，更接近人的性情，所以它要媚，要把我們的情緒表達出來。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裡說：“詞之為體，要眇宜修。能言詩之所不能言，而且能盡言詩之所能言。詩之境闊，詞之言長”。

要眇宜修，出自《楚辭。九歌。湘君》，“美要眇兮宜修”，是說湘水的女神精緻陰柔細膩，這樣一種美好。這是詞的特點，對我們來說，詩和詞都要有必須堅持的體度和格式，首先要強調的，寫詞，必須要讓語言有詞味。

所以詩和詞，雖然一個是詩莊，一個是詞媚，但一個重要的題，寫詩要有詩味道，寫詞要有詞味道。

圖片丨攝影

那麼詩味道和詞味道是怎麼出來的呢？從意境和格調來說，詩可以窮而後工。詩裡，可以寫出“黃雲萬里動風色 白波九道流雪山”，這樣境界壯闊的美，窮而後工，可以寫得很大。

詞呢，一般都是有富麗之氣，“淡煙流水畫屏幽”，這種婉約的、幽幽的感覺。所以說，最初的詞，花間詞的時候，南唐後主李煜、晏殊、歐陽修，這一階段，更多的是詞媚的特點，但詞並不是一味而媚的，等到了辛嫁軒、蘇東坡，詞開始有詩化傾向，由婉約風格轉向了豪放的風格，“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這樣的文字，稱以詩入詞，變奏之聲。這是出自秦觀的《浣溪紗》：

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閒掛小銀鉤。

這闋詞，是詞的味道。但到了後來的豪放派，就不一樣了，他突破了婉約的風格，直抒胸臆，成為了以詩入詞的感覺。我們舉個例子，岳飛《滿江紅》：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我們說，在最初花間派的詞裡，是不會寫這樣的句子的，詞以婉曲為宜，有話不直著話，想念你，不說想你，說“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這是詞最直接的特點，婉約。等到豪放派成詞，漸漸的，我們就從詞裡看到了這種直抒胸臆的用法，把心底之志，胸懷之氣，把豪放的氣勢，直接寫到了詞裡頭。這時候，詞中也可以言志了，甚至，其志滔天。

所以，矜嚴的第一點，要“貴人舉止，咳唾生風”，不管寫詩還是寫詞，都要矜持要嚴整，都要守住自己的風格和規矩，有區別於口語的東西，有區別於散文的東西，有區別於其他的東西，這種高雅確保我寫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很精當，很高明。

圖片丨攝影

我飲仙露，何必千鍾。意思是說，要喝美好的東西上，何必爛醉，為什麼不要留有餘味？古人常講一飲盡千鍾，李白也說：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但是講到矜嚴的時候，袁枚先生說，美酒要淺嘗，要慢慢的去品嚐，而不是一飲而盡，喝個天翻地覆，寫詩也是一樣，讓我們的讀者如飲仙露一樣，品嚐到最美好的東西。

寸鐵殺人，寧非英雄？英雄是統御千軍的，比如劉邦，但是還有一個人，最著名的刺客，荊軻。荊軻是帶著燕地都亢的地圖和樊於期的首級進於秦國的，在交驗此物的時候行刺的。都亢是今河北涿、易之地，也就是雄安新區附近。在我們文學創作中，也許可以說胼賦、離騷、九歌，統御著千軍萬馬，這樣的文章是好文章。

圖片丨攝影

那麼，還有一種，就是近體詩，也是好文章。比如“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象這樣短小精湛的詩詞，他也是英雄，也是好文章。我們寫詩，五律七律五絕等等，它的字數是有限的，所以它必須在有限的範圍內把意思表達出來，就好像要用匕首都可以把人擊殺於馬下，這才是詩詞的魅力所在，它要凝練。

如果說胼賦是一個將軍，就好像橫槊立馬的曹操，或者大風歌的劉邦，那麼，詩詞就更像刺客，以寸鐵之功殺人於馬下，成為當時英雄，這就是詩詞和散文的區別。我們說，胼賦打動人，是極盡鋪陳，把所有的感情都表達出來，但詩詞卻極盡凝練之能，一定要把最準確的東西，如同一把尖尖的劍一樣，直指人心。

所以說矜嚴是什麼涵義？是詩詞的精神。這是我們要嚴守的，不僅要嚴守，還要凝練出來，展示出來，正如袁枚先生所說的，叫博極而約，淡蘊於濃。作為一箇中國人，一個詩詞工作者，更需要去尊敬、敬畏這些東西，去繼承和嚴守這些東西。我們為人，要去學習、繼承和尊敬，象寸氏父子這樣，以命而博的這樣的一種精神。學詩，同樣去學習和堅守博極而約，淡蘊於濃的這樣一種風格，就是要凝練起來，寓須彌於芥子，用最簡練的文字記錄下來，保持詩詞精練、簡練，充實而樸素的精神。

圖片丨攝影

圖片丨攝影

圖片丨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