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漢酷吏：打出來的天下，嚇出來的順民，殺出來的太平

中國歷史上有一群身份特殊的官員，他們在最高統治者的默許和縱容下依法辦事，甚至濫殺無辜，因此，同僚畏懼他們，權貴憎恨他們，總之，他們是最高統治者的爪牙，然而，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最終又被最高統治者所誅殺，成了政治鬥爭的犧牲品。他們名字各不相同，個性十分相似，他們就是酷吏。

酷吏在歷朝歷代都存在，但唯獨兩漢時期的酷吏從始至終都十分活躍，這便成了中國歷史最獨特的一道風景。

酷吏一詞最早出現在司馬遷所著的《史記》一書中，西漢第一個有名的酷吏叫侯封，侯封被呂后重用，他不畏權貴，“刻轢宗室，侵辱功臣”，呂后死後，他遭到了滅族之禍。彼時，呂后為提高呂氏外戚的地位，鞏固呂氏外戚的權威，對西漢皇族和開國功臣進行了無情的打壓，正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侯封登上了歷史舞臺。呂后死後，西漢皇族和開國功臣聯合消滅呂氏外戚，侯封失去了自己的保護傘，遂以悲慘的方式退出了歷史舞臺。

從侯封的經歷可以看出酷吏帶有明顯的時代性和目的性，隨著兩漢歷史的不斷演變，酷吏的興衰逐漸成了政治風氣的標杆，成了大時代下的縮影。

西漢酷吏

西漢初年，秦末農民戰爭和楚漢戰爭的硝煙剛剛散去，人口銳減，國力凋敝，統治者吸取秦朝速亡的教訓，放棄法家用嚴刑峻法治理天下的策略，採用道家無為而治的策略，使整個社會進入了休養生息的狀態。除呂后專權和七國之亂兩個時期外，西漢前期政治穩定，天下太平無事，百姓安居樂業，國力蒸蒸日上，著名的“文景之治”遂由此產生。

太平盛世讓平民百姓受益，諸侯王和豪強地主更受益。諸侯王和豪強地主佔有大量社會資源，擁有鉅額社會財富，小則魚肉鄉里百姓，大則抗拒中央政權。七國之亂的發起者吳王劉濞佔據豫章郡的銅山，“招致天下亡命者鑄錢”，並“煮海水為鹽”，以至於國內“無賦”而“國用富饒”。平定七國之亂有功的灌夫“家累數千萬，食客日數十百人。陂池田園，宗族賓客為權利，橫於潁川。”潁川兒乃歌之曰：“潁水清，灌氏寧；潁水濁，灌氏族。”也就是說，太平盛世下湧動著一股不利於中央集權和社會安定的暗流，如果統治者不採取措施來抑制諸侯王和豪強地主的勢力，類似七國之亂和陳勝吳廣起義的事件必將再次上演。於是，酷吏再次登上了歷史舞臺。

漢景帝時期，酷吏開始成批出現，郅都是名氣最大的一個。郅都擔任濟南太守時族滅當地豪強瞷氏的首惡，以威懾當地豪強、盜賊，使濟南郡出現了路不拾遺的景象。漢景帝見郅都的勇氣遠超常人，於是提拔郅都到京師擔任中尉。京師宗室、列侯、外戚如雲，郅都行法不避貴戚，因此被人稱為“蒼鷹”。

臨江王劉榮獲罪下獄，想得到刀筆給漢景帝寫書解釋自己的罪行，然而，郅都明知劉榮是漢景帝的兒子，卻一點不給通融，始終堅持不給。後來，劉榮在魏其侯竇嬰的暗中幫助下得到刀筆，給漢景帝寫下謝罪書，然後自殺身亡。竇太后對郅都逼死臨江王劉榮氣憤不已，郅都雖得漢景帝多次庇護，最終難逃一死，身首異處。

郅都的影視劇形象

臨江王劉榮曾做過太子，後來被漢景帝廢掉，改立膠東王劉徹為太子。劉榮的死鞏固了新太子劉徹的地位，漢景帝死後，太子劉徹即位，是為漢武帝。

漢武帝為徹底消滅威脅皇權的各種勢力，放棄了道家無為而治的策略，轉而採用儒家“大一統”的策略。此時的儒家不僅繼承了孔子和孟子的德治思想，也吸收了法家的法治思想，於是，一批熟悉法律典章、具備專業執法能力的官吏應運而生。張湯和趙禹受漢武帝之命系統制定法律條令，西漢的律令開始由松到緊，由疏到密。隨著漢武帝的改革進入深水區，各種律令的數量達到了“凡三百五十九章，大辟四百九條，千八百八十二事，死罪決事比萬三千四百七十二事。文書盈於幾閣，典者不能遍睹”的程度。

阻礙漢武帝改革的兩種力量依然是諸侯王和豪強地主。針對諸侯王的頑強抵制，漢武帝軟硬兼施。所謂軟，即頒佈推恩令，讓諸侯王的子弟都能得到封邑，以達到諸侯國不削而自弱的目的。

所謂硬，即嚴酷鎮壓諸侯王的謀反。張湯在治淮南王劉長、衡山王劉賜、江都王劉建謀反案時，皆窮其根本，把涉案人員一網打盡，有效震懾了天下所有諸侯王。

張湯的影視劇形象

針對豪強地主的頑強抵制，漢武帝也是軟硬兼施。所謂軟，即把豪強地主遷到帝陵，讓這些豪強地主出錢、出力、出人，幫助修建帝陵，以消耗這些豪強地主的經濟實力。

所謂硬，即任命酷吏嚴懲豪強地主。義縱擔任河內都尉時族滅當地豪強穰氏，使河內郡又出現了道不拾遺的景象，後來，義縱擔任南陽太守時又重治當地豪強寧氏，就連做過酷吏的寧成也被義縱治罪，南陽郡於是出現了“吏民重足一跡”的景象。王溫舒擔任河內太守時“捕郡中豪猾，相連坐千餘家。上書請，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盡沒入償臧。奏行不過二日，得可，事論報，至流血十餘里。”這些酷吏用嚴刑峻法打擊了各地豪強，加強了中央的權威，為漢武帝“大一統”政策的實施創造了社會條件。

終漢武帝一朝，西漢政府推行了統一貨幣、鹽鐵專營、開疆拓土等自西漢建立以來，從未有過的內外政策，這些新政策觸犯了眾多既得利益者集團，它們遇到的阻力之大一想便知，如果沒有酷吏充滿血腥的工作，漢武帝頒佈的政策必將是一紙空文。

漢武帝死後，霍光和漢宣帝大體上繼承了漢武帝的內外政策，酷吏的職能開始主要針對豪強地主。嚴延年擔任河南太守時“務在摧折豪強，扶助貧弱。貧弱雖陷法，曲文以出之；其豪傑侵小民者，以文內之”，他每逢“冬月，傳屬縣囚，會論府上，流血數里”，因此獲得了“屠伯”的稱號。

霍光的影視劇形象

漢宣帝效法其曾祖漢武帝，“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繩下”，故而，漢武帝、漢昭帝、漢宣帝三朝的政治雖然推崇儒家，卻不完全採用儒家的德化政策，而是兼用法家的法治政策。儒法並用保證了西漢的政令能夠有效實施，削弱了諸侯王和豪強地主的實力，鞏固了中央集權。但是當漢宣帝的兒子漢元帝即位後，西漢政府卻一改儒法並用的政策，開始專用儒家的德化政策，酷吏隨之逐漸減少，地方上的豪強地主於是再度興起，而西漢皇帝的權威在外戚專權的侵蝕下逐漸消失，直到外戚王莽取代西漢皇帝建立新朝。

王莽出身儒生，為削弱豪強地主的實力，他以《周禮》為方案，恢復井田制，張五均，開賒貸，設六筦，多次進行貨幣改革，企圖削弱豪強地主的實力。由於王莽的改革措施在實行的過程中不能有效實施，豪強地主的利益在沒有受到削弱的情況下，紛紛動用手中的人力、財力和物力進行武力反抗，最終，新朝被豪強地主和農民起義軍聯合滅亡。

東漢酷吏

東漢的建立者劉秀出身豪強地主，又參加過反對王莽的戰爭，東漢政權更是在豪強地主的支援下建立起來的。對豪強地主的危害，劉秀深有體會，故而，劉秀對打擊豪強地主十分重視。

劉秀剛統一天下就頒佈度田令，核查豪強地主實際佔有的土地和人口數量，當豪強地主武力反抗時，他不惜武力鎮壓，不進行任何妥協，最終，豪強地主向劉秀妥協，東漢的中央集權得到了鞏固。不過，東漢的中央集權想要長久不受到威脅，還必須藉助酷吏對豪強地主毫不留情地打擊。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酷吏又一次登上了歷史舞臺。

劉秀的影視劇形象

東漢的第一個有名的酷吏叫董宣。董宣擔任北海相時治北海大姓公孫丹殺人案，他逮捕公孫丹父子後毫不猶豫，直接把公孫丹父子殺掉。當公孫丹的三十多個宗族親黨帶著兵器圍住董宣的官邸，為公孫丹訴冤時，董宣又是毫不猶豫，把他們全部逮住並殺掉。董宣因此事被長官彈劾為濫殺無辜，被送到京師治罪，在刑場上，劉秀派人赦免董宣，從此對董宣不斷提拔。

董宣擔任洛陽令時，湖陽公主的僕人白日殺人，然後躲到湖陽公主家中，以逃避官吏的逮捕。湖陽公主出行時，像平時那樣帶著僕人，讓僕人為自己駕車，董宣知道後，在湖陽公主的必經之地攔住湖陽公主的去路，當街指責湖陽公主的過失，並呵斥僕人下車，僕人下車後，董宣二話不說，直接殺了僕人，讓湖陽公主顏面盡失。

湖陽公主氣沖沖地來到宮中找哥哥劉秀訴苦，劉秀派人召來董宣，要殺掉董宣，董宣沒有絲毫畏懼，而是用頭去撞柱子，以表示自己絕不認錯的態度。劉秀又讓董宣向湖陽公主謝罪，董宣態度依舊，劉秀於是讓人按住董宣，強制董宣低頭謝罪，董宣兩手摁地，高高抬起腦袋，就是不向湖陽公主謝罪。劉秀見董宣不願屈服，不禁萬分喜悅，賜董宣錢三十萬，並讓官吏以董宣為榜樣。董宣在劉秀的支援下打擊豪強，豪強“莫不震慄”，京師稱之為“臥虎”，百姓歌之曰：“枹鼓不鳴董少平”。

正是在漢光武帝劉秀的倡導下，一批酷吏重新活躍了起來。此後，漢明帝和漢章帝繼承漢光武帝利用酷吏打壓豪強地主的策略，保障了中央政府的號令暢通無阻，削弱了豪強地主的力量，保證了社會的穩定，東漢歷史上的盛世“明章之治”遂由此誕生。

自漢和帝以降，由於東漢皇帝即位時皆未成年，外戚專權和宦官專權的現象不斷交替出現，酷吏又一次逐漸消失。

漢和帝的影視劇形象

東漢最後一個有名的酷吏叫陽球。陽球生活在漢靈帝時期，那時，宦官王甫、曹節等專權跋扈，陽球曾立志除掉這些為非作歹的宦官，以清朝綱。陽球成為司隸校尉後，逮捕王甫及其家屬，用異常殘酷的手段誅殺了王甫等人。當陽球接下來要對曹節動手時，曹節提前找漢靈帝訴說陽球的過失，漢靈帝遂任命陽球為衛尉，使陽球失去了監察京師百官的權力。最終，陽球被曹節誣陷至死，酷吏從此徹底消失，而東漢王朝的政治也徹底走向腐敗，直到名存實亡，被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又被魏文帝曹丕取代。

縱觀兩漢的酷吏，他們是皇帝打擊豪強地主的利器，是皇帝加強中央集權的工具，也是百姓享受安定生活的保障。兩漢的酷吏與唐朝時期（包括武周）的索元禮、來俊臣、周興、吉溫之流想比，更具備優秀的個人素養和崇高的社會理想，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是兩漢社會正義的化身，然而，他們畢竟觸犯了外戚、宗室、宦官、豪強地主等權貴的利益，一旦這些權貴的勢力擺脫了皇權的約束，酷吏的政治使命也就走到了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