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憶《長恨歌》：王琦瑤的“一生不婚”，無關自由，全是蒼涼

“王琦瑤是典型的待字閨中的女兒，那些洋行裡的練習生，眼睛覷來覷去的，都是王琦瑤。在伏天曬黴的日子裡，王琦瑤望著母親的墊箱，就要憧憬自己的嫁妝的。照相館櫥窗裡婚紗曳地的是出嫁的最後的王琦瑤。”

王琦瑤是舊社會弄堂里長大的女孩，出身於小門小戶的人家。一生最重要的事，也沒別的，不過是嫁人。

嫁人是多麼喜慶而熱鬧啊。要置辦嫁妝，做衣服，擺酒席，拍婚紗照。這熱鬧與喜慶，就像一錘定音似的，給女兒家一生的命運都安排好了。

王琦瑤也盼著這一天。這一盼，就是一輩子。

一、穿上婚紗，卻從此與婚姻無緣

新娘妝化好，紅蓋頭蒙上，一切準備就緒，可她卻演不好一個新娘。

王琦瑤還在上學的時候，跟朋友去過片場。導演看她模樣不俗，就讓她試鏡。

王琦瑤扮演的是一箇舊式婚禮中的新娘。導演教她該如何演，她卻緊張得顫抖，臉彷彿麻木了，別提什麼演技了，就連顏值都受了影響。

試鏡失敗後，導演怕埋沒了她的美，便介紹了一位攝影師，也就是程先生，給她拍照。

其中一張照片被選中登在雜誌上，她也算是有了一點知名度。後來，她結識了新朋友，叫蔣麗莉。蔣麗莉家世好，家裡結交的都是上流社會的人。

在程先生的建議下，王琦瑤決定參加選美比賽。蔣麗莉在一個遠房表姐的婚宴上宣佈了這個決定。

看吧，王琦瑤的人生有個絢麗的開頭

。命運好似給她一個啟示：她註定和婚禮有某種緣分。

比賽的最後一場，參賽選手要穿結婚禮服出場。程先生的建議是：“王琦瑤要穿最簡單的結婚禮服，最常見的。”

於是，那場比賽，“別人都是婚禮的表演，婚服的模特兒，只有她是新娘。”

她穿著婚紗，臺下坐著愛了她一輩子的程先生。可她拿了第三名後，卻做了李主任的外室。

結婚是遙不可及的，因為李主任簡直是妻妾成群，像她這樣的女人，根本不能貪求得到什麼名分

。

婚禮當然也是被省略的，別人洞房是端坐著等新郎掀蓋頭，她是被李主任揉亂了頭髮。

唯一和結婚有關的，是她的戒指

。那是李主任帶她買的，是一個老式嵌寶戒指。

世事變幻，李主任從歷史舞臺退場。王琦瑤那風雨飄搖的後半生卻拉開了帷幕。

年少時走了錯一步，後半生的基調就定了。

二、對婚姻，由奢望到絕望

她躲在外婆家待了一段時日，可心還是高的。她又回到了原來的城市，隱姓埋名，自己賺錢維持生計。

康明遜出場了。他是家裡的獨子，可惜是二房所生，自己又沒有可以傍身的技能，只得討好父親和大房太太。他心是自由的，但是人生大事全都是由不得他自己的。

王琦瑤看上的就是這樣一個人。那時她還沒對婚姻死心，妄想著和康明遜結為連理。

他一無所有，談何回報？他能做的，就是給未婚的王琦瑤留下一個孩子，讓她手足無措，孤苦無依，然後自己銷聲匿跡。

有了孩子，王琦瑤那顆飄得很高的心一下子從雲端墜了下來

。程先生再次出現。曾經，他是她留作墊底的那個備胎，而如今，她早已不配擁有他。

她的心垮了。“我這樣的人，還談什麼結婚不結婚的話呢？”可像程先生這樣體貼又靠得住的人，王琦瑤怕是再也找不到了，她又留下他。

程先生知道她是感念他的恩情，實際上並不愛他。於是，他放棄了。

再後來，幾十年過去了，王琦瑤認識了一個可以叫她“阿姨”的男生，他叫老克臘。

什麼感情、婚姻、儀式，她統統不去想了，她只希望有人能陪著她

。她甚至拿出所有積蓄，祈求他留下。可他的燦爛人生才剛開始，怎有耐心去陪一個女人老去。

王琦瑤的“婚姻”是零碎的，拼圖似的。原本應該一起出場的東西被全部打亂了次序，婚紗、戒指、孩子，她都有，可惜沒有一個男人是屬於她的，這些她擁有的東西，便湊不成一個姻緣。

她是她自己的，她只有自己。

三、無法彌補的心願

女兒長大了，要嫁人了。

“王琦瑤不說話，站起身，走到屋角，搬開樟木箱上的雜物，開啟箱蓋，將裡面的羊毛毯，羽絨被，鴨絨枕，一床一床搬出來，擺了一大片，然後說：我多少年前就為你準備的。說罷眼淚流了出來。”

她是給女兒買，也是給自己買，可這些東西到底和她也沒多大關係。

當年她走錯了路，家裡人也是不攔的。家人唯一給她的，就是在她坐月子時奚落她幾句。

薇薇和她不一樣。她把薇薇照顧得很好，事事為她考慮。可這樣認真養育，薇薇卻成了個大大咧咧，甚至是沒心沒肺的女孩子。

薇薇匆匆嫁了人。婆家沒有準備新房和新傢俱。王琦瑤懷疑，女婿是為了留學才匆忙定下這個婚事。

薇薇卻絲毫不知，還張口問王琦瑤要她那個老式嵌寶戒指，給她男人當盤纏，怕他在外面沒錢花。

王琦瑤心裡恨，卻也無法，拿了戒指給女兒，說了句“待男人太好，不會有好結果”算是對薇薇的提醒。

給她置備了豐厚的嫁妝，她卻還覬覦母親心愛的戒指。

王琦瑤的一生，真是一場空。

禮服舊了，女兒跟女婿走了，戒指被女兒給了男人，王琦瑤連婚姻的碎片都沒有了。

她沒有婚禮，沒有丈夫。絢麗一時，卻平淡了一生。別人的平淡是過日子柴米油鹽的瑣碎，而她的平淡裡，全是玻璃渣子似的寂寞。

她生命中出現的男人，都是過客。而她自己，就像歌曲《飄搖》裡唱的那樣，無所歸依。

我飄啊飄你搖啊搖

無根的野草

當夢醒了天晴了

如何再飄渺”

故事的最後，她死於一場入室偷竊案。年少時用青春換來的財富，沒為她鋪一個錦繡前程，倒為她的死亡埋下了一個漫長的伏筆。

多麼蒼涼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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