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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志異卷三7——《嬰寧》天真爛漫的女子

  • 由 慧匯說 發表于 武術
  • 2022-01-10
簡介”又問姑娘,嬰寧回答說:“我不是這個母親生的

拚以重賂怎麼讀

聊齋志異卷三7——《嬰寧》天真爛漫的女子

聊齋志異卷三第7個故事《嬰寧》

聊齋志異卷三的第7個故事《嬰寧》講述了書生王子服郊遊遇到狐女嬰寧,一見傾心,相思成疾,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故事。

譯文

王子服,是莒縣羅店人。小時候父親就去世了。他非常聰明,十四歲就考中了秀才。母親十分疼愛他,平時不許他到荒郊野外去遊玩。和蕭家的女兒訂了婚,還沒嫁過來姑娘就去世了,所以他還沒有娶親。

正值上元節這天,舅舅的兒子吳生邀他一塊出去遊覽。剛到村外,舅舅家裡來了個僕人,把吳生叫走了。王子服看見遊玩的女子很多,便乘著興致獨自遊逛。有個姑娘帶著婢女,手裡捏著一枝梅花,容貌絕世,笑容滿面。王生看得目不轉睛,竟然忘記了男女間的避諱。姑娘走過去幾步,回頭對婢女說:“這小夥子兩眼發光,像個賊!”將花丟在地上,說說笑笑地徑自走了。王生撿起那枝花,心裡十分悵惘,像丟了魂似的,悶悶不樂地走回來。

到了家,把梅花藏在枕頭底下,耷拉著頭躺下就睡,不說話也不吃東西。母親很是擔憂,請人祭祀求神,驅邪趕鬼,他的病卻更加沉重,身體很快地消瘦下去了。請醫生為他診治,讓他服藥發散,他卻變得神情恍惚,好像被什麼東西迷住了。母親關切地問他怎麼得的病,他只是沉默著不回答。剛好吳生來了,就囑咐他私下問問。吳生到了床前,王子服一看見他就流下眼淚。吳生坐在床邊安慰勸解了一番,慢慢地問起他得病的原因。王生把實情都告訴他,並且懇求他想辦法。吳生笑著說:“你也實在太傻了,這個願望有什麼難實現呢?我一定替你去查問。在野外徒步遊玩,必定不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如果她還沒有許配別人,這門親事定會成功;不然的話,拼著多花些彩禮,估計也一定會應允。只要你病痊癒了,這事包在我身上。”王子服聽了,不覺露出了笑容。吳生出來告訴了姑母,尋訪那女子的住處。但是到處都探聽訪查過了,也沒有一點蹤跡和頭緒。母親十分發愁,又想不出什麼辦法。然而自從吳生走後,王子服變得面容開朗,也開始吃下點東西了。過了幾天,吳生又來探望。王生問他事情辦得怎樣。吳生騙他說:“已經打聽到了。我以為是誰家的人呢,原來是我姑姑的女兒,也就是你的姨表妹,現在還未訂婚。雖然表親之間通婚有點不宜,把真情告訴他們,不會不成功的。”王生高興得眉開眼笑,問道:“她住在什麼地方?”吳生騙他說:“在西南山裡,離這裡大約三十多里。”王生又再三地囑託他,吳生堅決表示這事由他負責,於是就走了。

王子服從此飲食逐漸增加,也一天天好轉、恢復。看看枕頭底下,花雖然枯萎了,但花瓣還未落。一邊凝神地思念一邊把玩,就像見到了那個姑娘。埋怨吳生不來,寫信去請他。吳生支吾推託不肯來。王生挺生氣,整天悶悶不樂。母親怕他再犯病,急忙託人給他說親。才一跟他商量,就搖著頭表示不同意。只是天天盼望著吳生。吳生一直沒有音信,他更加怨恨起來。轉念一想三十里路不算遠,何必非得依靠別人呢?於是把梅花揣在衣袖裡,賭氣自己去尋訪,而家裡人並不知道。

孤零零地一個人走著,又沒有處可以問路,只是朝著南山走去。約摸走了三十多里,只見山巒環繞,滿目的翠令人神清氣爽,靜悄悄的看不見行人,只有飛鳥才能過去的險峻小道。遠遠望見山谷底下,在繁花亂樹掩映之中,隱隱約約有個小村落。他下山進了村子,看見房舍不多,雖都是草房,卻感覺很整潔雅緻。有一戶大門朝北的人家,門前垂柳依依,牆內的桃花和杏花格外繁盛,中間還夾雜著修長的翠竹,野鳥在裡面唧唧啾啾地鳴叫。想必是人家的花園,不敢貿然進去。回頭看見對面的大門,有塊光滑潔淨的大石頭,就在上面坐下休息。一會兒,聽得牆內有個女子,拉長聲音在呼喚:“小榮”,聲音很嬌細。正站在那裡細聽,一個姑娘由東向西走過來,拿著一朵杏花,低著頭往髮髻上戴。抬頭看見王生,就不再插了,滿臉微笑地拿著花進去了。仔細一看,就是上元節在路上遇見的姑娘。心裡頓時高興起來,但想到沒有理由進去,要呼喚姨媽,又顧慮到從來沒有來往,怕弄錯了。大門內也沒有人可以詢問。一會兒坐著一會兒躺著,心神不定地走來走去,從早晨直到過了中午,眼巴巴地張望著,連飢渴都忘記了。不時看見那個女子露出半邊臉來偷看,似乎很驚訝他怎麼不離開這裡。

忽然一個老婦人拄著柺杖走出來,對著王子服說:“你是哪兒的小夥子?聽說從早上就來了,一直待到現在,打算幹什麼呢?難道也不餓嗎?”王生連忙起來給她行禮,回答說:“我是來探望親戚的。”老婦人耳聾聽不清楚。王生又大聲說了一遍。就問他:“你的親戚姓什麼?”王生回答不上來了。老婦人笑著說:“真是怪啊。連姓名都不知道,還探望什麼親戚?我看年輕人你,也是個書呆子。不如跟我來,吃點粗米飯,家裡有張小床可以睡覺。等到明天早上回去,問明白了姓名,再來探訪也不晚。”王生正肚子餓了想吃東西,又想到可以接近那個美麗的女子,十分高興。跟著老婦人進去,只見門裡白石鋪路,兩邊都是紅花,片片花瓣散落在石階上;曲曲折折地向西走去,又開啟一道門,院子內滿是豆棚花架。很禮貌地請他進屋,粉刷的牆壁好像鏡子一樣光潔明亮,窗外的海棠連枝帶花,探進屋來,褥墊、桌椅、床鋪,沒有一樣不潔淨光滑。剛坐下,就有人從窗外隱隱約約地偷看。老婦人喊道:“小榮!快點做飯。”外面有個婢女尖聲答應。坐定以後,詳細地說了自己的家世、門第。老婦人問:“你的外祖父家,莫非是姓吳嗎?”王生說:“是的。”老婦人吃驚地說:“你是我的外甥啊!你的母親,是我妹子。近年來因為家境貧寒,又沒有男孩子,所以音訊不通。外甥長得這麼大了,還不認識呢。”王生說:“這次來就是專門為看姨媽,匆匆忙忙的把姓氏都忘了。”老婦人說:“我的夫家姓秦,並沒有生育孩子;只有一個女兒,也是小老婆生的。她母親改嫁了,留給我撫養。人倒也很不遲鈍,只是缺少教育,嬉笑不知憂愁。待一會兒,讓她來拜認你。”

不多時,婢女準備好飯菜,還有肥嫩的雞。老婦人殷勤地勸他吃過飯,婢女來收拾碗筷。老婦人說:“去叫寧姑來。”婢女答應著走了。好一陣兒,聽得門外隱約傳來笑聲。老婦人又喊道:“嬰寧,你的姨表兄在這裡。”門外嗤嗤地笑個不停。婢女推她進屋來,還掩著嘴,笑得無法抑制。老婦人瞪了一眼說:“有客人在,嘻嘻哈哈的,像個什麼樣子?”姑娘強忍著笑站在那裡,王生向她作了個揖。老婦人說:“這是王表兄,你阿姨的兒子。一家人互相還不認識,真讓人笑話。”王生問:“表妹歲數多大了?”老婦人沒聽清楚,王生又說了一遍。姑娘又笑得直不起腰。老婦人對王生說:“我說的缺少調教,這就可以看到了。已經十六歲了,傻呆呆的還像個小孩子。”王生說:“比甥兒我小一歲。”“外甥已經十七歲了,莫不是庚午年出生,屬馬的嗎?”王生點頭。老婦人又問:“外甥媳婦是哪家的?”回答說:“還沒有。”“像外甥這樣的才學相貌,怎麼十七歲還沒定親呢?嬰寧也還沒有婆家,你們一對倒是極好的,可惜有表兄妹的嫌忌。”王生沒有說話,只是兩眼盯著嬰寧,顧不得看別的。婢女向姑娘小聲地說:“他眼光灼灼的,賊樣還沒改。”嬰寧又大笑起來,對婢女說:“去看看桃花開了沒有?”急忙站起來,用衣袖遮著嘴,邁著小步出去了。到了門外,才放聲大笑起來。老婦人也站起來,叫婢女鋪好被褥,給王生休息的地方。又說:“外甥來一趟不容易,應該留下來住三五天,遲些日子再送你回去。要是嫌寂寞沉悶,屋後有個小園子,可以去散散心;也有書可以看。”

第二天,來到屋後,果然有個半畝大的小園子,細嫩的綠草如同鋪著一層氈子,楊柳的花絮散落灑滿小路;有三間草房,花木環繞著四周。他正穿行在花叢中漫步,聽得樹上簌簌的有響聲,抬起頭一看,原來是嬰寧在上面。她看見王子服,狂笑著幾乎要掉下來。王生說:“別這樣,要摔了。”嬰寧一邊下來一邊笑著,自己也忍不住。剛要落地時,失手掉了下來,笑聲這才停住。王生扶住她,偷偷地捏了她的手腕。嬰寧又笑起來,倚在樹身上走不動,過了很久才結束。王生等她笑聲停了,就拿出衣袖裡的梅花給她看。嬰寧接過花說:“已經枯萎了。怎麼還留著?”王生說:“這是上元節時妹妹扔下的,所以我儲存著它。”嬰寧問:“儲存它有什麼意思?”王生說:“用來表示愛慕不能忘懷啊。自從上元節遇見你,苦苦思念以至得了重病,自覺是活不成了;沒想到還能夠看到你,希望你給予我憐憫。”嬰寧說:“這是小事情。親戚有什麼捨不得的?等表哥你回去的時候,園子裡的花,一定叫老僕人來,折一大捆揹著送去給你。”王生說:“妹妹傻嗎?”嬰寧道:“怎麼是傻呢?”王生說:“我不是愛花,是愛拿著花的人啊。”嬰寧說:“親戚之間自然有情,這愛還用得著說嗎?”王生說:“我所說的愛,不是親戚之間的愛,而是夫妻的愛。”嬰寧問:“有什麼不一樣呢?”王生說:“到了夜裡就同床共枕啊。”嬰寧低著頭沉思了很久,說:“我不習慣和陌生人一塊兒睡覺。”話還沒說完,婢女已悄沒聲地來到,王生驚惶不安地溜走了。

過了一會兒,在老婦人的房間裡會面了。老婦人問:“到哪裡去了?”嬰寧回答說在園子裡說話。老婦人說:“飯熟了已經很久了,有什麼長話,囉囉嗦嗦地說個沒完。”嬰寧說:“表哥想和我一起睡覺。”王子服很窘羞,急忙用眼瞪她,嬰寧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下去。幸虧老婦人沒聽見,還絮絮叨叨地追問著。王生趕忙用其他話掩飾過去。然後又小聲地責備嬰寧。嬰寧問:“剛才那句話不應該說嗎?”王生說:“這是揹著別人說的話。”嬰寧說:“揹著別的人,怎麼能夠揹著老母親。況且睡覺的地方也是平常事,有什麼要避諱的?”王生嘆息她的傻氣,沒辦法讓她明白。

剛吃完飯,家裡的人牽著兩頭驢子來找王子服了。原來是這樣:母親等了王生很久也不見他回家,就開始懷疑了;村子裡幾乎都找遍了,也還是沒蹤跡。於是去向吳生打聽。吳生想起以前說過的話,就教他們往西南山方向去尋找。一共找了幾個村子,才來到這裡。王生到門口來,正好遇上了他們,便進去告訴老婦人,並且請求帶著嬰寧一塊回去。老婦人高興地說:“我有這個心願,也不是一朝一夕了。只是這把老骨頭不能走遠路;幸有外甥帶妹子去,讓她認識阿姨,實在太好了。”就呼喚嬰寧。嬰寧笑著來到。老婦人說:“有什麼可高興的,笑得總是不停?要能不笑,就是完美的人了。”於是很生氣地瞪了她一眼。然後說:“大哥要帶你一起去,可以去整理打扮一下。”又招待王家的人吃過酒飯,才送他們出門來,囑咐說:“阿姨家田地家產很豐裕,能養得起吃閒飯的人。到了那裡暫時不要回來,稍微學一點詩書禮儀,也好將來侍奉公婆。就麻煩阿姨,替你找一個好夫婿。”兩個人就啟程了。走到山坳回過頭來,還依稀看見老婦人倚著門向北眺望呢。

到了家裡,母親看到姑娘這麼漂亮,很驚奇地問是誰。王子服回答說是姨母的女兒。母親說:“先前吳生和你說的,是假話呀。我沒有姐姐,怎麼會有外甥女。”又問姑娘,嬰寧回答說:“我不是這個母親生的。父親姓秦,他去世的時候,我還在襁褓裡,記不清楚了。”母親說:“我有一個姐姐嫁到姓秦的家,倒是千真萬確;可是她過世很久了,哪能還活著呢?”於是詳細地詢問臉型如何、是否有痣,情況都完全符合。母親就驚疑地說:“是這模樣。可是死去已經多年了,怎麼還活著呢?”正在疑惑的時候,吳生來了,嬰寧躲進內屋去。吳生問清了緣故,思慮不解了很久,忽然問道:“這姑娘名叫嬰寧嗎?”王生說是。吳生連叫怪事。問他是怎麼知道的,吳生說:“秦家姑母去世後,姑丈一人過活,被狐狸迷住,得了癆瘵症死了。狐狸生了個女兒名叫嬰寧,包在襁褓裡睡在床上,家裡人都見到過。姑丈去世後,狐狸還常常來。後來請求天師畫了符貼在牆壁上,狐狸就帶著女兒走了。莫非就是這個嗎?”大家互相正在猜測可疑的地方,只聽見內屋裡傳來吃吃的聲音,全是嬰寧的笑聲。母親說:“這女孩子也太憨生了。”吳生請求當面見見她。母親走進內屋去,姑娘還在大笑不止。母親催促她出來,才極力忍住笑,又面向牆壁好一會,才走出內房。剛行了一個禮,轉身就趕忙進房,又放聲大笑起來。滿屋子的婦女,都被她惹得笑了。

吳生提出來到山裡去探查有什麼怪異之處,順便也好做媒提親。找到那個村莊的所在地,房屋全都沒有了,只見零零落落的山花罷了。吳生回憶姑母埋葬的地方,好像就在不遠處;可是墳墓已經湮沒了,無法辨認,只好驚奇地嘆息著轉回去。母親懷疑這姑娘是鬼物,就進去告訴她吳生的話,姑娘卻沒有一點害怕;又憐惜安慰她無家可歸,她也毫不悲傷的樣子,只是還一味憨笑罷了。大家都無法猜透這件事。母親叫她和小女兒一塊住。天剛矇矇亮就過來請安問好,做起針線活精巧得沒有人能比上她。只是很愛笑,怎麼也禁不住;不過笑得很好看,狂笑也不會損害她的嬌媚。人們都很喜歡她。鄰居的姑娘和媳婦,爭著和她親近。母親選擇了吉日良辰準備為他們舉辦婚禮,但始終害怕她是鬼物,偷偷在太陽光下窺看她,身形影子毫無不同。到了那天,讓她穿上盛裝行新婚媳婦的禮節,嬰寧笑得厲害直不起腰來行禮,只好作罷。王子服覺得她太痴傻,怕洩漏了夫妻間的秘事;可是嬰寧很守口如瓶,也沒有透露過一句。每逢母親愁悶生氣,嬰寧來到跟前笑一笑就消氣了。僕人婢女犯了小過錯,害怕捱打,往往就求她去和母親說話,犯了過錯的婢女再進去認錯,常常可以免去責罰。只是嬰寧愛花成了癖好,向親戚朋友家物色尋遍,又偷偷典當了首飾,購買好品種。幾個月過去,臺階前、籬笆旁、廁所邊,沒有一處不栽滿了花卉。庭院後面有一架木香,原就緊靠著西邊的鄰居家。嬰寧時常攀爬上去,摘下花朵用來簪戴、玩賞。母親有時遇見,總是訓斥她。嬰寧卻始終不改。一天,西鄰家的兒子看見她,就直盯著看,神魂顛倒。嬰寧沒有迴避反而笑了起來。西鄰的兒子以為嬰寧對自己有意,心裡越發淫蕩。嬰寧指了指牆底,笑著爬下樹去。西鄰的兒子以為是指示約會的地方,高興極了。天一黑就去了那牆腳下,嬰寧果然在那裡。撲上去姦淫她,下部像是錐子紮了,一直痛到心裡,大聲號叫著倒在地上。仔細一看並不是嬰寧,而是一根枯木躺在牆邊,所交接的原來是被雨水淋出來的窟窿。鄰家父親聽到號叫聲,急忙跑出來查問,只是呻吟著卻不說話。妻子來了,才告訴她實情。點著燈火照照那個孔洞,只見裡面有隻大蠍子,像小螃蟹那樣大。鄰家父親劈碎了木頭捉住蠍子弄死了,把兒子揹回家裡,半夜就死去了。這家鄰居就狀告了王生,揭發嬰寧妖邪怪異。縣官一向敬慕王生的才學,深知他是個忠厚老實的書生,認為西鄰的老頭兒是誣告,要對他加以責打。王生給求情免除,就釋放了鄰居回家。母親對嬰寧說:“痴傻輕狂到這般,早就知道過分的高興隱伏著憂愁啊。多虧縣官神明,沒有受到牽累;要是遇到糊塗官,一定抓了媳婦到公堂上質問,我兒子還有什麼臉面見親戚鄉鄰呢?”嬰寧神情嚴肅起來,發誓不再笑了。母親說:“人沒有不笑的,只是得要看時候。”可是嬰寧從此竟不再笑了,即使故意逗她,也始終不笑;可是整天也未曾有過憂愁的臉色。

一天晚上,嬰寧對著王子服流下了眼淚。王生覺得很奇怪。嬰寧哽咽著說:“從前因為相處的日子短,說出來恐怕惹得你驚怪。如今看出婆婆和你,都很疼愛我沒有別的想法,照直告訴你們也許沒有妨礙吧?我本是狐狸生的。母親臨走時,將我託付給鬼母,相依為命十多年,才有今天。我又沒有兄弟,所能依靠的只有你。老母親孤寂地長眠在山邊,沒有人可憐她把屍骨與父親合葬,在九泉之下常為這事悲傷難過。你要是不怕麻煩和花錢,讓地下的人消除了這個哀怨悲痛,也許能使養了女兒的人不再忍心淹死或丟棄了。”王生答應下來,可是擔心墳墓迷失在荒草裡。嬰寧只是說不必擔心。按照商定的日子,夫妻倆用車子裝著棺材去了。嬰寧在荒野雜亂的灌木叢中,指出了墳墓的所在,果然掘到了老婦人的屍首,面板還仍然完好。嬰寧撫著痛哭了一場。抬進棺材運回來,找到秦氏的墳墓合葬在一起了。這天夜裡,王生夢見老婦人前來道謝,醒來後就向嬰寧說了。嬰寧說:“我在夜裡見到她了,囑咐不要驚動你呢。”王生埋怨不挽留住老婦人。嬰寧說:“她是鬼。活人多的地方,陽氣旺盛,怎麼能長住下去呢?”王生又問起小榮,嬰寧說:“也是狐狸,最聰明狡黠了,狐母留下她來照顧我,經常弄食物來餵我,所以很感激心裡一直掛念著她。昨晚問了母親,說是已經出嫁了。”從此每年到了寒食節,夫妻倆就到秦氏墳地上,拜祭掃墓年年不斷。嬰寧過了一年生了個兒子。這孩子在懷抱裡,就不怕陌生人,見了人就笑,也很有母親那種風度。

異史氏說:“看她沒完沒了地憨笑,好像是完全沒有心肝的人。可是牆腳下的惡作劇,她的聰明機智誰能比得上呢。至於悽切懷戀鬼母,笑反而變為哭。我嬰寧近乎是用笑來隱藏自己的人了。私下聽人說山裡有一種草,名叫“笑矣乎”,聞一聞它就會笑得無法停下。在房子裡種上這一種,那麼合歡花和忘憂草,都不美了;至於解語花,更嫌她故作姿態啊。”

原文

王子服,莒之羅店人。早孤。絕惠,十四入泮。母最愛之,尋常不令遊郊野。聘蕭氏,未嫁而夭,故求凰未就也。

會上元,有舅氏子吳生,邀同眺矚。方至村外,舅家有僕來,招吳去;生見遊女如雲,乘興獨遨。有女郎攜婢,捻梅花一枝,容華絕代,笑容可掬。生注目不移,竟忘顧忌。女過去數武,顧婢曰:“個兒郎目灼灼似賊!”遺花地上,笑語自去。生拾花悵然,神魂喪失,怏怏遂返。

至家,藏花枕底,垂頭而睡,不語亦不食。母憂之。醮禳益劇,肌革銳減。醫師診視,投劑發表。忽忽若迷。母撫問所由,默然不答。適吳生來,囑密詰之。吳至榻前,生見之淚下。吳就榻慰解,漸致研詰。生具吐其實,且求謀畫。吳笑曰:“君意亦復痴!此願有何難遂?當代訪之。徒步於野,必非世家。如其未字,事固諧矣;不然,拚以重賂,計必允遂。但得痊瘳,成事在我。”生聞之,不覺解頤。吳出告母,物色女子居里,而探訪既窮,並無蹤緒。母大憂,無所為計。然自吳去後,顏頓開,食亦略進。

數日,吳復來。生問所謀。吳紿之曰:“已得之矣。我以為誰何人,乃我姑氏女,即君姨妹行,今尚待聘;雖內戚有婚姻之嫌,實告之,無不諧者。”生喜溢眉宇,問:“居何裡?”吳詭曰:“西南山中,去此可三十餘里。”生又付囑再四,吳銳身自任而去。生由此飲食漸加,日就平復。探視枕底,花雖枯,未便雕落。凝思把玩,如見其人。怪吳不至,折柬招之。吳支託不肯赴召。生恚怒,悒悒不歡。母慮其復病,急為議姻;略與商搉,輒搖首不願。惟日盼吳。吳迄無耗,益怨恨之。轉思三十里非遙,何必仰息他人?

懷梅袖中,負氣自往,而家人不知也。伶仃獨步,無可問程,但望南山行去。約三十餘里,亂山合沓,空翠爽肌,寂無人行,止有鳥道。遙望谷底,叢花亂樹中,隱隱有小裡落。下山入村,見舍宇無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門前皆絲柳,牆內桃杏尤繁,間以修竹;野鳥格磔其中。意其園亭,不敢遽入。回顧對戶,有巨石滑潔,因據坐少憩。俄聞牆內有女子,長呼“小榮”,其聲嬌細。

方佇聽間,一女郎由東而西,執杏花一朵,俛首自簪。舉頭見生,遂不復簪,含笑捻花而入。審視之,即上元途中所遇也。心驟喜。但念無以階進;欲呼姨氏,顧從無還往,懼有訛悞。門內無人可問。坐臥徘徊,自朝至於日昃,盈盈望斷,並忘飢渴。時見女子露半面來窺,似訝其不去者。忽一老媼扶杖出,顧生曰:“何處郎君,聞自辰刻便來,以至於今。意將何為?得勿飢耶?”生急起揖之,答雲:“將以盼親。”媼聾聵不聞。

又大言之,乃問:“貴戚何姓?”生不能答。媼笑曰:“奇哉!姓名尚自不知,何親可探?我視郎君,亦書痴耳。不如從我來,啖以粗糲;家有短榻可臥。待明朝歸,詢知姓氏,再來探訪,不晚也。”生方腹餒思啖,又從此漸近麗人,大喜。從媼入,見門內白石砌路,夾道紅花,片片墮階上;曲折而西,又啟一關,豆棚花架滿庭中。肅客入舍,粉壁光明如鏡;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中;裀籍几榻,罔不潔澤。甫坐,即有人自窗外隱約相窺。媼喚:“小榮!可速作黍。”外有婢子噭聲而應。

坐次,具展宗閥。媼曰:“郎君外祖,莫姓吳否?”曰:“然。”媼驚曰:“是吾甥也!尊堂,我妹子。年來以家窶貧,又無三尺男,遂至音問梗塞。甥長成如許,尚不相識。”生曰:“此來即為姨也,匆遽遂忘姓氏。”媼曰:“老身秦姓,並無誕育;弱息僅存,亦為庶產。渠母改醮,遺我鞠養。頗亦不鈍,但少教訓,嬉不知愁。少頃,使來拜識。”未幾,婢子具飯,雛尾盈握。媼勸餐已,婢來斂具。媼曰:“喚寧姑來。”婢應去。良久,聞戶外隱有笑聲。媼又喚曰:“嬰寧,汝姨兄在此。”戶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猶掩其口,笑不可遏。媼瞋目曰:“有客在,吒吒叱叱,是何景象?”

女忍笑而立,生揖之。媼曰:“此王郎,汝姨子。一家尚不相識,可笑人也。”生問:“妹子年幾何矣?”媼未能解。生又言之。女復笑不可仰視。媼謂生曰:“我言少教誨,此可見矣。年已十六,呆痴裁如嬰兒。”生曰:“小於甥一歲。”曰:“阿甥已十七矣,得非庚午屬馬者耶?”生首應之。又問:“甥婦阿誰?”答雲:“無之。”曰:“如甥才貌,何十七歲猶未聘?嬰寧亦無姑家,極相匹敵;惜有內親之嫌。”

生無語,目注嬰寧,不遑他瞬。婢向女小語云:“目灼灼,賊腔未改!”女又大笑,顧婢曰:“視碧桃開未?”遽起,以袖掩口,細碎連步而出。至門外,笑聲始縱。媼亦起,喚婢幞被,為生安置。曰:“阿甥來不易,宜留三五日,遲遲送汝歸。如嫌幽悶,舍後有小園,可供消遣;有書可讀。”

次日,至舍後,果有園半畝,細草鋪氈,楊花糝徑;有草舍三楹,花木四合其所。穿花小步,聞樹頭蘇蘇有聲,仰視,則嬰寧在上。見生來,狂笑欲墮。生曰:“勿爾,墮矣!”女且下且笑,不能自止。方將及地,失手而墮,笑乃止。生扶之,陰捘其腕。

女笑又作,倚樹不能行,良久乃罷。生俟其笑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曰:“此上元妹子所遺,故存之。”問:“存之何意?”曰:“以示相愛不忘也。自上元相遇,凝思成疾,自分化為異物;不圖得見顏色,幸垂憐憫。”女曰:“此大細事。至戚何所靳惜?待郎行時,園中花,當喚老奴來,折一巨捆負送之。”生曰:“妹子痴耶?”“何便是痴?”曰:“我非愛花,愛捻花之人耳。”女曰:“葭莩之情,愛何待言。”生曰:“我所謂愛,非瓜葛之愛,乃夫妻之愛。”女曰:“有以異乎?”曰:“夜共枕蓆耳。”

女俛思良久,曰:“我不慣與生人睡。”語未已,婢潛至,生惶恐遁去。少時,會母所。母問:“何往?”女答以園中共話。媼曰:“飯熟已久,有何長言,周遮乃爾?”女曰:“大哥欲我共寢。”言未已,生大窘,急目瞪之,女微笑而止。幸媼不聞,猶絮絮究詰。生急以他詞掩之。因小語責女。女曰:“適此語不應說耶?”生曰:“此揹人語。”女曰:“揹他人,豈得背老母。且寢處亦常事,何諱之?”生恨其痴,無術可以悟之。食方竟,家中人捉雙衛來尋生。先是,母待生久不歸,始疑;村中搜覓幾遍,竟無蹤兆。因往詢吳。吳憶曩言,因教於西南山村行覓。凡歷數村,始至於此。

生出門,適相值,便入告媼,且請偕女同歸。媼喜曰:“我有志,匪伊朝夕。但殘軀不能遠涉;得甥攜妹子去,識認阿姨,大好!”呼嬰寧。寧笑至。媼曰:“有何喜,笑輒不輟?若不笑,當為全人。”因怒之以目。乃曰:“大哥欲同汝去,可便裝束。”又餉家人酒食,始送之出曰:“姨家田產豐裕,能養冗人。到彼且勿歸,小學詩禮,亦好事翁姑。即煩阿姨,為汝擇一良匹。”

二人遂發。至山坳,回顧,猶依稀見媼倚門北望也。抵家,母睹姝麗,驚問為誰。生以姨女對。母曰:“前吳郎與兒言者,詐也。我未有姊,何以得甥?”問女,女曰:“我非母出。父為秦氏,沒時,兒在褓中,不能記憶。”母曰:“我一姊適秦氏,良確;然殂謝已久,那得復存?”因審詰面龐、志贅,一一符合。又疑曰:“是矣。然亡已多年,何得復存?”

疑慮間,吳生至,女避入室。吳詢得故,惘然久之。忽曰:“此女名嬰寧耶?”生然之。吳亟稱怪事。問所自知,吳曰:“秦家姑去世後,姑丈鰥居,祟於狐,病瘠死。狐生女名嬰寧,繃臥床上,家人皆見之。姑丈歿,狐猶時來;後求天師符黏壁間,狐遂攜女去。將勿此耶?”彼此疑參。但聞室中吃吃皆嬰寧笑聲。母曰:“此女亦太憨生。”吳請面之。母入室,女猶濃笑不顧。母促令出,始極力忍笑,又面壁移時,方出。才一展拜,翻然遽入,放聲大笑。滿室婦女,為之粲然。吳請往覘其異,就便執柯。尋至村所,廬舍全無,山花零落而已。吳憶姑葬處,彷佛不遠;然墳壠湮沒,莫可辨識,詫嘆而返。

母疑其為鬼。入告吳言,女略無駭意;又吊其無家,亦殊無悲意,孜孜憨笑而已。眾莫之測。母令與少女同寢止。昧爽即來省問,操女紅精巧絕倫。但善笑,禁之亦不可止;然笑處嫣然,狂而不損其媚,人皆樂之。鄰女少婦,爭承迎之。母擇吉將為合巹,而終恐為鬼物。竊於日中窺之,形影殊無少異。至日,使華妝行新婦禮;女笑極不能俯仰,遂罷。生以其憨痴,恐漏洩房中隱事;而女殊密秘,不肯道一語。

每值母憂怒,女至,一笑即解。奴婢小過,恐遭鞭楚,輒求詣母共話;罪婢投見,恆得免。而愛花成癖,物色遍戚黨;竊典金釵,購佳種,數月,階砌藩溷,無非花者。庭後有木香一架,故鄰西家。女每攀登其上,摘供簪玩。母時遇見,輒訶之。女卒不改。

一日,西人子見之,凝注傾倒。女不避而笑。西人子謂女意已屬,心益蕩。女指牆底笑而下,西人子謂示約處,大悅。及昏而往,女果在焉。就而淫之,則陰如錐刺,痛徹於心,大號而踣。細視,非女,則一枯木臥牆邊,所接乃水淋竅也。鄰父聞聲,急奔研問,呻而不言。妻來,始以實告。爇火燭竅,見中有巨蠍,如小蟹然。翁碎木捉殺之。負子至家,半夜尋卒。

鄰人訟生,訐發嬰寧妖異。邑宰素仰生才,稔知其篤行士,謂鄰翁訟誣,將杖責之。生為乞免,遂釋而出。母謂女曰:“憨狂爾爾,早知過喜而伏憂也。邑令神明,幸不牽累;設鶻突官宰,必逮婦女質公堂,我兒何顏見戚里?”女正色,矢不復笑。母曰:“人罔不笑,但須有時。”而女由是竟不復笑,雖故逗,亦終不笑;然竟日未嘗有戚容。

一夕,對生零涕。異之。女哽咽曰:“曩以相從日淺,言之恐致駭怪。今日察姑及郎,皆過愛無有異心,直告或無妨乎?妾本狐產。母臨去,以妾託鬼母,相依十餘年,始有今日。妾又無兄弟,所恃者惟君。老母岑寂山阿,無人憐而合厝之,九泉輒為悼恨。君倘不惜煩費,使地下人消此怨恫,庶養女者不忍溺棄。”生諾之,然慮墳冢迷於荒草。女但言無慮。

刻日,夫妻輿櫬而往。女於荒煙錯楚中,指示墓處,果得媼屍,膚革猶存。女撫哭哀痛。舁歸,尋秦氏墓合葬焉。是夜,生夢媼來稱謝,寤而述之。女曰:“妾夜見之,囑勿驚郎君耳。”生恨不邀留。女曰:“彼鬼也,生人多,陽氣勝,何能久居?”生問小榮,曰:“是亦狐,最黠。狐母留以視妾,每攝餌相哺,故德之常不去心。昨問母,雲已嫁之。”由是歲值寒食,夫妻登秦墓,拜掃無缺。女逾年,生一子。在懷抱中,不畏生人,見人輒笑,亦大有母風雲。

異史氏曰:“觀其孜孜憨笑,似全無心肝者;而牆下惡作劇,其黠孰甚焉。至悽戀鬼母,反笑為哭,我嬰寧殆隱於笑者矣。竊聞山中有草,名‘笑矣乎’。嗅之,則笑不可止。房中植此一種,則合歡、忘憂,並無顏色矣;若解語花,正嫌其作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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