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她每月捱打一次，寧願偷偷正骨，也不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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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叫向晴，35歲，做了十幾年按摩師，手頭攢了點錢，開了家按摩店。

店在馨園底商，馨園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區，正門、側門都緊鄰大路，只有後門在小路上，不通車輛，人煙稀少。正因如此，房租比正門商鋪便宜一半。

小區前門還有家按摩店，是品牌連鎖店，價格是我家兩倍。

小區不乏有錢人，但也有許多工薪階層或是外來人口，兩家店各有各的客源，互不影響。

這天中午，我剛要吃飯，店員喚我，說是有客人，指明要我做。

中午很少有顧客上門，我笑著迎了出去。來人是一位50來歲的女人，略矮，胖胖的，小卷齊頸發，戴著寬簷遮陽帽、墨鏡和口罩，看不清臉，身形有些眼熟。

奇怪，外面明明是陰天，她卻包裹得如此嚴實。

我帶著她進了房間，她摘下帽子墨鏡，我才認出她是誰。

大家都叫她周老師，老伴之前在鐵路工作，後來自立門戶，開了家公司做消防。聽說她家在本市有好幾套房，財大氣粗，在小區裡算是名人。

她老伴是前門那家連鎖按摩店的常客，在那辦了卡，她怎麼跑到我這按摩？我滿腦袋問號。

02

“按腰。”她吃力地趴在床上，喘著粗氣。

我應了一聲，手一摸上腰椎，立刻感覺到她的腰骨錯位了，需要正骨。

“您的情況需要正骨，區域性正骨100一次，辦10次卡可以……”

“先來一次。”她打斷了我的話，語氣裡全然是對摺扣的不在乎。

“您這腰……”

“不小心摔的，按吧。”她再次打斷我的話，聲音裡透著拒絕。

我知道，她不想說話，有些客人喜歡閒聊，有些客人不喜歡，周老師就是後者。或許吧，她覺得跟我這樣一個按摩師沒有共同語言。

這腰傷不像摔的，以我十幾年的按摩經驗，像是被打的或者踹的，新傷老傷都有，情況複雜。

事關顧客隱私，我不再說話，專心幫她正骨。房間裡只有咯嘣咯嘣的正骨聲和她壓抑低沉的呻吟。

按好之後，她起身，從包裡拿出兩張百元紅鈔，放在床上。

“別告訴別人我來過。”說完，她戴上草帽、墨鏡，走到門口，四處眺望，見四下無人，開了門，匆匆離去。

“晴姐，這人咋跟做賊一樣呢？”店員好奇地看著我。

“趕時間吧。”我走到裡間，洗手吃飯。

店員跟了進來，似在回憶，“不過，看她有點眼熟……”

“她不住這個小區。”想到周老師離開前的囑咐，我連忙打斷了店員的聯想。

03

第二天，周老師沒有來，以她的腰傷，至少要按摩一個療程。

也許她對我的按摩技術不滿意，或者覺得店裡環境不好，以她的經濟實力，理應去光顧連鎖店，我沒多想。

第三天，即將打烊時，一個黑影突然躥了進來，我定睛一看，竟是周老師。她一語不發，直接進了房間，熟絡地趴下。

“你先下班吧。”我對店員說，隨即關上門燈，鎖上門，進去幫她正骨。

“你手法不錯。”

我笑著說了謝謝，難得她主動跟我說話。

緊接著，房間又陷入沉默，我用心地按摩。她離開時，照舊給了200塊。

或許是覺得按摩效果不錯，接下來的日子，她每天都來。平日中午來，週末就將近閉店時來，總之，都是挑沒客人的時候來。

腰椎調理好後，她有一陣子沒來。可一個多月後，她又來了。腰上有新傷，皮肉上有個青印，隱約看著像半個腳印，看大小，應該是個男人的腳印。

這次，我倆誰都沒說話，我像是偷偷獲知別人的秘密，內心倉皇不安。

04

整個七月份，周老師都沒出現。這天，老主顧王姐和孫姐來做按摩，兩人邊做邊聊。

“聽說周老師家在海南買的房子下來了，精裝修，拎包入住，這不她去海南度暑假了。”王姐說。

孫姐不屑地哼了一聲：“我最看不上她，一副富太太樣兒，牛什麼啊？家裡有錢又怎樣？要是受氣捱打，我寧願吃糠咽菜。”

王姐一聽來了精神：“受氣捱打？你聽誰說的？”

孫姐壓低聲音：“她家鄰居說的，說她老公脾氣可大了，動不動就又吼又罵，還砸東西。有幾次還聽到了周老師的慘叫，不是捱打是什麼？”

“她總是在人前炫耀，沒想到背裡過這種日子。”王姐唏噓不已。

“就是，過得還不如你我呢。”孫姐的聲音帶著勝出的得意，灌入我耳中。

她們的話，坐實了我的猜測，周老師的腰傷，果然是被打的。

難道住在大房子裡，躺在海南的沙灘上，連捱打都是香的嗎？我沒過過有錢人的生活，無從知曉。

05

8月的一天，電閃雷鳴，烏雲密佈，明明是中午，卻黑得像深夜一般。

店員休假，我正想著這天沒客人會來，周老師就鑽了進來，手託著另一隻胳膊，走路的姿勢有點怪。

我連忙跟著她進了房間，她用眼神示意我關門，忍痛低聲道：“胳膊脫臼了。”

我幫她檢視，果然脫臼了，小臂紅腫一片，接好骨之後，她坐在床沿上，低著頭：“有酒嗎？能陪我聊聊嗎？”

我說她這種情況不能喝酒，她說果汁也行。我去一旁的超市買，再回來，她已經不見了，櫃檯上放著二百塊錢。

不知道她想跟我說些什麼，也不知道，她為何改變了主意。

我望著門外驟降的暴雨，心中格外沉重。

06

每隔一個月，周老師就會來按摩，這是我倆之間的秘密。平時在小區附近偶遇，我倆都會假裝不認識對方。

她來店裡一年了，我也發現了規律，每月她首次來店，都是6號，難道家暴還如此規律嗎？

月月被打，下手不輕，我不明白，她為什麼不離婚？

她是小學語文老師，工資不低。家裡的錢、房子都是夫妻共同財產，離了婚分走一半，大可以過舒心的富裕生活。一個總是打她的男人，真的值得她留念嗎？

本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答案，只能暗暗猜測，沒想到，卻等到了她親口的回答。

這一天，孫姐邁著激動的步伐進了店，看了看門外，壓低聲音道：“周老師出事了！”

我眉心一跳，緊盯著她那一張一合的嘴。

昨天夜裡，鄰居聽到周老師家裡摔摔打打的，緊接著，聽到她一聲慘叫，之後便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鄰居實在擔心，報了警，警察上門檢視，才發現周老師躺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卻不發一聲。送到醫院，一檢查是肋骨骨折。

說到這，孫姐停了下來，故意賣起了關子。

“然後呢？”我舔了舔發乾的嘴唇，莫名焦躁。

“那能有什麼然後？她老伴在家裡好好的，這種事，只要本人不追究，警察才不會管呢。”

孫姐之後又說了什麼，我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只覺得一口氣堵在心口，氣憤無奈。

07

一連3個月，我再沒見過周老師。這天，已經閉店鎖門了，突然傳來敲門聲。

本以為是店員忘了什麼，開了門燈一看，門外站著的竟是周老師。

我連忙開了門，讓她進來，問她哪裡不舒服。

“我不是來按摩的。”她笑笑，揚了揚手裡的塑膠袋，啤酒罐叮噹作響。

我重新把門鎖上，讓她坐在沙發上，她把啤酒放在桌上，自顧自地開了一聽，咕咚咕咚喝了半聽。

“我明天要搬走了。”她說，聲音很輕，輕到我甚至懷疑剛剛那句是自己的幻聽。

“搬去哪裡？”我問。

她沒有回答，又幹掉剩下的半聽啤酒後，窘迫一笑：“大家都知道了，這裡住不下去了。”

我正想著她是覺得自己捱打的事傳遍了小區，沒面子時，又聽她說：“小區裡的人知道他打老婆，會怎麼看他？我不想他被人指指點點。”

他把她打得骨折，她考慮的依然是他。

酒精打開了話匣子，周老師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說她和老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伴高大帥氣，她個兒矮又胖，長得還一般。

當年，老伴根本不願娶她，是被家裡逼著就範的。

她說十年前，老伴在外面有了人，要跟她離婚，她堅決不同意。這時，老伴的礦出了事故，要賠很多錢，還有坐牢的風險。

外面那個女人不離不棄，是她跪地求女人離開，說自己和兒子什麼都沒有了，不能連家都散了。

女人到底是離開了，周老師賣了房子，又跟孃家借了幾十萬，好歹把這事平息了。

好在老伴之後做起消防，風生水起，這些年家裡沒少賺錢，房子一套一套的買。

這些年，老伴一直沒停止找尋那個女人，終於找到了，卻發現她已經結婚生子。

5號，是那個女人跟他說分手的日子，所以每個月5號，他都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有怨氣，我知道，他不是花心的人，這輩子就愛了這麼一個女人，被我攪散了。”她說這話的時候，眼底閃動著愧疚，好似她才是拆散別人家庭的爛人一樣。

“可終究……是他們錯了。”我猶豫著開口。

周老師搖著頭，臉頰發紅，說是她對不起老伴，明知道他不愛自己，還要綁著他一生一世。

可她沒有辦法，她這輩子就只愛他一個，把他交給誰，她都不放心。

她說寧願他打自己，這樣好歹能把壞情緒發洩出來，總比憋在心裡好，那樣會憋出病來。只要他好好的，她疼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幸福嗎？”我問，聲音乾澀枯啞。

她愣了一下，胖胖的臉頰漾起一抹笑意，那笑是發自內心的。

“幸福。”她說得斬釘截鐵，隨即嘆了口氣，“搬家後，再找一家合心的按摩店就難了。”

08

第二天中午，我去正門商鋪買包子時，發現兩輛搬家車停在2號樓門前。

周老師家就住在2號樓，我下意識停住腳步，盯著樓道門口。過了一會，周老師提著個大包走了出來，目光與我的交匯。

我依舊保持剛才的姿勢表情，每次見面我們都如此，假裝互不認識。

這次，她卻對著我點頭微笑，我也對她微笑，看著她上了搬家車，車緩緩駛離，直至消失在路的盡頭。

我從沒見過一個人愛另一個人愛到寧願捱打受疼。或許吧，她那份愛，是我不曾體會過的。

她老伴呢？若是真的厭惡她，大可以離婚，可他沒有。也許，兩人早已是相互依賴的狀態。

因為有他，她才感到幸福。因為有她，他才能發洩痛失所愛的苦楚。

他們到底幸福還是不幸福，誰又能說得清呢？怕是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說到底，周老師也只是我眾多顧客中的一個，像這樣有故事的顧客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