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軍“敗走”馬裡，馬克龍竭力挽救對非洲影響力

記者 趙恩霆

8月15日，最後一支法軍部隊從馬裡撤出的同時，這個西非國家的外長迪奧普簽署一封致聯合國安理會的信，指責法國“侵略”“支恐”，要求安理會召開緊急會議終止法國的相關行為。

9年前，法國應馬裡政府請求派兵反恐，隨後將打擊極端組織的行動擴大至薩赫勒地區的西非多國。在這一過程中，法國鞏固了其對非傳統影響力。但近兩年馬裡兩次軍事政變後，法國與這個西非盟友的關係急轉直下。

馬裡上演了“法退俄進”，俄羅斯與馬裡的關係正迅速升溫，折射出近年來非洲日益成為大國爭奪影響力的舞臺。法國在挽救，俄羅斯在進擊，美國在攪局，這是前不久非洲剛剛發生的一幕。

【從反恐外援到“過街老鼠”】

馬裡外交部17日向媒體公開了外長迪奧普致聯合國安理會的那封信，信中歷數法國侵犯馬裡主權、支援極端組織以及大搞間諜活動，要求安理會召開緊急會議終止法國的行為。

迪奧普在信中稱，法國軍機頻繁侵犯馬裡領空，今年以來法軍各類飛機穿越馬裡領空50多次從事“間諜行動”，馬裡認為法軍這是在為薩赫勒地區的恐怖組織蒐集情報。如果法國繼續這些行動，馬裡“保留使用正當防衛的權利”。

迪奧普是在8月15日簽署這封信的，而當天正是法軍完全撤出馬裡的日子。法國軍方當天發表宣告稱，駐紮在馬裡、參加“新月形沙丘”行動的最後一支法軍部隊離開馬裡，進入尼日。

這標誌著法國在馬裡歷時9年的反恐行動落幕，法國與這個西非傳統盟友的關係也隨之跌入谷底。這一幕放在9年前，法國做夢也想不到。

2012年初，馬裡北部多個城鎮遭到圖阿雷格族分離武裝“阿扎瓦德民族解放運動”襲擊，造成大量平民和政府軍士兵傷亡。該組織成立於2011年10月，不少成員參與過利比亞內戰。利比亞危機是極端組織分支在西非地區加速擴張的跳板，而馬裡北部則是恐怖活動的“重災區”之一，除了“伊斯蘭國”，還有“基地”組織北非分支“伊斯蘭馬格里布基地組織”等極端組織。

面對北部亂局，當時馬裡的杜爾政府抵抗不力，招致民眾大規模抗議，最終2012年3月軍方發動政變推翻杜爾政府。然而，彼時馬裡北部大片地區已經失守，面積佔整個國土的大約三分之二。隨後，馬裡政府軍與各路反政府武裝展開對峙，2013年初各路武裝發動攻勢，一度進逼位於南部的首都巴馬科。

危急之下，時任馬裡過渡政府總統特拉奧雷致信法國，請求緊急軍事援助。2013年1月，時任法國總統奧朗德決定向馬裡投送兵力和武器裝備，與馬裡政府軍一道打擊反政府武裝。法國的介入迅速扭轉了馬裡局勢，馬裡政府軍得以在短時間內收復加奧、通佈圖等北部重鎮。2013年2月，奧朗德曾到訪馬裡；同年8月，局勢穩定後的馬裡舉行大選，曾擔任馬裡總理和議長的凱塔當選總統。

“藪貓行動”前後持續了約一年半時間，由於利比亞危機的外溢效應導致薩赫勒地區極端組織活動猖獗，法國決定擴大在該地區的反恐行動，在2014年8月啟動代號“新月形沙丘”的軍事行動。薩赫勒地區是撒哈拉沙漠南側邊緣、西起大西洋沿岸、東至紅海海濱的一條長約3800公里的狹長地帶，自西向東橫跨塞內加爾、茅利塔尼亞、馬裡、布吉納法索、尼日、奈及利亞、喀麥隆、查德、蘇丹，南蘇丹和厄利垂亞等國。

在法國推動下，馬裡、尼日、布吉納法索、查德、茅利塔尼亞組建薩赫勒五國集團，並於2017年組建聯合反恐部隊。同年初，法國-非洲峰會在馬裡舉行。2017年5月，馬克龍就任法國總統不到一週便訪問馬裡，足見當時兩國關係之火熱。在凱塔陪同下，馬克龍視察了駐加奧的法軍基地，宣稱將延續法國對馬裡以及薩赫勒地區的反恐政策。

法國在薩赫勒地區中西部國家的駐軍最多時超過5000人，有50多名法軍士兵在那裡陣亡，每年為“新月形沙丘”行動支出6億歐元，但反恐成果卻比較有限，法國國內的質疑聲越來越多。

被打散的各路極端組織頻繁發動小規模襲擊，造成更多平民傷亡。據統計，2015年以來馬裡、布吉納法索和尼日三國有超過2。35萬平民在反恐行動中喪命。2019年以來，這三國境內的流離失所者迅速增長，已達到約140萬人。今年以來，馬裡、尼日和布吉納法索已有2000多名平民被殺害。

2017年，薩赫勒地區極端組織針對平民的襲擊佔所有暴力活動的20%，到2021年達到42%。美國國防部非洲戰略研究中心的評估報告顯示，2021年與薩赫勒地區極端組織有關的暴力事件從1180起增加到2005起。

2020年1月，馬裡首都巴馬科爆發反法遊行，示威者手持帶有馬裡和俄羅斯國旗等標語，要求法軍撤出馬裡。

法國長期駐軍以及當地安全形勢持續不穩，日益引發馬里民眾不滿。2020年初，馬裡首都巴馬科爆發大規模反法遊行，要求法軍走人、結束“新月形沙丘”行動。過去兩年來，這類反法活動不斷在馬裡上演。

與此同時，2020年8月和2021年5月，馬裡接連發生兩次軍事政變，此前的凱塔政府被推翻，軍方掌控的馬裡過渡政府與法國齟齬不斷，兩國關係急轉直下。今年1月，馬裡要求法國大使限期離境，宣告兩國關係破裂。隨後，法國在2月17日宣佈從馬裡撤軍。5月2日，馬裡宣佈退出2014年與法國簽署的《防務合作條約》。同時，馬裡還退出薩赫勒五國集團。

2013年1月21日，“藪貓行動”的法國士兵進入馬裡城市加奧 。

【法國在挽救，俄美在角力】

由於殖民歷史的原因，法國在西非和北非地區擁有傳統影響力，該地區國家與法國之間在政治、經濟、能源和文化上保持著較為緊密的聯絡。過去20多年來，法國先後在非洲發起至少10次軍事幹預行動，非洲一直在法國外交戰略中佔有重要地位。

法國與薩赫勒五國展開的聯合反恐行動中，有三個支柱性國家——馬裡、尼日和查德，法軍在當地分別設立了一個大型綜合作戰和後勤基地、兩個臨時行動基地。去年4月，法國在薩赫勒地區的重要盟友、時任查德總統代比在前線指揮軍隊與武裝組織作戰時負傷去世，給地區反恐形勢蒙上一層陰影。

此外，法國還在提議歐洲國家組建特遣隊，參與薩赫勒地區的反恐行動，但包括德國在內的歐洲主要國家均未予積極迴應，最終法國、愛沙尼亞、瑞典等國組建的“塔庫巴特遣隊”在2020年7月開始在當地協助打擊極端組織。

2016年3月17日， “新月形沙丘行動”的法國士兵和馬裡士兵執行公務。

儘管法軍已完全撤出馬裡，但法國軍方表示，仍將在薩赫勒地區保留2500名士兵，其中超過1000人部署在馬裡的鄰國尼日。但在地區反恐中扮演重要角色的馬裡“退群”，無疑令薩赫勒五國集團機制運轉受阻。

與五年前馬克龍剛上臺時熱絡相比，如今他開啟第二個總統任期時的法馬關係已然冰封，意味著法國對非政策遭遇不小的挫折。為了挽救，馬克龍在7月底進行了連任後的首次非洲之行，到訪喀麥隆、貝南和幾內亞比索三國。

喀麥隆雖是中部非洲最大經濟體，但其北部地區深入查德湖沿岸，連線薩赫勒地區，與查德和奈及利亞相鄰，因而安全議題是馬克龍此訪的重要議題。這也是法國總統時隔7年再次到訪這個國家。

法國總統馬克龍7月25日晚抵達喀麥隆首都雅溫得，喀麥隆總理恩古特前往機場迎接。

貝南是幾內亞灣沿岸國家之一，其北部與近年來深受恐怖活動困擾的布吉納法索和奈及利亞等國接壤，馬克龍政府計劃向貝南提供軍事援助，以避免極端組織向幾內亞灣沿岸蔓延。而幾內亞比索目前是西非國家經濟共同體（西共體）輪值主席國，該組織正是處理西非國家間事務和反恐行動的重要機構。

法國總統府愛麗捨宮表示，馬克龍此行是為了確保法國與非洲恢復關係過程的連續性和穩定性。此前，馬克龍曾表示，將在今年秋季前重新審視法國在非洲的軍事部署，在較長時期內與非洲軍隊建立更緊密聯絡。

也有法國媒體認為，馬克龍此訪也是在對沖“其他國家在非洲的影響力”。在馬裡，法國退出的同時，俄羅斯正在介入。

俄羅斯影響力擴至馬裡之前，同處於薩赫勒地區的中非共和國，成為俄羅斯介入該地區安全事務的重要跳板和成功案例，時間就發生在2017年前後，主角是俄羅斯私人軍事承包商瓦格納集團。

7月22日，馬裡首都巴馬科附近的卡蒂鎮，這裡是馬裡兩次軍事政變的發起地。（新華社）

近兩年馬裡政局動盪，尤其是2021年5月第二次軍事政變後，馬裡遭到法國和西共體制裁，切斷了馬裡與西非地區的貿易和資金往來。孤立無援之際，俄羅斯向馬裡伸出橄欖枝，藉由瓦格納集團向馬裡方面提供防務支援。

馬裡去年11月曾向俄羅斯求援以穩定國內局勢，獲得俄方積極迴應。今年5月，馬裡外長迪奧普訪問莫斯科期間表示，馬裡與俄羅斯的合作產生了良好效果，“在俄羅斯的幫助下，馬裡能夠獨立進行偵察，有能力應對空戰。目前，馬裡境內的軍事行動完全由馬裡本國武裝部隊進行協調。”

今年3月，俄羅斯曾向馬裡提供多架武裝直升機等武器裝備，並派出軍事培訓團隊。8月9日，俄方提供的新一批多架戰機和武裝直升機運抵馬裡。次日，俄總統普京與馬裡過渡總統戈伊塔通電話，商定繼續加強合作。

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右）和美國國務卿布林肯

俄方將於2023年在聖彼得堡主辦俄羅斯-非洲峰會，普京說希望藉此加強俄非友好關係。為此，俄外長拉夫羅夫7月下旬先後到訪埃及、剛果（布）、烏干達和衣索比亞，彼時馬克龍也正在訪問非洲。

美國也在加大對非外交攻勢。繼7月20日非洲-美國商業峰會在摩洛哥舉辦之後，美國常駐聯合國代表格林菲爾德8月4日至7日訪問烏干達、迦納和維德角，隨後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又在8月7日至12日到訪南非、剛果（金）和盧安達，為將於12月在華盛頓舉行的美國-非洲峰會預熱。

對法國來說，對非影響力是其必須維護的外交基本盤之一。但在俄烏衝突的背景下，基本沒有在這一問題上“站隊”的非洲，正成為俄美爭奪影響力的新“戰場”，而這勢必將影響甚至削弱法國重建和鞏固法非關係的程序，成為馬克龍第二任期的一大外交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