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案故事：王可久與楊幹夫

為人做了虧心事，

當心天打雷公劈。

這是奉勸世人切莫行惡的話，自古傳來已久。可就是有許多人，在錢財利益面前，歪了心肝，明知不對還做壞事。這些人當然不會這麼巧遭受天打雷公劈的報應，可是從此一輩子心懷鬼胎，昧著良心做人，神經處於高度緊張中，這倒是真的。但上面這兩句話，也有副作用。有些老實人，以為有了這麼兩句箴言，壞人便自我檢點不敢胡作非為了，以為人世間真的如花似錦那麼美好，對生活放鬆了警惕，有些善人甚至遭到惡報，這才叫人寒心呢！

話說唐代年間，河南地方有個商人叫王可久的，長得一副福相，胖胖的身材，圓圓的紅臉，天庭飽滿，雙耳垂肩。年近四十的人，看起來跟二十來歲的小夥子一樣精壯。此人在附近一帶小有名氣。他很會做生意，對茶葉特別內行，是位精明的茶葉批發商。一次眾多的飲茶行家聚在一塊兒，當場蒙上他的眼睛，衝好一杯杯各地出產的不同等級的名茶，然後先後送至他口中讓他品味。他每喝一口，就報出一種茶名和茶的等級，品了二三十種茶，居然全不出錯，驚得眾人立即封他為“品茶狀元”。所以凡是他經手的茶葉，都貨真價實，色香味俱全，供不應求。每年新茶上市，他都往洞庭湖一帶產茶區跑一圈，一年的生意便基本落實了。

一年餘，二年富，三年大富當財主，日子一久，他自然成了當地響噹噹的富貴人家了。使他有名氣的第二個原因，是他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妻子，妻子非常賢惠，對丈夫照顧得無微不至，只可惜不會生兒育女。偏偏王可久本人又無親戚兄妹，有的多事人就耽心了：這位茶商的偌大產業，將會落到誰手裡呢？使他有名氣的三個原因，是王可久為人講義氣，喜歡廣交朋友，對窮人更是仗義疏財，只要來者要求有理，總是答應不違。為此他也上過不少騙子的當。有人告訴他被騙了，他笑笑說：“他能騙我也不賴，幾個錢就作為買他的騙吧！”這樣，人們又贈給他另一個外號，將王可久這個名字改動一個字，叫“王可騙”。

這一年春天來得早，熱得也早，樹兒吐青，花兒含蕾，王可久在家裡呆得不耐煩了，便請妻子王氏打點行裝，備足錢財，帶了貼身的一個僕人，上洞庭湖定購茶葉去了。不想船剛到彭門地方，便遇上了龐勳起義，王可久被困在起義部隊控制的地盤裡，在兵荒馬亂中，被一幫子人劫持到荒山，財產被搶，僕人遭害，他因為會調理茶葉，被嗜茶的強盜頭子扣下來當司茶兵，才免一死。強盜頭子怕他逃掉，在他兩隻垂肩大耳上，烙上兩個火印，弄得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痛苦之極。

那王氏夫人，久等丈夫不歸，又知道洞庭湖畔，被朝廷劃為叛亂地區，心裡如火燒火燎，多次出重金請人去湖南打聽，均得不到王可久的下落，日思夜慮，不知如何才好。服侍她的丫環說：“夫人，去問個卦吧！大官人不是認識個算命的書生嗎？還說他算卦很靈驗呢！”

經丫環一提，王氏想起來了，早幾年丈夫曾救濟過一位流落到洛城的書生，王可久還領他到家裡來過，問他有何長處。此人回答，會算命看風水。王可久便讓他在花園裡擇地定方位，請人造了一所祖宗祠堂。祠堂造好後，正巧遇上當年風調雨順，茶葉大豐收，王可久著實發了一大筆財。王可久便錯誤地以為這是那書生擇地之功，一喜之下，賞給書生一大筆銀子，讓他在街上開了一家算命館。王氏夫人記得那書生臉兒白白，雙眼很靈活，會盯住人骨碌碌轉，他的名字也很好記，叫楊幹夫。

當日王可久還跟他開玩笑：“你叫楊乾兒就好啦，有人會認你做乾兒子。叫幹夫，可沒有人敢認你當幹丈夫呀！”那人也真乖巧，立刻半真半假地朝王可久夫婦深深地作了一揖，像唱戲般念道：“乾爹、乾媽，請受乾兒一拜！”慌得王可久夫婦倆忙道：“不！不！”這以後，楊幹夫可真像乾兒子一樣，逢年過節都送上禮物到王家。

丫環陪著王氏夫人來到算命館。楊幹夫忙請夫人到內室。他早就知道王可久出事了，而且也專門派人上湖南查過，證實了王僱的船在彭門被截，人至今下落不明，內心不但不難過，反而非常高興。他早就看上王可久的財產和王的漂亮妻子了。王可久上無老，下無小，無親無戚，妻子又是個無主見的人，他楊幹夫不去謀奪，難道讓別人謀去不成？先下手為強，無毒不丈夫，也不管是不是恩人了！當即他穿上八卦衣，將卜佔的八卦盤朝神臺上一放，閉上眼睛喃喃祈禱，唸了一陣突然用手一指，大喊一聲：“著！”然後睜開眼睛看了看，對王氏夫人說：“不好，王大官人——乾爹已經不在了，神仙已將他的墳墓顯示在八卦上了。夫人，你瞧——”王氏哪裡瞧得見呀，心一急，人早昏過去了。

楊幹夫和丫環救醒了王氏，把她送回家去。第二天一早，他又趕到王家再裝模作樣占上同樣的一卦，還說王可久躺在墳墓裡不得安寧，有許多冤魂正向他討銀子花，應該趕快做法事超度他們。不然的話，他們都會騰雲駕霧飛到這裡來了。王氏夫人又是傷心又是驚嚇，便委託楊幹夫留在家裡幫她請人開道場做法事。

法事做了七天七夜，楊幹夫也忙了七天七夜。法事安排得十分隆重，王氏夫人很滿意，認為楊幹夫有良心、重情義、聰明能幹。殊不知楊幹夫已在這七天七夜工夫裡，摸清了王家的地形，知道王氏夫人的房間和視窗所在，打聽到王氏和丫環都非常膽小迷信。於是，在告別夫人之前，他假惺惺地說：“夫人，法事做好了，我在這裡天天都遇見妖魔鬼怪。這屋子陰盛陽衰，沒有懂法術的男人鎮不住呵！小的斗膽說一句話，您可別生氣，還是讓我住到這兒來吧，咱們結為夫妻，什麼災難都能消除了。”王氏被他說得滿臉通紅，既緊張，又生氣，但又不敢得罪他，急得結結巴巴地說：“這……不成呵！……”楊幹夫見事不成，笑著自己收了場，說：“你慢慢考慮吧，有事情再叫我。”說完扭頭便走了。

當夜，他僱了三五個無賴，讓他們飽餐一頓後，趁半夜三更人少之際，在竹竿上繫著牛頭、馬臉、黑無常、白無常等鬼頭像，輪流在王氏夫人窗前搖晃，時不時扔上些石塊、垃圾、癩蛤蟆等髒物，還不斷裝鬼叫、貓叫、狗叫、老虎吼，幾乎把王夫人折騰得半死。一連幾天均如此。王氏嚇得魂不守舍、坐立不定，肉掉了好幾斤，實在堅持不住，只好請楊幹夫來商量。楊幹夫又逼了她幾句，再嚇唬嚇唬她，她便答應嫁給楊幹夫了。楊幹夫怕驚動官府和王可久的客戶，免得吃不到羊肉惹來羊臊臭，便悄悄地與王氏結婚了。可他還擔心王可久萬一回來不好辦，弄得不好，到手的錢財和美人全落空，於是便藉口不會做生意與節約開支，把王可久原先的僕人和丫環全都辭退掉，還說王府已被鬼怪騷擾過，不吉利，應改換一個安全的地方居住，便賣掉了王可久的房子，搬到偏僻的郊區隱居。

第二年，龐勳起義被朝廷平息了，可憐王可久，出來時財大氣粗，呼車喚船，僕人侍候左右，好不威風。回去時，卻是孤零零一個，骨瘦如柴，滿身疥瘡和傷殘；昔日那副受人讚美為福壽象徵的垂肩大耳，今日已成為燒殘的兩片敗葉。他是拄著柺杖沿途討飯回到洛城的。家在哪裡呵？妻子又在哪裡？門前的大樹依舊，可家裡的門庭卻改換他人了。新主人見是一個臭烘烘的爛耳叫花子，放出一條惡狗來咬他，要不是旁邊昔日被他賙濟過的窮街坊救他，身上的肉就撕成八塊了。

救王可久的是一位白頭髮老漢。這白髮老漢是位江湖說唱藝人，為人豪爽，喜歡抱打不平。當時就因為有個衙門當差的，欺負路邊賣梨的小孩，被他阻攔時推倒在地，那傢伙狗仗人勢，非要拉他去衙門問罪不可，還是王可久花了十兩銀子平了這場糾紛。白髮老漢銘記在心，今日恩人落難了，怎能不救？老漢把王可久領到自已住的土屋裡安置下來，一五一十地將王家的變化情況告訴了他。王可久聽後很傷心，他的心還是往好處上想：我妻子和楊幹夫一定當我真的死了，才會這樣做的。

第二天天矇矇亮，王可久便按捺不住了，照白髮老漢的指點趕到楊幹夫的新居。他生怕敲錯門被人訓斥，更怕遇見那不懂人事的惡狗，寧願忍飢挨餓坐在大屋對面的銀杏樹下等候。好不容易熬到九十點鐘光景，黑漆大門嘎地一聲開了，出來三四個男僕，接著轎伕拾著兩頂轎子神氣地跨出門來。王可久定睛一看，第一頂轎子裡坐著的是楊幹夫，第二頂轎子裡坐著的正是自已的愛妻王氏。他心裡一急不由得叫起來：“妻啊，為夫的想煞你了！”說著，就朝王氏的轎子撲過去。

那王氏今天是拉著楊幹夫到廟裡去還願的。一來是想超度丈夫的亡魂，燒上一炷香，讓他別再做冤鬼纏著她，二來是楊幹夫求子心切，希望菩薩能賜給他倆一個兒子。不想剛出門來，便碰上了個蓬頭垢面爛耳朵的人撲過來，這人很像王可久。王氏以為是亡夫顯靈了，嚇得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楊幹夫也被王可久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他看清對方已經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心倒定下來了。他用最快的速度衝去，一拳將王可久打倒在地，接著又是一腳，大聲喝道：“大膽無賴，居然敢冒充死人，調戲婦女，來人呀！給我狠狠地打！”……

原白髮老漢將昏死過去的王可久揹回家去救醒，王可久氣得全身直髮抖，他沒有想到楊幹夫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野獸。他忍痛寫下了狀子，由白髮老漢扶著上縣衙門告狀。

那楊幹夫早就猜著王可久不會死心，在王可久沒上衙門前，便出錢買通了上下關節，說有個神經病的叫花子，窮極了想發財，敲詐不成想誣告他。

咚！咚！咚！王可久敲響了鳴冤鼓，縣老爺只好開堂審問了。縣老爺簡單地翻了翻狀子，便生氣地扔在地上：“大膽刁民，王可久已死去，你敢冒認？”

“小民不敢冒認。小民正是王可久，請大老爺明察。”王可久連連頓首。

“胡說！”縣老爺一拍驚木，喝道：“王可久乃百萬富翁，穿不盡的綾羅綢緞，哪會像你這個爛耳朵臭叫花子？明明存心敲詐，來人呀，給我打！”

“冤枉啊，大老爺！”王可久連聲嚷著，頭叩得咚咚響，“小民沒有敲詐，小民確實是王可久！不信，可叫小的妻子王氏作證。”

“好，記下你欠的一頓板子！”縣官朝行刑的差役擺擺手，又對另外兩個差役說，“立刻傳王氏來作證。”

那王氏原是個膽小無主見的人，跟楊幹夫結合之後，楊幹夫對她百依百順，整天和她待在一塊，玩玩吃吃，逗逗鬧鬧，比之王可久在時開心多了，她早把王可久拋在腦後啦。加上楊幹夫又威脅她說，她要是認了這個爛耳朵叫花子，出來就捅了她，叫她立刻上西天。王氏進了公堂，眼睛根本就不朝王可久瞅，她回答縣官的話很乾脆：“我的前夫王可久死了，這人是冒充。”

妻子翻臉無情，王可久的結局就慘了。縣官當場就判：鞭打刁民假王可久三百，趕出縣城。

王可久被打得半死拋在城外，要不是白髮老漢跟蹤找回，準喂狼了。白髮老漢給他洗傷口敷藥，好不容易才將他救活。他整天長吁短嘆，憤憤不平。白髮老漢狠狠地用拳頭敲著牆，對王可久說：“真的告狀無門，我就將冤情編成曲子，把這對狗男女和狗官唱臭！”

這時卻傳來了好訊息：老縣官卸職了，新調來的縣太爺已上任。王可久興奮地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他決心再告那對狗男女去。白髮老漢讓他連前任縣官也告進。

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楊幹夫有的是錢，又比王可久走前一步，買通官方了。新的官老爺比前一任還心狠，不但判王可久誣告欺詐罪，還說他冒犯了前任父母官，不服管教，應該罪加一等。當場就叫衙役痛打他一頓，然後收入牢房，等他身體能行動後，再發放到邊遠地方去服勞役。受到這樣的冤屈，王可久的精神完全崩潰了。他大叫大嚷了一陣後便是長時間的哭泣，眼竟哭瞎了。

官官相護，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語。好人哭泣壞人笑，這是什麼世道呵！白髮老漢滿肚子的憤怒要爆炸了。他要伸冤，他要發洩，他背起了絃琴，到街頭，到鄉村，沿街挨戶賣唱。他要把王可久的冤屈唱給世人聽。

博陵公崔碣是個清官，為人正直，非常體察民情。他從外地辭官回來到洛城居住，空閒時常到街上走走，茶館坐坐。他在茶館裡聽到人們說起真假王可久的事，又聽說有個白髮江湖老藝人到處賣唱為王申冤，便對這案子有了興趣。他叫僕人請白髮老漢到家裡來演唱，一曲唱罷，白髮老漢淚珠漣漣，崔碣也為之動容。他問白髮老漢：

“老人家，你唱的全是真的，半點虛假都沒有？”

“句句是事實！”老漢斬釘截鐵地回答。

“你敢上堂作證，證明收押的王可久是真的？”崔碣又追問了一句。

“當然敢作證。我還可以請當日王可久的一些窮街坊來作證。”

“你不怕報復？

“怕？——要怕我就不出來唱啦！”

“好，有骨氣！你說的話和你的身板子一樣剛直！”崔碣將老漢一直送到大門口。

真是無巧不成書，崔碣和老漢接觸後不久，上頭就傳令下來，要崔碣接管洛城，做當地的父母官。崔碣立即查審王可久的案子。他親自察看牢房，責問牢卒，為什麼虐待王可久，收了楊幹夫多少銀子，讓牢卒坦白交代，寫上字據。他叫王可久請人重新寫一張告楊幹夫和王氏侵佔財產的狀子。然後，他又請白髮老漢及王可久的老街坊，寫了證明王可久身份的材料。

一切準備就緒，他便派人將楊幹夫和王氏抓到公堂，並將那兩個前任縣官也請了來。他請王可久，當著眾人的面，將他家裡原來珍藏的珍寶、字畫一件件開列出來，當場派差人上楊幹夫的新家去查對，果然查到了許多王可久所寫之物。崔碣問前任兩位縣官：“王可久若是假的，他怎能知道楊幹夫家中之物呢？楊幹夫不侵佔王可久的財產，這些東西會生腳跑出來不成？”

崔碣又把王可久寫的狀詞和牢卒的交代，及自發老漢等街坊鄰居寫的證明，一件件公佈出來。

案子一下子便審理得水落石出了。崔碣最後宣判：將楊幹夫當堂杖斃，王氏知情不救，杖賣，其田產悉判歸王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