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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在鍵盤上等待黎明

  • 由 秦嶺冰蠶 發表于 垂釣
  • 2022-02-26
簡介現在看來,“宇宙是無窮無盡,無始無終的”和“人能夠窮盡真理”一樣,只是寫在小學課本里的印刷體罷了,沒有任何證據能夠作為支撐

詰問句是什麼句子

靈魂,在鍵盤上等待黎明

1

寫作對於我,有別樣的意義。

鬧鐘在每天早上5點鐘準時響起,喚醒的,不僅僅是俗世的肉身。

睡眼惺忪地坐在電腦前,手指放在鍵盤上的一刻,靈魂徹底醒來。

這時,窗外還是一片漆黑,路燈發出悶頓的昏暗光線。偶爾有大貨車駛過,只有這個時候,這樣的車輛才允許進入五環。是的,只有這樣的時刻。

這樣的時刻裡,坐在大貨車駕駛室裡的那些人才呼吸到了北京的霧霾。

在這樣的時刻裡,那些人的手放在方向盤上,操控著大貨車的方向。

他們面前有一塊擋風玻璃,他們操控著大貨車的方向,但他們無法操控自己的人生方向。

我的手指放在鍵盤上,我操控著字元的錄入,我的面前有一塊液晶玻璃,我也無法操控人生的方向。這樣,我和大貨車司機就形成了一種莫名的默契。

但我是幸福的,我坐在溫暖的房子裡,我自願選擇在黎明前醒來,敲下我心愛的文字。

這種與默契的、不曾謀面的人的比較而來的幸福,是卑鄙的。

北島說: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

倘使明知如此,仍然堅持高尚,無怨無悔地度過短暫一生,在孤獨中默默迎接死亡的,當是多麼偉大的人格。

我崇拜這種偉大,也讚美它。因此,在《馬》作中,我安排了馬特以永恆的孤獨為代價,換來了世界的和平。馬特用他的溫柔重塑了世界,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變得溫暖和善,並因此幸福著,但他們卻沒有一個人知道馬特做過的這一切。

這種幸福,是卑鄙的嗎?

人生在世,究竟是否需要奮鬥與追尋?

李萬才有的,他追尋的夢想是人類文明能僅僅以精英組成,他相信只有這樣的少數人能夠代表文明進化的方向。其他人呢?不過是食色眾生,庸庸而來,碌碌而去罷了。但他卻沒能看到這一天,這一天,或許只是一個虛幻的夢。

林琛也是有的,他為了他的人民,奉獻了自己的一切,他要一雪前恥,實現民族的偉大復興。他夢想著能夠像亞歷山大或凱撒一樣,開疆拓土,縱橫四海。那麼他的真正夢想,究竟是為了人民,還是為了他自己?

馮龍是個悲劇人物。他在年輕時也曾一腔熱血,但在仕途之路上徹底被權力扭曲了靈魂。他迷戀權力,不惜一切代價攫取權力。他完全成為權力的奴隸。在殘酷的現實面前,他很快低頭臣服,他泯滅了心中的所有善意。投身到人性之惡的汙泥濁流之中。

馬特的人生觀是服從命運,甘心於命運的安排。

這種安排是受到了老子思想的影響,“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徳”,上天已經給了最好的安排,平靜的接受就好。

但命運似乎偏偏跟他開了一個玩笑,在最後的時刻,他要面臨一個終極選擇,他選擇了犧牲自己,被世人遺忘,永恆地禁錮在黑暗的孤獨中。這是溫柔馬特的真正最後一擊。

2

人生究竟是幸福多一些,還是痛苦多一些?現在看來,畢竟還是後者。

貧窮是不是痛苦,生活中的遇到糟心的事是不是痛苦,我以為,並不是,它們只是煩惱而已。

所謂痛苦,是源自於靈魂的。是神性。

是靈魂,為思想插上了形而上的翅膀,面向浩渺的夜空,發出世界本源的詰問。

是靈魂,建立起道德的尺度,哪怕只是一個人,也能保持敬畏。

是靈魂,給人信仰的基石,雖千萬人,吾往矣。

寫作之於我,有著別樣的意義,便在於此。不寫作,就無法慰藉靈魂的苦悶。

人之生命,不食無以續之,早出晚歸,忙忙碌碌,只為一口吃食。

而支撐生命的,卻不是那口吃食,而是住在心裡的靈魂。倘若靈魂死去了,雖然還在吃食,不過是一具軀骸。

當我列出2017年下半年的讀書單的時候,一位高中同學才子建議我再多讀一些主義。這大概也是我自身的需要了。當太陽昇起的時候,開始為生計奔忙,靈魂便蟄伏起來了。但它終究未曾死去,還在等待著主義的滋養。如果放棄這份滋養,眼睜睜地看著它枯萎了,眼睜睜地任由肉身變成行走的軀骸。那是既不忍心,也不甘心的。

因此,我說,寫作之於我,有著別樣的意義。

“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

《馬》文是我世界觀的集大成之作。

比如我們耳熟能詳的問題,物質決定精神,還是精神決定物質。

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通常稱為劃分唯物主義還是唯心主義的標誌。

在上個世紀90年代初,有一個非常著名的貝爾實驗,用不可辯駁的證據,證明了觀察者對於量子波函式塌縮的決定作用。最不可思議之處,在於,哪怕觀測行為發生在“後”,波函式同樣會塌縮。這個弔詭的事實告訴我們兩件事:1、精神決定物質;2、未來決定過去。

這個結論是顛覆性的。

我是篤信科學的,因此信奉可證偽為科學,可復現為科學,可實證為科學,那麼,我就不得不接受貝爾實驗揭示的真理,無論這真理如何不可思議。貝爾實驗的結果,成為《馬》文的世界觀的支柱。這樣一來,世界都變得虛幻和不真實了。什麼是因?什麼是果?如果因不必發生在果之前?那意味著什麼?以前,我們大概會認為未來是不確定的,但過去是確定的,現在看,連過去也是不確定的了。

貝爾實驗揭示這一結果的時候,我還在讀初中,學校開始開設物理課,學習的是經典力學,牛頓三大定律。物理老師在晚會上出的題就是“高不變、低不變,快不變、慢不變,遠不變、近不變”,讓猜是什麼,猜對了,就給大家唱歌,他的保留曲目是“五十歲的老司機我笑臉揚……”那個時代還沒有網際網路,曾經紅極一時的網景公司推出netscape還是四年以後的事情。因此,一個五十歲的人用歌聲宣稱自己是老司機並不會引起網友們的竊笑。

那天,我們都知道物理老師問的是質量,可惜他點名要求回答的同學卻紅著臉,窘迫地沒有回答出來。我們這些所謂學習好的同學在下面乾著急,最後我們終於沒有聽上老司機的現場版。並因此指責那位同學平時沒有注意聽講,連質量任何時候都不變這樣的基本物理定律都不知道。

現在看來,倒是那位紅臉的同學更正確一些,老司機問的是什麼,確實是不知道的,因為愛因斯坦告訴我們,速度改變質量。這時愛因斯坦在1905年的論文中揭示出的真理,後來這個理論有了一個揚名世界的名字:相對論。

也就是說,在相對論被髮明的80多年後,哥本哈根解釋被視為量子理論經典,以及難以置信的貝爾實驗即將到來的時候,在東北的偏遠小城,50歲的老司機還在教授質量不變的謬論。

3

東北很冷,有半年時間是冬季,在上大學之前,連黑龍江都沒離開過的我,把這種季節視作理所當然的。當時的我,無法想象,同樣在中國大地上,還有四季如春的城市。

小學的時候,在漫長的冬季裡,沒有什麼可玩的,就到座落在田野裡的師範學校去玩雪,在牆根、下坡的地方,積雪格外地厚,可以掏出一個雪洞來躺在裡面。

躺在雪洞裡,我喜歡拿出書包裡的小學課本來看,最喜歡的,就是《自然》。直到今天,我還能熟練地背誦裡面開頭的句子:馬克思主義告訴我們,宇宙是無窮無盡,無始無終的。

啊!宇宙!多麼壯美!多麼神秘!

合上書本,我爬上師範學校的紅磚牆,騎在牆頭上,牆裡面是光禿禿的楊樹,牆外面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全都被雪覆蓋著。我的心裡自然地響起老師在課堂上教過的“瑞雪兆豐年”,以及課本中生動的“像是給大地穿上了厚厚的棉衣”這樣的比喻句。然後我會久久地仰望天空,冬天的天空總是灰濛濛的,看不出太陽在什麼地方。但我的思想已經遠遠越過了它們,因為如果不是這樣,我怎麼才能感受宇宙的無窮無盡,無始無終呢?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30年前,兩個年輕人已經發現了宇宙背景輻射,並因此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因為這一重大發現,印證了宇宙大爆炸理論,也就是說宇宙起源於137億年前的一次大爆炸,而紅移現象告訴我們,宇宙仍然在加速膨脹過程中。

那是中國的八十年代,已經開始了波瀾壯闊的改革開放。但在小學的《自然》課本里,還印刷著“馬克思主義告訴我們,宇宙是無窮無盡,無始無終的……”

在2017年,以LIGO為代表的,引力波的研究已經取得了巨大突破,並親眼見證了巨大天體合體時發出的宇宙強音。

科學總在繼續著,不斷解釋著宇宙的信的秘密,好像一隻永遠剝不完的洋蔥。

霍金在上個世紀曾大膽預言,物理學將在20世紀終結。

然而……

哲學家一思考,上帝就笑了。那麼物理學家呢?是不是宇宙笑了。

人類是不是真的能在未來的某一天,窮盡宇宙的真理?對於此,我曾經是相信的,但現在,卻頗為懷疑。

現在看來,“宇宙是無窮無盡,無始無終的”和“人能夠窮盡真理”一樣,只是寫在小學課本里的印刷體罷了,沒有任何證據能夠作為支撐。在同樣的教材裡,一方面告訴我要相信科學,另一方面,卻直接給出無法進行科學實證的結論。這樣的做法,不過是披著科學外衣,進行宗教灌輸罷了。

這種根本上的扭曲,大概是靈魂的痛苦的本源之一。所以,我說,寫作之於我,有著別樣的意義。

4

在讀資治通鑑的時候,安史之亂的部分讓我印象深刻。書中記載,安祿山的叛軍長驅直入,幾乎沒有遇到什麼像樣的抵抗。書中用了一個詞,叫做“承平日久”,說那時的百姓過了60多年的太平日子,已經沒有了戰爭記憶,不會打仗了。

二戰結束至今,已經73年了,國內除了一些運動外,整體上是太平的,即使是改革開放,以十一屆三中全會為標誌,也馬上就40年了。和平與經濟發展成為還活著的人的主要記憶,在這樣的條件下,把和平當作理所當然的人,大有人在。

但事實如此嗎?

看看伊拉克和敘利亞,就知道,和平其實是沒有任何保障的。

可悲的是,很多人不僅把和平的環境當做理所當然的,而且固執地認為生活應該就是越來越美好的。這是典型的線性思維。

同樣的思維定式,十分容易用來看待人類歷史的發展歷程,更何況,我們從小即被灌輸了唯物史觀,被告知歷史的發展是有客觀規律的。

把西方世界的民主政治看作是自由的代表的,即使嘴上不說,心裡卻偷偷這樣想的人,恐怕不少。

因為先入為主,建立了政治制度的價值觀,便產生了莫名其妙的優越感,認為自己,或者別人,認為今人,或者古人,是活在更先進,或者更落後的政治制度和意識形態裡,實在是一種認識侷限。

古希臘是民主和自由的,但被古羅馬征服了,凱撒開始獨裁,但國家不斷興盛。

大航海時代之後逐漸演變而來的現在的主流政治文化,就不會再改變了嗎?

我在《馬》作中安排了東西方政治制度顛倒的情節,因為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

人生的命運更是如此,想當然地認為日子會越來越美好,只能是一廂情願。

我對馬特的性格設定是逆來順受,但在最後,他用不為人知的代價完成了對人類社會的救贖。

那麼,對於命運,應該是順從?還是抗爭?

從人生觀的市場推廣而言,無疑後者更容易推銷。而透過個人努力獲得成功是值得肯定的,這樣的思想深入人心,是與統治當今人類社會的商品經濟密不可分的。

但一個不可忽視的事實卻是,人生努力去追尋的,最後常常是鏡花水月。

漢尼拔率領迦太基的軍隊深入羅馬,所向無敵,17年後,卻黯然乘船離去。羅馬卻在不斷的捱打過程中迅速培養出了西庇阿這樣的優秀將領。

李萬才認為現在的人類過多,而絕大多數人對人類文明的發展沒有起到任何正面作用,他們只是庸庸碌碌地度過一生,但卻消耗了很多寶貴的資源,並且掣肘真正奮進的精英者。所以他瘋狂地計劃徹底摧毀這樣的人,讓他們回到猴子的智力水平。但最後,他只是給整個人類帶來了深重的苦難,並在失望中離開人世。

林琛向來以國家民族為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並追求著在世界民族之林傲然挺立的夢想,但最後,他的人民卻拋棄了他,這徹底擊垮了他的精神,最後陷入了癲狂。

人本是造物中來,卻總想著主宰一切,註定的悲劇,大概便源於此。

《馬》作,其實可以看作一部感恩之作。連續多年的和平和經濟大發展,在中國的歷史上,也是不多見的,我們,是生活在一個美好的時代。這時可遇而不可求的。正因為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我才可能悠閒地思考科學、哲學和歷史問題,並從容地把它們用小說的形式記錄下來。

只是,在迷醉的都市霓虹中,靈魂更容易困頓蟄伏,雖然不必被苦難與血驚醒,卻容易陷入另一種茫然與沉淪。

在這樣的情況下,寫作成為與靈魂對話的一種途徑,哪怕只是黎明前的片刻。用思考與觸痛的方式讓靈魂活著,大概是這甜膩的和平年代裡的一種奢求。

寫作,對於我,有著別樣的意義。靈魂,在鍵盤上等待黎明。

黎明會來的,這是願望、是追求,也是永恆的信仰。

北京 2018年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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