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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興亮|不服不行:中國最早的“跟帖”

  • 由 劉興亮 發表于 棋牌
  • 2022-07-09
簡介張竹坡壞心眼最多,回帖說,以後不管誰家,只要有難看又青春的婢女,要讓她隔著屏風傳遞話語,把蠟燭滅了以後侍奉咱們就寢,這樣既享受了聲音的甜美,又沒被其醜陋的容貌敗了性,大家說好不好啊

賢主之邀怎麼搜

劉興亮|不服不行:中國最早的“跟帖”

文/ 劉興亮 (微信公眾號:劉興亮時間)

歷史上最偉大的老師都提倡述而不作,西方如蘇格拉底,東方如孔聖人。

所以後來的人們為避免落得狂妄自大的惡名,熱衷於降格著文。唐詩宋詞元曲一路狂洩而下。到了明朝,隨著市民社會的發展,乾脆流行起格言警句式的小品文來,夾雜花前月下風月香豔之味。

其中最著名的一本當屬《菜根譚》,把世俗人情積累起來的處世哲學推上了巔峰。中國人終於找到了生活的《聖經》,數百年來此書成為人們周旋於人際,進退於廟堂,出入於生老病死的通則法典。拿今天的眼光看,仍有一大部分能夠指導現實。

不過,今天我重點要說的是,網際網路時代興起的“跟帖”熱,在中國古已有之,且發展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要說跟帖的別出機抒妙趣橫生,還得數明清時期的小品文。我輩網際網路人要不知道這點江湖道統,實在說不過去。

古人喜好閱讀前人書籍時“註疏”,那是因為古代經文古奧難通,需要不斷地註釋和梳理,以便後來者領會理解。這種形式到了明清小品文那裡,徑直髮展成了跟貼式的插科打諢,造成了文學史上獨一無二的現象,直到網際網路時代的跟帖出現才恍若隔世般重生。看得人大跌眼鏡,有時候簡直要笑掉大牙。

不知道別人如何,我是很喜歡看評論的。無論在微博還是朋友圈裡,吸引我目光的更多時候是評論,而非原帖,這其中的滋味想必大家都有體會,不好言傳。

劉興亮|不服不行:中國最早的“跟帖”

明朝的小品文還沒有形成跟帖的“壞習慣”,陳繼儒的《小窗幽記》通篇都是自言自語。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其文中有一詞到了網際網路時代風靡了一陣。我們常說某某為網路“達人”,不少讀者不明就裡,就知道這類人玩的比較猖。

《小窗幽記》卷一有言:“才人經世,能人取世,曉人逢世,名人垂世,高人出世,達人玩世。”這就是達人,原來他們在“玩世”。

這類發人深省的話很多,就不一一列舉了。

明朝陳繼儒之後,吳從先的《小窗自記》有了跟帖的原型。想必吳從先有不少心中偶像,著文下筆之際不自覺會想起偶像的句子,常引經據典後,再加上自己的發揮,於是動輒“某某曰如何如何,餘曰怎樣怎樣。”雖不是跟帖,與跟帖無異,從先嘛。

例如:

第12則:眉公曰:“多讀一句書,少說一句話。”餘曰:“讀得一句書,說得一句話。” ——眉公就是陳繼儒,也是吳從先的偶像。

第162則:王百穀雲:“餘錢但買書。”予嘗曰:“移錢且買書。”——一看就是個購書狂人,若是活在今天,必成噹噹鑽石會員。

劉興亮|不服不行:中國最早的“跟帖”

到清朝張潮所著的《幽夢影》,跟帖才真正結結實實地發展起來,成為唱酬的典型案例。其風格之無拘無束,語言之幽默打趣,跟帖之前仆後繼,真比當今網路時代的跟帖更勝一籌。

其文體與內容很像一夥朋友在論壇上閒聊,評論彼此的文字或互相拍磚。但是彼輩的拍磚跟我輩又很不同,調兒起的高,文辭精雕細琢含義雋永,含經咀史自出機抒,令人回味無窮,看到精彩處,不禁想拍案而起!

首先要說的是,那時的跟帖是以注的方式擱在正文之後的,後來的出版商發現這些跟帖與原帖前後呼應相映成趣,於是乾脆再版時將注放在了正文下,一時洛陽紙貴。

開卷有益,且取第1則看:

“讀經宜冬,其神專也;讀史宜夏,其時久也;讀諸子宜秋,起致別也;讀諸集宜春,其機暢也。

曹秋嶽曰:可想見其南面百城時。

龐筆奴曰:讀《幽夢影》,則春夏秋冬,無時不宜。”

張潮研究了一下經史子集的閱讀時間,得出一些心得。曹秋嶽的話就不說了,龐筆奴(注意他的名字,筆奴)則直誇原帖的精彩,等於是手動“點贊”。

再看第五則:

“為月憂雲,為書憂蠹,為花憂風雨,為才子佳人憂薄命,真是菩薩心腸。

餘淡心曰:洵如君言,亦安有樂時耶?

孫松坪曰:所謂君子有終身之憂者耶?

黃交三曰:‘為才子佳人憂薄命’一語,真令人淚溼青衫。

張竹坡曰:第四憂,恐命薄者消受不起。

江含徵曰:我讀此書時,不免為蟹憂霧。

竹坡又曰:江子此言,直是為自己憂蟹耳。

尤悔庵曰:杞人憂天,嫠婦憂國,無乃類是。”

劉興亮|不服不行:中國最早的“跟帖”

第五貼已經在回覆量上達到一定高度,共計六人七次回帖。這些且按下不表,就說說本帖質量和回帖質量。張潮擔心雲遮月,蠹食書,風雨打落花,才子佳人命薄。於是乎一干人紛紛跟進:

餘淡心說,那照你這麼講,啥都憂,咱們還不得天天憂愁啊,哪還有快樂的時光?

孫松坪說,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君子終身都憂愁的原因嗎?

黃交三說,‘為才子佳人憂薄命’這句話真令聽者傷心聞者流淚。

這時候本文的重量級選手張竹坡(他就是歷史上最著名的為《金瓶梅》做注的選手)出場了:替才子佳人憂薄命,這恐怕命薄的人憂不起啊,自己都命薄,哪來的閒工夫替別人瞎操心。

緊接著江含徵說,看到這兒我望了望窗外,不免替大霧天裡迷路的螃蟹捉急——直接把你們丫之乎者也的心態分分鐘解構了;

本來已經跟帖的張竹坡一看忍不住譏諷道,江先生這話,大概是替自己吃不著螃蟹捉急吧;

尤悔庵一看大夥都不很嚴肅,於是乎說,杞人憂天,寡婦憂國,莫非就是說的這類事情。

再看第22則:

“藝花可以邀蝶,累石可以邀雲,栽松可以邀風,貯水可以邀萍,築臺可以邀月,種蕉可以邀雨,植柳可以邀蟬。

曹秋嶽曰:藏書可以邀友。

崔蓮峰曰:釀酒可以邀我。

尤艮齋曰:安得此賢主人?

尤慧珠曰:賢主人非心齋而誰乎?

倪水清曰:選詩可以邀謗。

陸雲士曰:積德可以邀天,力耕可以邀地,乃無意相邀而若邀之者,與邀名邀利者迥異。

龐天池曰:不仁可以邀富。”

這裡仍舊張潮先文藝了一番:說什麼花可以引來蝴蝶,壘假山可以邀請雲(其實夠不著),栽松樹可以聽風濤,建陽臺可以賞月亮,種芭蕉可以聽雨打芭蕉,植柳樹將來能聽蟬鳴。

曹秋嶽環伺左右文人說:藏書可以邀友啊,大家一起去借。

崔蓮峰說:別的不管,誰要釀酒可以邀我,一定去。

尤艮齋說:世上有這麼雅緻全乎的人該多好啊!

尤慧珠一看本家的話,馬上跟帖:眼前的張潮不就是嗎,瞎瞅啥。

倪水清大概是個資深編輯,觸景生情地說:搞詩歌選本可以請來一堆作者的謾罵!

陸雲士話鋒一轉,說,嚴肅點,不要老是嘻嘻哈哈,要知道積德可以感動天,本分勞作生活可以感動地,不要動不動就想東想西,不求回報而得到的回報,和那些趨名趨利的人可不是一回事。

龐天池這時候也感覺到不能開玩笑了,只好說:為富不仁,壞人才能得到財富啊!

再看第23則:

“景有言之極幽而實蕭索者,煙雨也;境有言之極雅而實難堪者,貧病也;聲有言之極韻而實粗鄙者,賣花聲也。

謝海翁曰:物有言之極俗而實可愛者,阿堵物也。

張竹坡曰:我幸得極雅之境。”

這一貼僅兩個跟帖,一是謝海翁,一是張潮的鐵桿粉絲張竹坡。但是兩跟帖卻況味極深,說盡了文人墨客的心事。先說作者原帖,用三個排比句說煙雨看似幽靜其實蕭索,貧窮看似守得靜雅實則難堪,賣花聲聽起來有韻味不過是販夫走卒的營營之聲。

謝海翁隨即用同樣的句式回帖:錢是世界上最俗的東西,但實際上很可愛,每每讓人們愛的死去活來。

張竹坡一看謝海翁的回帖,感覺被衝了氣場,淡然道:老夫就沒錢,怎麼著吧,我開心得很!錢財簡直是王八蛋!

劉興亮|不服不行:中國最早的“跟帖”

這位張潮的鐵粉張竹坡簡直是古往今來回帖第一高手,妙手解頤的能力無人能及,要是活在當下,估計已經成了聲震寰宇的超級網紅。在《幽夢影》這部書中,他的回帖率最高,且質量均居高不下,隨便摘一則:

第37則:

“為濁富,不若為清貧;以憂生,不若以樂死。

李聖許曰:順理而生,雖憂不憂;逆理而死,雖樂不樂。

吳野人曰:我寧願為濁富。

張竹坡曰:我願太奢,欲為清富,焉能遂願!”

本則講的是財富和快樂的事理。在張潮看來,一個人雖然獲得了財富但來源不正,與其如此不如清貧,所謂“君子固窮”;活在不斷地憂愁苦悶中,還不如高高興興死了痛快。

李聖許讀到如此嚴肅的話題,不禁向形而上的角度提高了一下,要是活的合理,即便有憂患也算不得什麼,要是悖理而死的人,就算一了百了了,也對不住生者。

吳野人不打算討論生死,就財富回帖說,即便錢來路不正,我也願意當個有錢人啊!

張竹坡頓時急了,你這人太沒原則,我就不同,我希望當這樣的人,有錢,而且一看就是正路上來的,不知道這願望好不好實現?

除了錢,明清時期的文人如同世界上各地的男人一樣,聚在一起無論談什麼,最後都不免要落到女人身上,這是男人的通病,古今之人概莫能外。不同的是,小品文中對女性的評頭品足,除去男女之間的色情意味,還多了一絲壞壞的挖苦和諷刺,今人與之相比,明顯遜色多了。

劉興亮|不服不行:中國最早的“跟帖”

第48則:

“女子自十四五歲至二十四五歲,此十年中,無論燕秦吳越,其音大都嬌媚動人。一睹其貌,則美惡判然矣。‘耳聞不如目見’,於此益信。

吳聽翁曰:我向以耳根之有餘,補目力之不足。今讀此,乃知卿言亦復佳也。

江含徵曰:簾為妓衣,亦殊有見。

張竹坡曰:家有少年醜婢者,當令隔屏私語,滅燭侍寢,何如?

倪永清曰:若逢美貌而聲惡者,又當如何?”

這帖子一看便知,張潮見多識廣女朋友眾多,就女性的魅力從“聲”與“貌”兩方面做了理論上的總結。說女子在最青春的十年裡無論東南西北什麼省份的聲音都嬌滴滴,讓人一聽就渾身麻酥酥的,但長的如何就難說了。故此他總結,耳聞不如目睹這個道理在辨識美女這方面更加可信。其實這也說到了網際網路世界的一個痛點,所謂“見光死”說的就是這個,網戀經常靠聲音,見面才是決定性的一刻。

對此吳聽翁說,我常常認為是靠耳朵聽到的事情來彌補眼見的不足,今天才知道,反過來也相當有道理啊!

江含徵一拍腦門道,怨不得妓女的房間裡要掛珍珠穿起來的簾子,這能夠遮醜增色,相當有正面意義。以後再去妓院,大家可得瞪大眼珠子,透過簾子和衣服,發現對方的本質才好,否則被騙了還不自知呢。

張竹坡壞心眼最多,回帖說,以後不管誰家,只要有難看又青春的婢女,要讓她隔著屏風傳遞話語,把蠟燭滅了以後侍奉咱們就寢,這樣既享受了聲音的甜美,又沒被其醜陋的容貌敗了性,大家說好不好啊?

倪永清聽到這話很是贊同,但轉念一想不對,於是回帖道,竹坡兄你這點子固然不錯,可是家裡的婢女要是長的好看而聲音難聽,這可怎麼辦?

對倪永清這種弱智的提問,張竹坡懶得搭理他,直接下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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