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主播Vox直播1小時營收百萬，我們該愛具體的人還是抽象的人|九派時評

九派新聞評論員 文和刀

5月6日晚，海外虛擬主播Vox在嗶哩嗶哩網站上進行了中國直播首秀，短短一兩個小時的全英文直播中營收111萬人民幣，付費人數近4萬人次，在當晚登上網站實時熱門首位。隔日，Vox的名字登上微博熱搜，虛擬主播這一尚還屬於“小眾”的亞文化產物正在公共社交平臺上被大眾廣泛討論。

1 套中人

也許有讀者尚還不明就裡，“虛擬主播”到底是什麼？

虛擬主播，指的是使用虛擬形象活動的主播。主播不再以真人面貌出鏡，而是使用3d或2d的卡通形象作為代替。這些卡通形象的背後往往有著精心打造的獨特人物設定，從性格、身世到外形等等全方位塑造其角色的“萌點”，總有一款能夠戳中你的興趣。剛剛提到的Vox，其設定便是一個已經活了四百歲，能用聲音蠱惑人心的惡魔。部分虛擬主播會藉助感測器捕捉真人動作和表情，將其同步於模型上。動聽的聲音、可愛的形象、有趣的人設、實時的表情互動反饋，這些共同構成了一位虛擬主播的主體形態。

一些人對此不解，佔用了同等人力的虛擬主播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真人生動，哪有競爭力可言。事實上，這一屆年輕人也許需要的並不是完全的“生動真實”，他們更需要富有距離感的幻想朋友。

早在Vox中國首秀之前，國內虛擬主播偶像女團A-SOUL便已拿下不俗的營收業績。A-SOUL由樂華娛樂和位元組跳動共同打造，其收入不亞於許多真人偶像。據媒體報道，Vox所屬的虛擬主播公司彩虹社提交的上市申請已被批准，憑藉旗下150名虛擬主播，其三個季度的營收已超過5億日元。大量資料都表明，披著一層卡通人設“外套”的人，遠比許多真實的人更受歡迎。

2 紙中糖

也許有人會對年輕人熱捧虛擬主播這一現象頗不認同，認為他們過度地關心“假的人”而不關注身邊真的人。這一論調的正誤暫且不論，實際上，虛擬主播既不算“真人”，也不完全是“假人”，ta們處於現實與虛幻的邊界，是2。5次元造物。

虛擬主播並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紙片人”，顯然，如果你觀賞過他們的直播，就會發現，這個虛擬的人物也會關心身邊發生的時事，也會討論最新款的劇目和遊戲，也會回覆社交平臺的留言，甚至還會隔著螢幕對你戲弄嗔怪、對你噓寒問暖。他們的聲音和互動是如此的真切和及時，在這裡，真實和虛擬的邊界被模糊了。更何況，專業的虛擬主播會牢記忠於自己的角色，不讓觀眾感到“齣戲”。

當然，他們也無疑和“真人”相去甚遠。且不論其卡通化的形象，在人物設定上，許多虛擬主播的身世、身份等設計往往力求和真實世界做出差別，只要能自圓其說即可。虛擬主播相對真人的一個優勢，就是其設計可以更為大膽、更具想象力。進入“兔子精”、“惡魔”、“黑手黨”……的直播間，彷彿自己也一隻腳邁入了某個奇幻世界。而對於偶像類的虛擬主播，她們似乎青春常駐，團結友愛，永無醜聞。這些都是現實中所無法奢望的，只能借幻想來填補。

虛擬主播的人設是一層絢麗的糖紙，幕後的配音者負責提供“溫暖”、“鼓勵”、“安慰”等等不同滋味的糖心。如果沒有那層絢麗的糖紙，人們不會如此趨之若鶩；如果糖紙裡空空如也，人們也難以為此買賬。二者缺一不可。

3 水中月

不知道這是幸運或是一種不幸：如果可以全憑才華吃飯，虛擬偶像幕後的配音者應該早就在現實生活中因其親切、風趣、多才多藝走紅，但人們未必愛他或她的本來面目，要透過一層花哨的設定才肯凝神注目；如果沒有這層數字時代賜予的綵衣，又有多少有趣的、可愛的靈魂被匆匆埋沒，僅僅因為外貌不夠那麼迷人，不能讓其從普通主播中脫穎而出。

這層數字時代賜予的綵衣，對於所有人而言都很重要，不僅靠虛擬主播盈利的公司絕對不允許 “開盒”中之人（注：“中之人”，指操縱虛擬主播進行直播的人。‌“開盒”，指公佈其真實身份。），主播本人嚴防死守，其粉絲也絕不答應。

粉絲作此反應，乍看是反常識的，因為現實中明星的粉絲往往有著瘋狂的窺私癖，對於明星本人的一切細節有著極其旺盛的好奇心。即便在其他文娛生態圈中，看戲的票友也愛移情戲曲角色背後的演員，動漫遊戲愛好者亦對角色聲優的表現津津樂道。然而，到了虛擬主播的粉絲這裡，一切對於幕後配音者的探詢都被無情斬斷了，他們似乎態度非常堅決：自己愛的是那個臺前的模型，並非背後的操作者，兩者要做徹底的切割。

一旦伸手去撈水中的月亮，水月就會支離破碎。因此，探詢乃至曝光中之人是絕對不被允許的，因為那約等於親自毀掉自己的幻想，也一同毀掉了許多人的幻想。虛擬主播粉絲們說，討論中之人會很“下頭”。所謂“下頭”的對立面就是“上頭”，是一種興奮和沉醉的狀態。 由聲音和模型編織出的這個美夢無疑是脆弱的，任意一方操作不慎就會露出馬腳讓人“齣戲”，需要悉心維護，沉浸其中的快感才不至於轉瞬即逝。

4 愛具體的人還是抽象的人

陀思妥耶夫斯基說：“愛具體的人，不要愛抽象的人，愛生活，不要愛生活的意義。”具體的人是不那麼完美的人，具象的生活也是不那麼完美的生活，不只有詩與遠方還有一地的雞毛蒜皮。長久地凝視著完美的虛擬造物，往往使人更容易注意到現實中具體人的侷限之處、真實人的卑劣之處，從而產生落差。比起滿分活力、芳齡永繼的虛擬生物，具體的某個人類似乎遍身疲態；比起純粹不移的虛擬人格，真實的人性似乎更為複雜、渾濁、善變。

愛抽象的人是容易的，敢愛具體的人才是勇者。真正的愛本該經得起這樣的考驗，坦然面對愛人真實的那面：愛你容顏背後的本心，愛你哀慼的臉上歲月的留痕。“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意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 ”杜拉斯《情人》開篇這句話勾勒出的“愛”的模樣何其可貴。即便在現實生活中，又有多少人能從來不抱怨自己的伴侶變了，能坦蕩接受歲月對愛的摧殘和打磨？

正是具象的生活在給具象的人做洗禮，沒有被生活洗練過的人格是不完整的，沒有被生活磋磨過的愛也並不圓熟。

但我們也無法苛求年輕人早早圓熟。有時，人們正是因為不願成熟，才能常懷綺想，永續天真。

儘管選擇愛一個抽象的人看似不切實際，但其背後實際上是年輕人的一種自我防衛機制：既然愛一個具體的戀人會變心，愛一個具體的明星會“塌房”，還不如將有限的愛和關注留給永不背叛的虛擬角色。人性決定了我們容易愛屋及烏，投入的時間感情讓人迷失頭腦，具體人的缺陷正如屋頂上的烏鴉，這也正是為何一些失德明星粉絲至今執迷不悔。這種心理防衛機制，使得虛擬主播粉絲早早切分了角色與“中之人”，角色永遠崇高純潔，“中之人”永遠隱身。“中之人”如有不慎破壞角色形象，反倒變成觀眾公敵，這樣，至少讓喜愛虛擬主播的年輕人不至於像吳X凡、X爽粉絲那樣泥足深陷。選擇性只愛抽象的理想中的角色，也不失為一種潔身自好、規避“塌房”的方式。

5 結語

無論如何，我們已經身處於一個抽象人和具體人並存的數字世界中。因此，不必對人們愛上抽象人這一現象少見多怪。

愛人崇高如美神也好，親切如舊衣也不錯。不管你選擇愛具體的人還是抽象的人，亦或是兼而有之，都要保持一定的分辨力，不要因為喜愛迷失了自我，不要搞盲目崇拜。別倒置做他人的附庸，畢竟，你才是審美的主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