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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奇案大觀(一九九)

  • 由 雲海講傳奇 發表于 棋牌
  • 2022-04-16
簡介待姚滴珠發現方向不對時,那汪錫已將筏停靠在蘆叢裡,跳上岸去,對姚滴珠說:“小娘子,你今天幸好坐我的筏,要是坐上個不相識的外路人的竹筏,知道你的情況將你拐賣去也不一定

什麼情況下有蛆

明朝萬曆年間。一日清晨,徽州府休寧縣衙門口人聲喧嚷。只見一對老漢互相揪拉著、推搡著,一個口中喊:“你還我女兒來!”一個嚷嚷說:“你把女兒藏了起來,想賴婚再嫁,反倒來詐我。”四周圍擠著一群親友、鄰里以及看客,議論紛紛,眾說不一。原來這兩老漢是一對兒女親家,女方姓姚,是蓀田鄉的;男方姓潘,是屯溪村的。兩家結親還不到兩個月,怎麼會反目成仇,對簿公堂了呢?

明清奇案大觀(一九九)

休寧縣李知縣聽得有人擊鼓告狀,便升堂問案,將姚、潘兩老漢傳喚進來,查問事由。

原來姚老漢膝下有一女,名叫滴珠,生得如花似玉,姚老漢夫婦視為掌上明珠,今年芳齡十六,經媒人說合,兩個月前嫁給了屯溪村潘老漢的兒子潘甲為妻。這潘家在村裡是個大姓,也稍有田產,但因家道中落,潘甲不得已棄農經商。新婚夫妻雖然你恩我愛,但迫於生計,加上父母催促,潘甲只好告別了嬌妻出門做買賣去了。

姚滴珠從小在父母身邊受嬌寵,新到夫家,每日除了燒飯、洗衣等家務外,還要服侍公婆,本已不習慣。偏潘老漢夫婦十分嘴碎,又難侍候,稍不遂意,就嘮嘮叨叨地數落個不停。姚滴珠哪裡受過這種委屈,所以常常暗自哭泣,只想回孃家去,向父母訴訴苦。只礙於過門不久,不敢任性。一天滴珠因身子不適,人懶懶地起得遲了,那公婆又不知體諒,見她愁眉苦臉的樣子就輪番數落起來。潘公說:“老公出門才幾天,就害相思病啦。”潘婆更刻薄:“好吃懶做的婆娘,只配去做娼妓嘍。”滴珠實在受不了這種辱罵,一氣之下,起了個大早,不辭而別。

等潘公潘婆起來,才發覺媳婦不見了,心猜是昨天罵兇了,必是逃回孃家訴苦去了,所以也不著急,也不去找尋,只說:“讓她回去,偏不去接她。”過了十來天,姚家派人來送點心給女兒和親家,卻不料被性格暴躁的潘公罵了個狗血噴頭:“你們裝神搗鬼地弄什麼,女兒明明回家十幾天了,還來送什麼點心,莫非想設圈套賴婚,好將女兒再嫁人?”送點心的傭人嚇了一跳,又不見姚滴珠,忙急急回去告訴了姚老漢。姚家聽說不見了女兒,就趕到潘家去討人。潘公、潘婆認為是姚家藏了女兒有意來尋事,姚家認定是潘家逼走了女兒,也許女兒已投河自盡,豈肯善罷甘休。於是一對親家成了冤家,拉扯著吵上公堂。

李知縣辦案自有一套辦法。開審之前,不論原告被告,先給一頓板子,然後再聽申訴,目的是先給個下馬威,免得惡人先告狀。另一個意圖是,有人怕吃板子,一些不關緊要的事就不會來尋他了,這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行解決,他這縣太爺也落得個輕鬆。李知縣聽得兩家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心裡一下沒了主意。於是將驚堂木一拍,大喝道:“將潘老頭給夾起來,打三十大板。”

那潘老頭是個硬脾氣,見縣太爺不問情由先拿他開刀,十分不服,大喊道:“如果是我逼死了媳婦,也該有個屍體,分明是姚家藏了人反誣於人,望大老爺明察。”李知縣見他吃了板子還這麼嘴硬,便放下潘老頭,命皂隸將姚老漢給夾起來打了一頓。姚老漢雖被打得痛不欲生,依舊哭著辯解:“若是我將女兒藏起來,一個大活人又怎能瞞得過左鄰右舍,小女自嫁去潘家確未回來過,大人可傳鄰里查問。”

李知縣一聽,覺得也有道理,便說:“姚滴珠想必另有姦夫,多半是與姦夫私奔了。”

不料此言一出,潘、姚兩人齊聲叫道:“我們家教很嚴,姦夫是絕對沒有的。”

李知縣不由焦躁起來:“如此說來,姚滴珠是被人拐去不成?我老爺治下,還未發生過拐騙良家女子的事。我看,這姚滴珠一定是躲到哪戶親眷家去了。”於是李知縣放潘老頭回家,將那姚老漢拘押了起來,並振振有詞地說:“總怪你教女無方,惹出這種麻煩來,先將你押下,等你家把女兒找回,再放你回去。“說著就退堂回後廳去了。李知縣這麼斷自有他的道理。你想這姚滴珠是姚老漢的掌上明珠,女兒不見豈能不急?如果是他藏了女兒,將他押在縣衙,就不怕他不交;如果真是走失了,一為愛女,二為自己,姚家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去找人,又何用縣衙興師動眾呢?辦案要都這麼認真起來,縣衙的案件不都堆積如山了,李知縣哪裡還有閒情逸致去吟詩作畫,附庸風雅呢?

那潘公見自己無半點干係,自然千恩萬謝。這姚老漢好不晦氣,失去了愛女,捱了板子,還要被關押起來。碰上這麼位縣老爺,有理也說不清。只好讓兒子姚乙去託親求友代為四處尋找女兒滴珠。

再說那潘甲聞說丟失了新婚不久的愛妻,哪裡還有心思做生意?急急趕回家來,日日上縣衙去催問案情,那李知縣哪來這麼多精神對付他,無非是多聽幾聲叱喝,多吃幾頓板子罷了。潘甲無奈,只好自己去四處查訪。有人說那天清晨是看見過滴珠乘竹筏過河的,但因霧大,看不清乘了何人的竹筏;去問撐筏的人,都說沒渡過姚滴珠,有人提供線索說,莫不要乘坐了“雪裡蛆”的筏,此人來去不定,是個光棍無賴,若是遇上他可就糟了。潘甲又四處打聽“雪裡蛆”的下落,可誰都說不上來,有人說,自案發後就沒見過他的蹤影,縱然去告了官,應捕一時也傳喚不到他,還是白搭。潘甲吃足了李老爺的板子,也不敢造次,這案子便暫且擱了下來。

再說姚乙為了救父親,不得不四處託人尋找妹子。這姚家有一位內親是位出門做生意的,名喚周少溪,自受姚乙之託後,出門在外也多了一份心思,一有空閒便四處走訪。一天,周少溪來到衢州的一條小巷裡,見門樓口站著一位施著脂粉的女子,朝他嫣然一笑,心中不由一驚,心想這女子好生面熟,待回神一想,更是吃驚,這不就是滴珠嗎?身材、面容無一不像。看來確是被人拐賣到此,淪落為煙花女子了。正想上前去問個明白,卻見那女子已接得一客入內去了。周少溪畢竟是精細之人,心想如果冒冒失失去相認,一旦走漏了風聲,反而壞事。於是先記清了小巷地址及門牌,急急趕回徽州向姚乙報信去了。

姚乙得知訊息忙去獄中告訴了父親,姚公聽說女兒有了下落,雙淚直流,忙讓姚乙多帶銀子,速去將妹子贖回來。姚乙又將此事向李知縣稟報,李知縣也大為得意,心想自己的辦法不錯,將姚老頭關著,他兒子果真下死命去查訪了,用不著自己費神費財。於是極痛快地出了一張廣緝文書給姚乙隨身帶著,萬一私下取贖不成,可以立即告衢州地方官,將姚滴珠帶回來。

明清奇案大觀(一九九)

姚乙隨周少溪來到衢州後,先找個旅店住下,隨後去找那條煙花巷。剛進那小巷,果見一女子斜倚門首,姚乙細看確像自己的妹子,便輕輕地連喚了幾聲小名,可那女子並無反應,只是倩笑著,像是不認識姚乙。姚乙心想:明明是妹子,為什麼不認我兄長,莫非是吃了迷魂湯,不認識親人了?周少溪悄悄拉了拉他衣角,兩人走出小巷,周少溪說:“凡賣到煙花巷的女子都是吃足苦頭後才被逼賣笑接客的,再說鴇兒看管得緊,她是絕對不敢當面認親的。”姚乙說:“那怎麼辦呢?馬上告官?反正我有廣緝文書。”周少溪到底是見過世面的,附著耳朵給姚乙出了個點子,姚乙連聲道好,於是摸出些銀兩讓周少溪去辦事,自己先回旅店去了。

那周少溪在衢州有的是朋友,花了點銀子託一閒人去鴇兒那兒如此這般一說,那鴇兒收下銀兩就讓那女子乘上一頂小轎到旅舍姚乙的住處來了。那周少溪又備了酒菜在房裡,見那女子到了,便有心讓他兄妹相認,自己避開去做生意去了。姚乙見那女子下轎,一步一步走進房來,無論臉相身材、一舉一動都酷似妹子滴珠,心裡真是悲喜交集,剛想說:妹子,你讓一家人找得好苦哇。不料那女子先開口了:“小女子給客官施禮。”這話音一出,姚乙愣住了。因為這女子一口衢州語音,而且聲氣也不像妹子滴珠,心裡涼了半截,心想差點認錯人了。但轉念一忖,兩年多了,如被騙賣至此,入鄉隨俗,變了口音也是可能的。於是先請那女子坐下,一邊飲酒,一邊攀談。不談猶可,愈談心下愈明白,的確是認錯人了。

原來這女子姓鄭,名月娥,是衢州本地鄉下人,原也是良家女子,因嫁給當地一位秀才為妾,不為秀才的大老婆所容,秀才又忘恩貪利竟將她賣到了煙花巷裡。她開始死都不肯接客,但受不過打罵折磨,才被逼賣笑,心裡也想能遇上個心地善良的外地客人,贖她出去從了良,也好從此跳出火坑。姚乙聽了,心裡很生同情,於是把自己為尋妹子到衢州,錯把她當滴珠的事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那月娥一聽十分興奮,獻計說:“既然如此,我就認你做我哥哥,跟你去徽州,一則可幫你了結官司,讓老父親早日出獄;二則也讓我脫離了苦海,那潘家再不好,總比這煙花巷強些。”

姚乙一聽,覺得這主意倒也不錯,雖說真妹子找不到,尋個假妹子回去,至少可讓父親不再受牢獄之苦,這假妹子去潘家了結了官司,她也可脫離苦海,等於救人一命,真是兩全其美的事,但一轉念又擔起心來,口音聲氣不像,要是露出了破綻可不是開玩笑的。鄭月娥一心想逃脫苦海,反而安慰姚乙說:“失散兩年,改了鄉音也是有的,你不妨先將家裡的事講些我聽,將安徽語音教我些,我儘快學,想必是能瞞過去的。”姚乙覺得有理,於是細細商量起對策來,最後決定連周少溪也瞞過,就當是認了真的姚滴珠。

送回鄭月娥,姚乙等周少溪回店後,告訴說確是自家妹子,私了怕不行還不如官了。周少溪當然深信不疑,第二天糾合了一批徽州客商帶著姚乙來到衢州府,向州府大人送上了安徽休寧縣的廣緝文書,姚乙把如何尋找失散妹子的事說了,那衢州府立即發了籤牌,將那鴇兒提來,又將那鄭月娥傳來,姚乙和鄭月娥當眾互認了兄妹,那一幫徽州客人在旁相幫作證,鴇兒一時也懵了,再加上那秀才因賣妾自知理虧,根本不敢來堂上作證。於是衢州府太守就讓姚乙出了四十兩銀子贖出妹子回徽州去。

姚乙和鄭月娥謝過周少溪和眾徽州客人,第二天就僱了一隻船趕回家鄉去了。一路上這對假兄妹倒是十分相得,姚乙教鄭月娥許多家鄉話與家中事,鄭月娥十分聰明乖巧,幾天下來,竟把徽州語音學得八九不離十了,姚、潘兩家的事也知道了大半,鄭月娥擔心的倒是潘甲,不知會否被他識破。姚乙忙安慰她,潘甲是個十分老實的人,再說與滴珠結婚不到兩個月就出門去了,估計不會識破。於是兩人有說有笑,不知不覺到了徽州。

姚乙帶著鄭月娥先回到家中,姚母一見女兒,抱頭痛哭,根本辨不出真假。姚老漢也被釋放回家,見了女兒百感交集,只道女兒吃足了苦頭,哪裡還好去細問以引她傷心。一家人哭哭笑笑,慶幸總算又團聚了。

第二天一早,李知縣得意地坐堂,將兩家人叫齊,先讓姚家認了女兒,又讓潘家認了媳婦,潘甲見了兩年不見的嬌妻,喜從天降,感恩不盡,那潘家公婆也內心慚愧,向姚家賠了不是,於是兩親家又言歸於好,拜謝了李知縣回去。

那李知縣心想這案子雖拖了兩年,但總算了結,所以連誰拐賣了姚滴珠的細節都懶得查明,打算將案宗登出了事。不料第二天一早,那潘甲就來報告,說昨天領回的妻子不是真妻子。李知縣一聽十分惱火,便發怒道:“大膽刁民,昨天所有人都認了,你自己也認了,今天又來翻悔,你是嫌她進過煙花巷想賴婚不成?給我狠打十大板。”眾皂隸一聲齊喝,十板下去將那潘甲打得動彈不得。無奈那潘甲也繼承了潘老頭的倔脾氣,身上被打得動不得,嘴上還是硬得很:“小的只要真妻子,不要假老婆,萬望大老爺作主。”叫得眾皂隸都掩口而笑。

李知縣身邊的師爺悄聲說:“老爺,這事有點蹊蹺,你退了眾人,細細盤問一下再說。”於是李知縣喝退了眾人,耐下性子來聽潘甲的訴說,潘甲將許多真、假妻子不同的細微處一一點出。李知縣也不得不考慮,這案子還得花點細功夫,才會真正水落石出。師爺在旁慫恿說:“老爺若能將這案審個明白,只怕要揚名天下了。”於是李知縣關照潘甲暫不可聲張,也不要在雙親面前點破,等官府細細查訪明白後再說。潘甲見縣老爺如此說,也只好答應暫時隱忍不發了。李知縣聽了師爺的計謀,一面差人遍貼告示說姚滴珠已尋查歸家,潘、姚兩家官司已了結,不得再有告擾。一面暗暗懸了重賞,查詢姚滴珠下落。

明清奇案大觀(一九九)

那真姚滴珠究竟藏到哪裡去了呢?其實l她並未走出多遠,就在附近。只怪李知縣太自作聰明,不肯循著蛛絲馬跡細細尋找下去,結果把一個簡單的案子弄得複雜化了。

只說那天清晨姚滴珠負氣離家來到渡口,心裡巴不得能一腳跨過河去,早點回到孃家向雙親訴說兩個月來的委屈,痛哭一場洩洩心頭的怨氣,然後賴在孃家再也不回潘家,除非公婆來上門道歉。由於辰光還早,渡口無人也無筏,姚滴珠只有乾著急。正發愁時,忽見對岸下游蕩過一隻竹筏來,姚滴珠喜出望外,忙招手相呼。那撐筏的正是當地出名的光棍,綽號叫“雪裡蛆”的汪錫。汪錫見清早渡口便有個花朵兒似的小娘子向他招手,心裡樂得發癢,心想清早運氣來了,於是用力將筏撐靠過來,一面軟氣軟聲地問:“小娘子要擺渡嗎?”滴珠初來乍到,又不認得“雪裡蛆”,只當是一般艄公,便回答:“正是,想回孃家去。”

汪錫是個善察言觀色的,只見滴珠雲鬢凌亂,眼角微紅,再看一身打扮,便猜是過門不久的哪家新媳婦賭氣回孃家的了,心下暗喜:獵物送上門來了。於是一邊將筏靠岸,一邊用手扶滴珠上筏,待她坐穩了,輕輕將篙一點,筏便離岸了。汪錫慢慢地撐,有意漫不經心地問:“小娘子是哪家的新媳婦吧?這麼大早回孃家,怎麼也沒個人送?”姚滴珠一聽,忍不住眼圈先紅了起來,只是低頭不語。汪錫又有意挑逗說:“不知哪家好福氣,娶上了這麼位俊媳婦,整個屯溪村裡也尋不出第二個來呢。”

滴珠畢竟涉世不深,幾句好聽話說得她心裡暖暖的,直把“雪裡蛆”當好人了,便問:“大哥姓甚?認識潘甲嗎?我是潘甲媳婦。”

汪錫一聽來勁了:“我姓汪,叫我汪大哥便是。潘甲自然認得,從小看他長大的,這小子好福氣啊,可惜……”

姚滴珠忙問:“汪大哥,可惜什麼?”

汪錫故意賣關子,頓住不講了,反問說:“小娘子一定是受不了氣回孃家去的,是嗎?”滴珠被說中了心事,淚水止不住湧了出來。“雪裡蛆”見猜得不錯,十分得意,於是肆無忌憚地編排出潘家兩老的許多壞話來,說得姚滴珠深信不疑,直把汪錫當作一位主持公道的大好人,於是將心中的委屈一古腦兒吐了出來。豈不料在她抹淚訴說時,“雪裡蛆”沒有將筏搖向對岸,卻直向那下游的一叢竹林劃去。待姚滴珠發現方向不對時,那汪錫已將筏停靠在蘆叢裡,跳上岸去,對姚滴珠說:“小娘子,你今天幸好坐我的筏,要是坐上個不相識的外路人的竹筏,知道你的情況將你拐賣去也不一定。”

滴珠著急道:“汪大哥,你怎麼將筏停在這裡?你快渡我到埠頭,我多謝船錢,我認得路,誰也拐我不去。”

汪錫笑笑說:“請小娘子上岸,前面就是我家,請小娘子到我家稍坐,等我去通知你家父母,讓他們來接了你去,我才放心。要不,這半路上若遇上壞人,或尋死,或被騙,我怎麼脫得了干係。”滴珠心裡雖然十分不快,但只當此人膽小,也怪自己剛才多講了家中的事,心中猶豫著,真不知該如何是好。汪錫像猜中她心事似的,說:“小娘子不必怕,看,前面竹林裡的瓦房便是。我家有一姑媽為我持家,不信,你上去看了便知。”姚滴珠此時也身不由己,只好跟他上岸了。

沿著小徑,轉了幾個彎,果然有一座幽靜的院子。推開院門,只見裡面種有花木,窗明几淨,比一般農家要清雅多了。滴珠想不到一個撐筏人竟有這麼個住處,心中吃驚不少,剛才的疑慮已減去了一半。又聽汪錫一聲叫:“姑媽,有客人到了。”果見一位五十七八歲衣著清潔的老婦人走了出來,一見滴珠忙客氣地讓座倒茶,更使滴珠放心了不少。那汪錫又到裡面與姑媽嘀咕了一陣。出來後又向滴珠要了家中地址,就出門去了。滴珠只當他去通知父母來接她,自然感激不盡,也就安下心來等待了。

那老婦人見她頭髮散亂,主動去取來了梳妝盒,讓她梳頭;過一會又去取來熱水,讓她洗臉,一面叨叨地與她說話。滴珠見這姑媽十分體貼人,說話善解人意,也不再防備,將在潘家受氣的事兒再次傾吐了一番。那老婦人邊聽邊嘖嘖嘆息:“啊呀呀,想不到姑娘竟會落到這種人家受氣吃苦,可惜,可惜。可惜一朵鮮花插錯了地方。”“要是你做我的女兒,我一定讓你嫁個斯文俊俏的大戶人家子弟,讓你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終生享福。”

滴珠聽了不由笑了起來:“我哪有這種福分。”正說著,門被推開,汪錫涎著臉笑著進來:“小娘子跟了我,便有這福分了。”

滴珠一驚,方知上當,不由激怒起來:“原來你是個騙拐女人的混蛋,我瞎了眼。”說著拿起桌上一把剪刀就往喉間刺去,幸好老婦人手快,一把奪下,然後對汪錫罵道:“還不滾出去,看嚇著了小娘子。”

汪錫不情願地退出門去,嘴裡嘟噥道:“哼,鍋裡的鴨子,看你還飛得了。”那老太婆甜言軟語將姚滴珠哄得心氣平下來。此後每日好菜好飯款待,好話相勸,那汪錫撐著筏也不知去哪了。滴珠縱想逃離此地,但四周環水,周圍又絕無人家,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也只好暫且靜下心來。這時她已有點明白,這並不是汪錫的什麼家,而是一個窩點,汪錫乘撐筏四遊之際做些騙拐女人的勾當,然後送到老太婆這兒,老太婆將她們賣出去,或嫁給大戶人家為妾,或送入煙花,從中獲利。

明清奇案大觀(一九九)

又不知過了多少日子,汪錫陪了一位衣著華麗的公子哥兒來了,滴珠只聽那老太婆一口一聲地叫他“吳朝奉”,又命滴珠給他敬茶,那人見了滴珠就盯住上上下下地看,看得滴珠羞紅了臉。這吳朝奉又留下來用餐,席間老太婆又命滴珠陪酒,不知怎的,滴珠就醉了。等酒醒過來已是深夜,吳朝奉已陪睡在她身邊。姚滴珠想聲張,想尋死覓活,那朝奉百般解勸,滴珠見他年輕英俊,人也還溫存,心想事已至此,還有什麼話說。第二天,吳朝奉出去了一趟,傍晚時分送來了拜盒,原來是八百兩白銀。老太婆取了四百兩,將另外一半交給滴珠,作為居家度日的開銷。滴珠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銀子,心想吳朝奉果然有錢,又想給朝奉做妾總比賣入煙花強,也就認命了。

從此,就住在這人跡罕至的小莊園裡,與老太婆一起度日。吳朝奉隔三差五地來相聚,也不帶滴珠到家中去。為什麼老太婆要將滴珠留在窩點裡呢?原因便是滴珠是本地人。往常汪錫都從外地拐騙女子到此,然後賣出去,外地女子人生地不熟,不易被察覺。這滴珠是本地人,放出去,鬧不好要壞事。加上汪錫已聞說潘、姚兩家在打官司,潘甲在四處查詢他的去向,所以只好將滴珠關在這莊園裡了;這吳朝奉一則怕大老婆知道娶妾一事,二則也怕另立門戶多花錢財,還不如這樣來得方便。連姚滴珠自己也因給人不明不白地做了妾,怕家裡人知道,所以也不想出去了。這一隱,竟隱居了兩年多。外面為她鬧出那麼大的公案,她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自從縣衙貼出告示後,“雪裡蛆”汪錫又開始在鄉里露面了。一天晚上回到莊上,與老太婆兩人竊竊低語。滴珠聽得幾句,一時也不懂什麼意思。汪錫說:“她兄弟不知從哪裡去認了個假貨來,竟把縣太爺都騙過了,可笑的是那老公也真假不知呢。”

老太婆喜滋滋地問:“真有這事?我都不敢相信。要真這樣,手頭上這貨是穩當了,我們也不必再擔驚受怕了。”說話間,兩人都狡黠地朝她看看。接著又聽那老太婆說:“為了這貨,我都快幾年不進城了,明天進城去鬆散鬆散。也去看看告示,眼見為實嘛。”

第二天,汪錫與老太婆一起進城去了,讓姚滴珠留看莊園。姚滴珠恰如籠中關久了的鳥,居然木木地守著家,並沒想到會有什麼大事發生。天快黑了,汪錫與老太婆還不回來,她倒有點害怕了,於是到門口去等。突然聽到河邊一陣人聲喧譁,不一會,就見幾個差人押著老太婆進莊園來。那幾名差役一見姚滴珠都彷彿認識似的,異口同聲地說:“這不是姚滴珠嗎?”滴珠一聽嚇了一跳,慌忙朝屋裡逃,心想,他們怎麼認得我,莫非是老太婆領他們抓我來了?如果被抓去還不如自盡了吧。那幾個差役不等她懸樑,早已像抓小雞似地把她抱住了。那老太婆趁差役們去救滴珠時,竟跳進水裡自盡了。

原來這天上午,汪錫陪老太婆去看告示,邊看邊忘乎所以地議論。一個說:“休寧縣出了個昏天大老爺。”一個說:“昏天才能黑地。聽說吳朝奉病死在外地了,我們可把那貨出手再賺一票了。”正說話間,突然從背後跳出兩名應捕來,將他們抓住了。汪錫先被押往衙裡,老太婆被帶回家取衣物,目的是找到他們的巢穴,不料竟會碰上姚滴珠,真相自然也就大白了。

李知縣又升堂問案。這次可熱鬧了,老百姓為了看真、假滴珠,將衙門外圍了個水洩不通。真、假滴珠傳到時,不光眾人分辨不清,連她倆自個都傻了眼。只有那潘甲,彷彿心有靈犀,一見真滴珠,撲過去幾句體己話,兩人就抱頭痛哭起來。李知縣先審問真滴珠,姚滴珠見到了親人,淚如雨下,將被騙拐經過原原本本訴說了一遍。叫上主犯“雪裡蛆”來當堂對質,“雪裡蛆”也供認不諱,李知縣大怒,命重打六十大板,那“雪裡蛆”竟一命嗚呼了。

李知縣怒氣未消又傳審姚乙,問他為何認假作真欺騙官府,任憑姚乙如何解說,李知縣還是判了他個“倚官拐騙人口”發配充軍,那姚家老夫婦剛尋回個女兒,想不到又要失去個兒子,不禁號啕大哭,眾鄉鄰也表示不服。這時鄭月娥跪下請求說:“當時都是奴家要想脫離苦海,給姚乙出的點子,二則也想幫他救老父出獄,想不到如今卻害了他,小女子願隨同他發配邊境,一路服侍他。”想不到一位曾淪落煙花的女子有如此義氣和膽魄,眾人大為感動,紛紛幫著說情。李知縣此時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準了她的請求。

明清奇案大觀(一九九)

姚乙與鄭月娥發配那一日,四周八方不少人前來送行,一路浩浩蕩蕩,真比中狀元還氣派、熱鬧。老百姓對李知縣一錯再錯,錯判到底的辦案作風議論紛紛,取笑他為“板子老爺”。由於口碑太糟,“板子老爺”不久也被調離了休寧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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