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裡的軍旅路」11：失敗的會操

【寫在前面】

至今也沒搞明白，初入軍營的我，哪來那麼大的熱情記下那麼多流水賬？是對新兵連生活感到新奇？還是單純地就想記錄一下所見所聞。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時隔多年，再看當年的文字，紀實的意味很濃，幾乎是如實記錄，沒有半點誇張的成分。特別是關於班長和排長言行的記錄，差不多是“照搬不誤”。如果當年的班長和排長看到這些文字，不知是會心一笑，還是笑罵一句“你個新兵蛋子”？

（十九）無言的失落

會操以前，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們，總以為會操不過那麼回事兒，不就是簡單的立正稍息左轉右轉向後轉嗎？再來點跨立、蹲下、齊步走又如何？別人能做，難道我們就不能？吃一樣的大米吃一樣的白麵，就是不相信誰比誰強！但在事實面前，我們無顏面對自己的班長排長和連長指導員，想想自己倒數第一的“佳績”，除了自責就是失落：三連的，搞什麼名堂去了？四班的，你們不覺得把三連的臉全丟盡了嗎？用排長的話說就是：“瞧你們，做的啥雞巴玩意兒？”

失敗失落失荊州，我們羞愧我們說：全連的戰友們啊，我們沒有理由得到你們的諒解，我們唯一該做的就是根除不以為然的麻痺思想，學會“從哪裡跌倒，從哪裡爬起來”。一句話：看我們今後的行動今後的成績，下次會操，“風流人物”，不是一連非二連，在冠軍的旗幟上，一定寫上我們三連的字樣！

忘不了的失落忘不了的痛，還是讓我們回首一下失敗的前前後後。不為別的，只為“前事之覆，後車之鑑”，下不為例，是我們最好的保證。

記得初學單兵佇列動作那陣子，我們總是不以為然，不就立正稍息左右轉嗎？我上小學時就會了，雖然做起來全他媽的一團糟，我們仍是我行我素。說認真不認真，說偷懶又不懶，迷迷糊糊，稀里嘩啦。

轉眼到了會操的日子。會操前三天的那個晚上，軍人大會上，我們的王明剛連長（實為教導大隊正營級中隊長）語重心長：“各班要加緊訓練啊。不論抽到哪個班，都代表我們整個連隊的水平。你某個班做得差，並不丟人現眼，但背黑鍋的卻是我們新兵三連啊！雖然我們比人家晚來了一點，但是我們能心甘情願地被人壓彎腰板走路嗎？同志們，可別忘了我們下的應戰書啊。三天後，是英雄是狗熊，全看你們的了。”

會操前的頭一天晚上，在連隊的統一安排下，我們暫停了每晚必看的《新聞聯播》，在班長的帶領下，就在室內開始了單兵佇列的動作“熱身訓練”。用連長的話說，就是要各個班長探探虛實，弄個究竟，做到心中有數，別他媽的到時候慌了陣腳。

練就練唄，有什麼大不了。雖然我們都練得萬分認真，雖然我們的動作也比往日好了不少，但在我們內心深處都有一種無形的畏懼感在作祟。當班長試探性問我們有無拿冠軍的信心和把握時，我們竟想到了最為膽怯的幻想：上帝保佑，馬克思保佑，明天的會操，但願不抽到我班！

聽罷我們含糊其辭的內心表白，班長有些生氣：“別他媽的長別人威風滅自己志氣了！告訴你們，會操的事兒，不是由你由我決定的，這全是組織會操者的事兒。每個連隨機抽出一到兩個班，隨機抽啊，明白嗎？別他媽的逃跑主義了……”

公元1995年1月12日下午2點半，一個平凡的日子，一個特殊的日子，一群初入軍營的熱血男兒，一場雖無硝煙卻激流暗湧的角逐，一個該銘刻在腦海中的真實故事。

期盼已久卻又膽戰心驚的佇列會操在教導大隊訓練處處長的號令中開始了。

三個連隊一股氣，三個連隊一顆心：壓倒敵手，勇奪第一！

現場出奇地靜，平時隨處可聞的咳嗽聲（南方人到北方，由於氣候不適應，感冒咳嗽者甚多）也銷聲匿跡了，左顧右盼的現象已不復存在，幾百雙眼睛都齊刷刷地投向手拿講義夾的負責會操的處長身上。

會操的第一項是“分兵點將”。只要處長嘴一張，就知道為連隊爭得榮譽的重任該落在哪個班身上了。

我們屏住呼吸，心在激烈的跳動。此時，我們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耳朵上，處長開始點將了：“會操形式，三個新兵連為三個參賽單位；每個連由我抽出兩個班，逐個會操評分，最後，兩個班的總成績就是整個連隊的會操成績。下面，我宣佈：每連的三班，出列！”

聽到“每連的三班”幾個字，我們都暗暗鬆了口氣：好險啊，差一個數字，就輪到我們四班了。謝天謝地，總算逃過了第一難關？下一輪呢？該不會抽到我們四班吧？三連四班每個人的心裡都在想著“但願不是我”的僥倖說法，雙手雖然緊貼在相應的褲縫線上，但我們明顯的感受到手上正冒著冷汗！

第一輪會操開始了，從一連開始，每個三班逐一進行。一、二連的戰友們雖然做的有稜有角，但錯誤的地方也為數不少。向左轉時有人向右轉，向後轉時有人從左側轉了過去。儘管如此，他們的得分都比我們三連三班得分高。我們有些沉不住氣了，心裡在暗暗嘀咕：三班也他媽的太不爭氣了！幹嘛不讓我們上呢？——為啥有這種想法？大概亦是因為那份深埋在內心深處的不甘失敗的念頭在作怪吧。

暗自不服氣哩，第二輪會操又開始了。處長往中央一站：“各連注意，各連注意！各連的四班，出列！”

什麼？四班？我們一驚，雖然沒有跳起來，但一股冷氣卻從腳底上衝到腦門。腦內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想，什麼都來不及想，正發呆哩，站在排頭的班長髮號施令了：“四班的，向右轉！”班長的聲調明顯發顫，可以肯定，班長也和我們一樣緊張的要命！

“跑步走！”隨著班長的口令聲，啥也沒想，我們機械地提起雙臂，神色悲壯的往場中央跑去。在聽到“四班”兩個字眼的那一霎那，我們都感覺到了肩上擔子的重量——代表新兵三連呀，能馬馬虎虎應付了事嗎？不能，當然不能！如此一想，平時稀里嘩啦的跑步聲也變得整齊起來。雖然我們的心臟在超負荷運轉，雖然我們的雙腿在微微發顫，但在我們的內心深處升騰起來的卻是越來越強的信心和自信。到場中立定時，立定的聲音，出奇的整齊。“脫手套！”班長的聲調似乎也不那麼緊張了。我們脫下手套，立正站好，等著會操時刻的到來。

該我們三連四班了，往場上一站，剛鎮靜下來的心又忽地慌亂起來，大腦內又成了真空，啥也不想，一片空白。

開始了——“立正！稍息！立正！稍息！”隨著班長的口令聲，我們全神貫注地做著動作。幾個聲響，憑感覺，這兩個動作做的還不錯。接下來的左右轉，倒也有板有眼，一動是一動。向後轉時就慘了，地面的冰塊，心情的緊張，使得我們的向後轉稀里嘩啦不成模樣。最後的齊步走雖然不盡人意，但比平時倒也增輝不少。最後成績，“三連四班，90分！”還好不是倒數第一！儘管如此，我們還是難過得要命，幹嘛向後轉時要東倒西歪呢？以前班長要我們巴地快，關鍵時刻，咋就站不穩呢？說不過去啊，四班的同志們！

回到寢室所在的四樓，我們沒了往日的尖聲大叫，也沒有人催著叫班長開門進屋。我們默默地靠在牆上和平時練軍姿（立正姿勢）站著，唯一不同的只是少了那份軍人特有的昂揚氣質。班長的臉色非常難看，往我們面前一站像奴隸主教訓奴隸一樣吼叫起來：“你們行個啥，瞧你們做的動作，啥雞巴玩意啊？你們還要臉嗎……”

一臉陰沉的排長走過來，勉強從嘴角擠出一絲笑意，朝正發著脾氣的班長會揮手：“進去吧，別說了！”可以肯定，對我們的失敗，年輕有為的冷排長也非常難過。作為一個平時樂呵呵的排長，我們能理解他那埋藏在微笑下的那份痛心和傷感。

晚飯過後，班長的臉開始陰轉晴。開班會時，班長說了一些讓我們好感動好感動的話。他說：“……剛才發火，我也並非埋怨大家沒做好。我只是感到痛心，我們受苦挨凍，都為了啥？我們凍傷了兩腳凍壞了耳朵，到頭來不能奪魁不說，連個‘好’字也沒撈著，說得過去嗎？……說句實在話，大夥兒今天都挺賣力，做得比平時好，我很滿意。雖然未能奪魁，但有一點值得讓我快慰：向後轉是出了點問題，但我們終究沒有左右不分的。希望你們以後訓練像會操時一樣認真，只要我們手到心到動作到，就沒有練不好的動作。下次會操，一定要把紅旗扛回來……”

第二天上午，照例去操場訓練單兵佇列動作。今天的科目是單兵佇列動作中的重頭戲：正步走。剛開始，我們又稀里嘩啦起來；笑神經特別發達的，還會嘻嘻哈哈地笑上一陣。對此，班長生氣，排長髮火。

我們三連二排集合完畢後，排長訓起話來：“你們尋思個啥？”才開頭哩，我們就發現排長的嗓子一夜之間沙啞了不少，用手指指站在前列的我們，“瞧你們四班昨天做的動作，啥雞巴玩意啊？幹雞毛啊？你他媽的少裝糊塗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們還要臉嗎？你們不要我還要哩！嘻嘻哈哈的，笑啥？還有臉笑？就你們笑得出來！”排長越說越氣，右手一揮，頭上的帽子歪到一側，緋紅的臉龐陰沉的臉，“我的哥們，我的大爺們，我的祖宗們，我求你們了！”

排長的話略帶幾分憂傷和淒涼，而我們也明白了觸景生情的真正涵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