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戰爭的俄羅斯，還能在納卡談判中發揮多大作用？

【文/基里爾·克里沃謝夫，譯/上海外國語大學碩士研究生 夏青】

去年年初之前，世界上仍有一些事件不是按照俄羅斯與西方的對抗邏輯發展的，其中一個事件始於1990年代初，另一個始於21世紀初，那時候的俄羅斯與美國、歐盟在一定程度上相互理解，且有共同合作的願望。毫無疑問，2014年的克里米亞和頓巴斯事件打破了這片美好的“田園風光”，但俄羅斯在這兩個問題上仍在發揮作用——調節亞美尼亞和亞塞拜然衝突，以及阿富汗局勢。

我們不再贅述阿富汗問題，只需提出，2021年一整年，“廣義上的三角”（俄羅斯、美國、中國和巴基斯坦）都在思考如何防止阿富汗塔利班迅速上臺；而在阿塔上臺後，這些國家再次聚在一起，討論如何敦促其與其他恐怖團體切斷聯絡。顯然，只有未參與這二十年戰爭的非西方國家——俄羅斯、中國和巴基斯坦對阿富汗有相對的影響力，而美國只是局外人，已經失去了在阿富汗當地的權利資源。雖然美國在撤軍後用無人機擊斃了911事件的同謀者，但他們使阿塔對談判失去了信任。

“不再是純粹的衝突”，截圖來自俄羅斯Riddle網站

納戈爾諾——卡拉巴赫（簡稱納卡）衝突的情況與之類似，由一個組織調解該衝突，烏克蘭人對它的名字再熟悉不過了——歐安組織明斯克小組。亞美尼亞和亞塞拜然與俄羅斯以及西方的關係十分複雜。

的確，就形式上而言，亞美尼亞是集體安全條約組織和歐亞經濟聯盟的成員，而亞塞拜然不是。因此，從理論上講，俄羅斯應該站在其盟友亞美尼亞這一邊。但事實並非如此：亞塞拜然總統伊利哈姆·阿利耶夫曾在莫斯科國際關係學院學習和工作，且該國與俄羅斯有密切的經貿往來，他們不願意在如此複雜的地緣政治環境中還要與鄰國成為敵人。2008年後，亞塞拜然仔細研究和借鑑了喬治亞的經驗，並決定儘量不讓自己和俄羅斯的關係陷入到俄格那樣的境地。

按照西方的民主標準，亞塞拜然屬於“不民主”的國家，因而經常遭到歐盟和美國的批評，但西方對這個國家束手無策。亞塞拜然是少有的、能夠讓歐洲減少對俄天然氣依賴的天然氣供應商之一，TAP天然氣管道把亞塞拜然的天然氣輸送到義大利亞得里亞海沿岸，運輸量將比原來擴大一倍。

亞美尼亞與西方國家也保持著良好關係。2021年，亞美尼亞共和國與歐盟簽署的《全面和強化夥伴關係協定》（CEPA）開始生效。亞美尼亞順利參與“東部夥伴關係”計劃，與土耳其的歐洲對手——法國、希臘和塞普勒斯的交往尤為密切。所有這些造成了如今相當詭異的局面：俄羅斯的衛星社和西方的自由電臺在亞美尼亞“舒適”地共存著，而親俄和親西方的激進分子同時在政壇活躍。

此外，“我們應該加入誰？”這個問題的答案往往不是取決於“哪一方是對的”，而是看“和誰做朋友更有益？”例如，一些親西方的活動家認為，如果亞美尼亞不是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的成員，歐洲會一致站在亞美尼亞這一邊，保護這個年輕的民主國家免受 “阿利耶夫的獨裁統治”。但這更像是一種幻想，現實是，亞美尼亞無法像依賴俄羅斯那樣依賴任何一個其他國家。

另一種觀點認為：如果亞美尼亞承認克里米亞、頓巴斯和盧甘斯克的獨立，並將所有移居亞美尼亞的反對派驅逐回俄羅斯，普京將感激不盡，並以保護納卡地區不受亞塞拜然的侵略作為“回報”。然而，這聽起來也不像是一個靠譜的計劃。

讓我們再來談談歐安組織明斯克小組，該小組目前仍由俄羅斯、法國和美國擔任共同主席國。2020年納卡衝突結束後，阿利耶夫總統明確表示，既然這種形式的談判毫無成效，那麼其他參與國就應該退場。奇怪的是，俄羅斯沒有立即支援這一觀點，他們認為幾個世界大國的參與更容易保證該地區實現和平與穩定。

然而，在俄羅斯軍隊進入烏克蘭僅僅一年後，明斯克小組就自動解散了，因為美國和俄羅斯的外交官再也無法坐在同一張桌子上討論任何問題，哪怕是與全球博弈無關的問題。

2022年9月13日，亞美尼亞國防部提供的影片截圖顯示，亞塞拜然士兵越過兩國邊境線逼近亞美尼亞陣地。圖自亞美尼亞國防部

布魯塞爾和平

據說，2020年11月9日簽署的結束納卡衝突的協議是由俄羅斯擬定的，當時該地區只有俄羅斯的維和部隊在場。但在2022年2月24日之後，這些都不再具有決定性意義了。毫無疑問，俄羅斯會為透過亞美尼亞的巴庫——納希切萬公路提供安全保障，這一點在協議中已經說明。但在劃定邊界、釋放囚犯、制定和平條約等其他問題上，雙方可以面對面地進行談判，並讓其他國家參與調解，而不僅僅是俄羅斯。

亞塞拜然總統伊爾哈姆·阿利耶夫和亞美尼亞總統尼科爾·帕希尼揚（以及兩國的外交部長傑伊洪·巴伊拉莫夫和阿拉拉特·米爾佐揚）此前在俄羅斯和歐洲都進行過會晤，這沒什麼不正常的。俄羅斯認為歐盟已經接受了他們是“配角”的事實，但事實證明，俄羅斯想錯了。

在布魯塞爾最後一次會議前夕（順便說一下，這是兩位領導人今年以來在布魯塞爾舉行的第三次會議），亞塞拜然開始認真談論應在未來幾個月內簽署的和平條約。外長們現在必須在未來幾周內著手“制定文字”。亞塞拜然認為，條約的基礎條件已經形成，其中包括五項原則：

·相互承認對方的主權、領土完整和邊界的不可侵犯性；

·確認對彼此不存在領土要求；

·不威脅彼此的安全；

·劃定和標定邊界，建立外交關係；

·開放運輸通訊，在共同感興趣的領域建立合作。

亞美尼亞重申不反對上述各項，但希望再增加一項，即保障納卡地區亞美尼亞人的權利。但亞塞拜然對這一點表現出不滿，他們表示，納卡地區是亞塞拜然的領土，這屬於內政問題，無法與其他國家討論。

事實上，此次布魯塞爾會議的主要熱點不是對和平條約的討論，而是俄羅斯外交部對該會晤本身的尖銳反應。瑪麗亞·扎哈羅娃表示：歐盟是因其地緣政治野心才參與納卡衝突，我們認為，他們真正的目的並不是促進亞美尼亞和亞塞拜然關係正常化。另外，我還要補充一下，這是歐洲人虛偽的倡議，他們更像是試圖肆無忌憚地享有“調解人”的名聲，但實際上卻什麼都不做。而我們真正參與了調解納卡衝突的工作，且帶來了一定的成效，也得到了各方相應的評價。

然而，在亞塞拜然看來，俄羅斯對自身作用的評價是誇大其詞的。他們認為，兩年來，俄羅斯的維和部隊沒有把最主要的事情做好，他們沒有解除自稱“納戈爾諾——卡拉巴赫共和國”的軍隊武裝，該軍隊不僅仍在繼續活動，而且還在定期徵兵。

雖然俄羅斯所做的調停工作還不夠，但還是讓亞美尼亞感到滿意的。尼古爾·帕希尼揚表示：“俄羅斯是亞美尼亞共和國最親密的夥伴和戰略盟友，特別是在這些困難時期，不斷溝通和調和立場是非常重要的。”他在離開布魯塞爾之後立即前往符拉迪沃斯託克參加東方經濟論壇。“你們已經提過，我也想提一下俄羅斯維和部隊在納卡地區的任務。必須承認，這項任務並不容易，我們已經多次談過這一點，我們高度讚賞俄羅斯維和部隊在納卡地區和拉欽走廊所做的工作。”

同時，亞美尼亞極力假裝歐安組織明斯克小組還在發揮作用。帕希尼揚提醒普京，俄羅斯是明斯克小組共同主席國的身份，而外長阿拉拉特·米爾佐揚也提醒拉夫羅夫注意這一點。此外，據亞美尼亞國家機構稱，明斯克小組的美國聯合主席菲利普·裡克於9月8日抵達埃裡溫，美國駐亞美尼亞大使館對他都另有稱呼：高加索問題高階顧問。順便提一下，在同一時間，明斯克小組前俄羅斯聯合主席、現俄羅斯外交部長特使伊戈爾·霍瓦耶夫抵達巴庫。

普京究竟在符拉迪沃斯託克對帕希尼揚說了什麼，我們不得而知，他們的談話中只有開場白部分是公開的。然而，現在各方都不指望透過俄羅斯的調解在納卡問題上取得什麼顯著突破，但很有可能可以透過歐盟取得進展。11月，尼科爾·帕希尼揚和伊爾哈姆·阿利耶夫將在布魯塞爾再次會面，到時候可能會取得一些進展。

今年4月，俄羅斯總統普京與亞美尼亞總理帕希尼揚會面。圖片來自俄羅斯衛星社

俄歐不同速度的調解

以前，俄羅斯和以歐盟、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是亞美尼亞和亞塞拜然之間的調解人，而現在，一些人開玩笑說，情況恰好相反了：亞美尼亞和亞塞拜然突然成為了俄羅斯和西方之間的調解人。嚴肅地說，各方調解人已經分裂成兩隊：一隊是俄羅斯與亞美尼亞，另一隊是歐盟與亞塞拜然。

俄羅斯和亞美尼亞的共同利益很簡單：儘可能長時間地維持現在的局勢。亞美尼亞希望斯捷潘納克特繼續成為這個不被承認的小國的首府，雖然這會讓亞美尼亞人想起它的過往輝煌，但回到過去是不可能的了。另一方面，俄羅斯希望在斯捷潘納克特地區駐軍。

這並不意味著俄羅斯希望亞美尼亞和亞塞拜然之間的衝突永遠持續下去，但如果能夠在克里姆林宮簽署和平條約，對俄羅斯而言自然是更好的。只不過，條件是俄羅斯邊防軍劃定了邊界（當然是使用蘇聯的軍事地圖），並確定亞美尼亞和亞塞拜然的貨物實現互聯互通。

另一方面，亞塞拜然認為目前的情況是一種誤會，嚴重地影響了本國國家形象，他們還不能說在2020年秋季的納卡衝突中取得全面勝利，因為亞塞拜然的國旗仍然沒有在漢肯迪（亞塞拜然稱其為斯捷潘納克特）上空升起。當然，亞塞拜然軍隊有能力在幾天內解決這個問題，尤其是現在他們已經控制了舒沙和整個拉欽地區。但到目前為止，俄羅斯維和部隊（其任務有效期至2025年底）還不允許他們這樣做。同時，在2025年初，亞塞拜然應該告訴俄羅斯，是否需要延長他們的任務時間。從形式上看，這個問題可以單方面解決，但在現實中，當然要透過談判來解決。

如果在剩下的三年裡，當地局勢沒有什麼變化，和平條約仍然沒有簽署，那麼將有力地證明納卡衝突沒有結束，納卡地區仍需維和部隊。如果亞塞拜然和亞美尼亞簽署條約並相互承認，且能夠在沒有調解人的情況下進行對話，那麼很難有人會相信俄羅斯的軍隊發揮了重要作用。亞塞拜然顯然希望看到第二種情況的發生，就這一點而言，歐盟是一個不錯的盟友。

俄羅斯沒有正當的理由禁止亞美尼亞和亞塞拜然在布魯塞爾簽署和平條約，儘管這會不利於俄羅斯的形象。歐盟將獲得“維護和平者”的桂冠，而俄羅斯只是做了守衛運輸走廊的艱苦工作。

當地時間2022年4月6日晚，亞美尼亞總理帕希尼揚和亞塞拜然總統阿利耶夫在布魯塞爾會晤。雙方同意在4月底前成立聯合邊界委員會，負責劃定邊界。兩國領導人還責成雙方外交部長開始就兩國簽訂和平條約進行準備工作。圖自央視新聞客戶端

現在唯一的問題在於是否能夠說服亞美尼亞簽署條約。到目前為止，亞美尼亞一直在極力抗拒，認為雙方就納卡地區的關鍵問題還沒有達成一致意見。從理論上講，按照亞塞拜然的條件簽署和平條約，可能會再次動搖亞美尼亞的局勢，但亞塞拜然毫不掩飾地表示，如果不簽署和平條約，取而代之的就是雙方關係再次惡化，而且無法確定俄羅斯能否及時干預。帕希尼揚在符拉迪沃斯託克表示：“問題在於有些武裝力量認為，俄羅斯正忙於處理烏克蘭問題，可以利用這個時機破壞局勢的穩定。”而且這種恐懼是完全有根據的，雖然俄羅斯在烏克蘭的行動沒有讓亞塞拜然重審與俄羅斯的關係，但很可能會讓亞塞拜然更果斷地調整政策。

可以按照同樣的邏輯來看待9月12至13日晚間發生的邊界局勢惡化事件。亞塞拜然認為，亞美尼亞人意識到其外交立場的弱點，並希望推遲締結和平條約，因此採取了“挑釁行為”。據悉，亞美尼亞在分界線的領土上部署地雷。亞塞拜然國防部報告顯示：我們採取了緊急措施，立即阻止了這些行為，隨後發生了這場戰鬥。同時，據稱，亞美尼亞人在邊境一帶，甚至從度假勝地傑爾穆克發動了炮擊。而亞美尼亞方談到了亞塞拜然在整個邊境地區廣泛的侵略行為。帕希尼揚不得不在夜間立刻致電普京、馬克龍和美國國務卿布林肯，並再次申請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盟友的幫助。

新爆發的衝突清楚地表明：只要邊界未被破壞，納卡地區的控制權就屬於強者——亞塞拜然。而亞美尼亞作為較弱的一方，只能透過一種方式來保護自己——簽署和平條約並承認亞塞拜然的領土完整。除非俄羅斯能夠在不久的將來提出一些根本性的新建議，否則亞美尼亞很可能會同意亞塞拜然和歐盟提出的條件。

【本文原刊於9月15日俄羅斯Riddle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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