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際網路黑話，我忍你很久了

原創 張文曦 硬核讀書會

網際網路黑話，聽膩了。/《甄嬛傳》劇照。

今天上午，被同事一連串的網際網路黑話吵醒時，我發現自己在會議室變成了一隻碩大的甲蟲。

不知道你是否有過類似的感受，在聽見賦能、心智、裂變等網際網路黑話時進入大腦一片空白，明明每個字都認識，卻無法處理任何資訊。

我們不禁疑惑，為什麼會有人這樣說話？這些黑話從何而來？我們為什麼對它們如此厭煩？為什麼別的行業黑話我們聽不懂也不會產生這種煩惱？以及更進一步，我們的語言會走向何方？

作者 | 張文曦

編輯 | 王亞奇

在一檔真人秀中，在HR問及求職者“網際網路行業有一些門檻，就是一些網際網路黑話，不知道你之前有沒有做過準備？”時，求職者直言認為這正是網際網路行業需要改進的地方。

HR又問：“你的領導說，這個活動的傳播需要從使用者的底層邏輯為專案賦能，還要撬動私域流量，用矩陣式打法，製作可落地的引爆點。你覺得領導是什麼意思？”

求職者直言：“我的理解是，領導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這個回答應該道出了許多人的心聲，眾多網友紛紛留言表示有相同的感受，可以看出，天下苦網際網路黑話久矣。但是網際網路黑話從何而來？它又為何變成了“專業性”的代名詞？

賦能、發力、打通、盤活、裂變、迭代、引爆點、生命週期、底層邏輯、價值轉化……如果有一本網際網路黑話辭典，這些詞一定會被收錄其中。不知從何時開始，職場上的話術逐漸變得“網際網路化”，使用的詞語也越來越具有網際網路特色。

賦能，懂？/社交分享平臺

在這個巨大的黑話辭典裡，有銷售經驗叫“對裂變增長有方法論及實戰經驗”，讓大家達成統一叫“拉齊水位”，讓人變得更厲害叫“賦能”。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你站在我面前，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你在我面前講PPT，我每個字都認識，連起來我卻看不懂。

網際網路黑話從何而來？

網際網路黑話的浪潮或許要從中國網際網路的發展開始說起。

1997年到2000年的短短三年，是中國網際網路公司開始蓬勃發展的三年，這三年間，搜狐、騰訊、京東、阿里巴巴、新浪、百度等網際網路公司紛紛落地，正式拉開了中國網際網路公司發展的序幕。

時至今日，當時只有幾十人的創業公司已然變成了網際網路領域的商業帝國。網際網路商業帝國的建立促使它形成了一套新的專屬的話語體系，在這套話語體系中，網際網路人能夠確立自己的身份。

網際網路商業帝國有自己的語言。/Unsplash

網際網路黑話最早便誕生於網際網路大廠，這些大廠在行業內處於引領地位，中小企業自然會邯鄲學步。這些詞語最早由誰創造出來已不可考究，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網際網路黑話已經向新媒體圈、廣告圈外溢。

這種外溢也是網際網路企業在不斷進行爭奪話語權和進行文化輸出的體現。

新媒體運營的年中總結，已經開始出現像“欄目整合最佳化”“加強產品意識”等空泛且不知所云的表達；一些化妝品的廣告語也開始借用“賦能煥彩肌膚”這類詞語對自身進行包裝。

甚至，網際網路黑話也在不斷地過渡到其他職場乃至日常生活。人們會時不時地透過運用一些網際網路黑話來證明自己是一個5G網路潮人。

層層疊疊包裝好的黑話已經成了一種職場文化，不會使用這樣的話術等同於“不專業”，這就讓網際網路黑話演變成了一種職場的生存哲學。

都是黑話，為什麼就它流行？

每個領域都有每個領域的技術與文化壁壘，因此自然會有相應的專業名詞，新行業和新領域造詞也是必然的。

不同圈子的黑話各自具有其獨特性和專業性，使用這些語言進行對話，除了給圈內人一種身份的歸屬感以外，更重要的是能夠在專業領域中提高效率。

在外行人眼中一頭霧水的醫學名詞，在醫學專業的人看來卻非常明晰且具有指向性，他們能夠清晰地知道這個名詞指代某條血管或某種病症，從而直截了當地作出專業判斷。

但是，網際網路黑話不同於亞文化圈子或專業領域的黑話，它並不能更好地提升工作和溝通效率。與此同時，它還常常在日常交流中被使用。

Papi醬影片截圖。

現在，任意一張網際網路公司的PPT或日常工作彙報，甚至是普通的工作溝通中都會使用網際網路黑話；如果按照專業性程度來說，醫學、天文學等領域的專業名詞的專業性遠高於網際網路黑話，那為什麼這些領域的詞彙沒有演變成一種現象級的表達呢？

這有很多種可能，其中一種便是文化區隔。

社會學家布林迪厄曾經想要研究電影、音樂和文學藝術的獲得方式在形成趣味方面的關係，其中一個實驗是關於“歌曲和音樂方面的偏好”。

他首先將實驗者按照受教育程度分成了“大眾階層”“中等階層”和“高階階層”三個組別。

接著，他列出了一些流行音樂和古典音樂的曲目，要求實驗者選擇他們喜歡的曲目。最終發現，不同階層的人在音樂的選擇上也呈現出不同的差異，文化區隔就此產生。

黑話暗中塑造了身份認同。/Unsplash

同樣地，網際網路黑話不過是文化區隔在網際網路時代的表現之一，它區隔開“網際網路人/非網際網路人”，它為網際網路圈子設定了一個准入門檻，向外界表明這不是一個可以隨意進入的領域。

網際網路黑話就像是“芝麻開門”的暗號，對上暗號的是合群的、圈子內的同道中人，對不上暗號的就是圈子之外的人。網際網路人身份的自我標榜，是這套黑話存在並沿用的重要原因之一。

問題又來了——網際網路人的身份，為什麼就這麼金貴？

除了遠高於平均值的工資外，網際網路大廠還有諸多吸引年輕人的福利：免費下午茶、帶薪年假、加班打車報銷、育兒支援……一些網際網路大廠更是表示，只要為它們工作一定年限，不僅能夠獲得一份終身健康保障，還能申請提前退休，領取專屬退休金。

因此，當在網際網路公司工作的朋友在朋友圈發一張寫滿網際網路黑話的述職報告並吐槽時，表面上他在抱怨工作，實際上是對自己寶貴的“網際網路身份”的再度強調。這些網際網路黑話在這些邏輯的支援下，更加大行其道地伸展它的觸手。

伴隨著網際網路黑話對日常語言的侵蝕，追求最小成本、最大效益的網際網路思維也逐漸外溢。

在社交分享平臺上。除了有標註了“轉行的新媒體運營和初入職場的應屆生一定要看！”的網際網路大廠黑話翻譯指南帖子之外，還有一些博主會分享“如何使用OKR平衡工作和生活，享受健康人生？”“如何用OKR幫助孩子掌握業餘愛好”，試圖用網際網路思維解決生活的問題。

進廠前先進行黑話培訓。/社交分享平臺

什麼才是好的語言？

這種網際網路黑話佔據人們的表達渠道的現象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以前的八股文。在明清時期，參加科舉考試的考生需要寫八股文才能拔得頭籌，因此文人大多嚴格遵循八股的要求，以孔孟的口氣說話，四個對子講究平仄的對仗；現在的八股文，則是“賦能、頂層設計、生態閉環、勢能、生命週期”等詞的組合排列。

語言是溝通的渠道，是抒發感受的載體，但也可以為溝通增加障礙。

在外行人看來，一些專業術語是有門檻的，但在內行人看來，這些專業術語卻能讓他們更好地進行交流。

但網際網路黑話不是這樣，它更像是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為日常的交流增加阻礙。在這些不斷更新的黑話詞庫中，它們並未創造出新的理念和想法，在此，語言的創造性越來越弱，詞語已經變得扭曲。

文學批評家喬治·斯坦納在《語言與沉默：論語言、文學與非人道》裡道出了對語言日益失去生命力的擔憂：“詞語已經變得扭曲而廉價，經典形式的敘述和比喻被複雜而短暫的方式取代。”

《語言與沉默：論語言、文學與非人道》

喬治·斯坦納 著， 李小均 譯

世紀文景 | 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11

沒有人能夠脫離語言去認識現實，而網際網路黑話所表達的真實涵義相比起它的載體而言，顯得太過匱乏和單調。維特根斯坦曾促使我們思考，在話語無限後退、語言離日常生活越來越遠時，現實還能否被言說？而這個問題在現在仍有思考的價值。

語言的淺薄與匱乏是否會讓我們的表達乃至創造力、想象力都變得更加平庸，這個沒有肯定的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在用網際網路黑話堆砌的日報和週報裡，人們對於所使用的語言的興趣，應該是越來越小了。

或許，人們討厭的不是網際網路的專業術語，是排斥華而不實的說話方式，是厭倦了“皇帝的新衣”式的語言佔據我們的主要表達方式。畢竟，像“賦能”這樣的詞，真的很難用具體的含義去解釋。

此刻的黃磊是我本人了。/《張衛國的夏天》劇照

參考資料：

1。 人物《網際網路大廠的黑話困局》

2。 果殼網《抓手，賦能，底層邏輯，網際網路人這是和黑話槓上了？》

3。 浪潮工作室《不會說黑話，是不是不配當網際網路人》

4。 《語言與沉默：論語言、文學與非人道》喬治·斯坦納 著，李小均 譯，世紀文景 | 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11

原標題：《網際網路黑話，我忍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