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受戒》是寫我的初戀，只想給讀者一點心靈上的滋潤

馬未都某次講到女人的美腳，引用了汪曾祺《受戒》中一段：她挎著一籃子荸薺回去了，在柔軟的田埂上留了一串腳印。明海看著她的腳印，

傻

了。五個小小的趾頭，腳掌平平的，腳跟細細的，腳弓部分缺了一塊。明海身上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他覺得心裡癢癢的。這一串美麗的腳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亂了。

馬未都說，汪曾祺被譽為“短篇小說之王”，他的文字簡約明快，直指人心。鍾阿城看到《受戒》時“感覺如玉”，心想，這姓汪的好像坐飛船（從舊社會）穿越回來的。

《受戒》最初發表時，故事內容被總括為“舊社會小和尚談戀愛”，翻譯到外國時，也將標題改譯為《一個小和尚的戀愛故事》。

汪曾祺回憶：《受戒》所寫的荸薺庵是有的，仁山、仁海、仁渡是有的（他們的法名是我給他們另起的），他們打牌、殺豬，都是有的，唯獨小和尚明海卻沒有。大英子、小英子是有的。大英子還在我家帶過我的弟弟。沒有小和尚，則小英子和明海的戀愛當然是我編出來的。小和尚那種朦朦朧朧的愛，是我自己初戀的感情。

有人據此推測汪曾祺小時候當過和尚，汪曾祺親自解釋：沒有。我沒有當過和尚。不過我曾在和尚廟裡住過半年多。作品中那幾個和尚的生活不是我造出來的。作品中姓趙的那一家，在實際生活中確實有那麼一家。這家人給我的印象很深。當時我的年齡正是作品中小和尚的那個年齡。

汪曾祺說，他寫《受戒》完全受了恩師沈從文《邊城》的影響。他有段時間比較集中、系統地重讀了沈從文的《邊城》，沈從文筆下的農村少女形象，推動著他去寫出一個自己的“翠翠”（《邊城》主人公）。但是一直沒有動筆，“無米之炊，巧婦難為。沒有生活，寫不出來。”

恰在此時，闊別數十年的大姐前來看他，姐弟倆暢談高郵往事，不料引發了汪曾祺的“思鄉病”。他經常坐在窗前“發愣”，愣了幾天，開始動筆，花了兩個上午寫成。於是有了《受戒》中活潑可愛的“小英子”。“我感到小英子這個農村女孩的情緒發育是正常的、健康的。”

汪曾祺寫完《受戒》，在朋友圈傳看，朋友說：“味道十分迷人”。

汪曾祺說：“我在動手寫《受戒》時，就下決心儘可能把它寫得美好，寫得健康，寫得富有詩意。為什麼要這樣？是有感於當前一些青年人在愛情上的庸俗化、輕率化、不忠貞，以及讓愛情屈從於金錢的種種不健康思想及表現。《受戒》可以借用孔夫子對《詩經》的評價，一言以蔽之：思無邪。”

評論家說，《受戒》“寫出了愛情的永恆”。是“風俗畫”的展現，是“小說散文化”帶來的別緻，是“詩意語言”製造的傳神意境，是“現代抒情小說傳統”的延續。“題目是受戒，主題卻是破戒；寫的是佛門，歌頌的卻是塵世。塵世之美又寫得徹底：不僅有和尚娶親、賭錢、殺豬、吃酒以及農家樂等場面事件，還有小和尚小村姑簡單熱烈的愛情。”

評論家說：我們看汪曾祺的小說，就像瀏覽一位繪畫大師一生的作品，有名作，也有素描、速寫，甚至在小紙片上隨手畫的幾筆。這一切使作家的形象更為豐富、飽滿，也讓人覺得更親切。

汪曾祺好美食，他從不諱言自己這點小小的人生享受。他不厭其煩地書寫各種吃食，有的平凡低廉如家常鹹菜或街頭小吃，他也能寫出風情萬種。因為那些普通吃食的背後，都有他無法抹去的人生記憶和情感。他喜歡談吃，也喜歡拿吃說事。他最引以為傲的是幾乎沒有什麼是自己不能吃的，比如苦瓜，之前是不吃的，一個同學因為他吹牛說沒有

不吃

的東西，整了一桌苦瓜菜請他：涼拌苦瓜、炒苦瓜、苦瓜湯。汪曾祺咬咬牙，全吃了。

汪曾祺覺得苦瓜和文學創作有關：首先要承認它是一道菜，作家應該什麼菜都嘗一點，不能偏食；其次苦瓜有各色吃法，文學作品的評論也大可見仁見智；最後苦瓜有些像瓜又有些像葫蘆，有些作品在風格上也是四不像，但不妨礙它們的成功。

讀者們說他是一位“人道主義的大吃貨”。

汪曾祺是一位初讀沒有門檻，感覺很淺很簡單的作家，你覺得他的文字很美，但又很難說清楚那是怎樣一種獨特的美。似乎很好模仿，但是你真的去模仿一下，恐怕只能騙騙外行。

整部《汪曾祺全集》，無論小說、散文、詩歌，都在營造一種“氣氛”，不管你開啟哪種作品，汪曾祺都將你帶入他的世界，他的文字就像一個愛麗絲奇境的樹洞入口。一旦進入，你會發現，用“汪眼”看到的世界，跟你熟悉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汪曾祺說，他寫文章“只想給讀者一點心靈上的滋潤”。有人說汪曾祺的文章也是心靈雞湯，即便如此，也是一碗最有營養的雞湯。

汪曾祺從沈從文那裡，學會了怎樣詩意地抒情，這種詩意的抒情又怎樣和作家對“鄉土”的熱愛聯絡在一起。沈從文創造了他的“邊城（湘西）”世界；汪曾祺也創造了自己的“高郵”水鄉。他們都在“不知疲倦地寫著一條河的故事”，他們都想做那河岸邊的詩人。

汪曾祺晚年宣佈，自己是沈從文的“得意高徒”，這是他給自己的最高評價。他對自己的定位是“最後計程車大夫”，“一個抒情的人道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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