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沉浸？

作者：黎荔

漢語之中，特別喜歡一個“浸”字。

什麼是“浸”？是開啟一切的感覺開關，靜靜地、安然地、喜悅地沉浸入生命中最深切、最感動的時空……

朝露浸著草花，溪流浸著月光，人浸在花光樹影裡。女人沉浸在無邊的思念之中，演員沉浸在一個角色裡，懷舊者沉浸在時光的陰影之處，失戀者沉浸在痛苦中難以自拔，一大堆野草野花間，有一個小孩子，無憂無慮地沉浸於嬉戲……

浸，是一種交融，是一種消融。沉浸，是深入，是體驗。每一份浸時光，都是人生的良辰。從窗外湧進來的陽光，充沛而明亮，在她的眼睛上方閃耀，她把臉沉浸在其中，感受著光影溫暖的遊移，臉上有輕微的癢癢的感覺，帶著陽光的味道。他讀一部厚厚的俄羅斯小說，沉浸在一個曲折流離的故事中，被一場紛紛揚揚的閱讀的大雪覆蓋得臉色蒼白。

沉浸的本質是什麼？是迷狂不知所終，是混沌不知所以。

對一杯茶的美感陶醉，對一爐香、一塊玉的摩挲把玩，琴棋書畫，筆墨紙硯，養鴿、溫酒、印章、鼻菸壺、檀香等等，中國傳統士人生活的文化情感總是沉浸於此，這既是俗常的生活享受，又是對中國文化精神的自然理解與精細品味。藝術與生活在這個文化層次上融合無間。它深入骨髓，深入到常人不可思議。所謂氣質、風格、情調、韻味等等，往往就是被這樣一些具有文化滲透性的家常瑣屑浸染而成。在多年收藏的古董、字畫、以及所有的擺設、玩意兒之間，他們浸泡在一個由傳統文化材料構築的、既過於精神性也過於物質性的世界中。他們對生命快樂的沉酣和痴情，能夠達到驚心動魄、死生以之的程度，而有痴迷、鍾情處，就有了人性的深，生命的深。你樂此不疲的那個東西，就是你的命運。無論千山萬水，無論曲折流離，你都會踏上這一命運。你不厭其煩的地方，你沉浸忘返的地方，正是你的天分所在。

難怪我那麼喜歡下雨天，因為雨天正是浸時光。下雨了，雨若是一直下，雨絲飄簾，在衣襟、在額角停留，你似乎沉浸在湮開的時光裡，忘記今夕何夕，此處何處。每到雨意深濃，你的存在飄渺，宛如鉛筆劃過的痕跡。你的情緒流淌，沒有之後，也沒有去向。

所有人都沉浸在時間之中，而且終將被流逝的時日捲走。我打算做這麼一個人，讀書，也閱世，閱世，也讀書，在紙上智慧與人間煙火中往返，浸於那些黃金樣的書，也浸入豐滿多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