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莞口述史：萬人玩具廠，請吃炒粉加雞蛋，帶一位工廠女孩回家

口述：阿海（江西贛州人）

撰文：胖爺

我叫阿海，江西贛州人。22年前2000年，正月初五，老家到處張燈結綵，過年的氣氛還很濃烈，而我已經踏上了南下東莞的路。

堂姐在長安鎮的美泰玩具廠打工，她答應帶我到南方。因為怕車票不好買，加之避開南下高峰期，更好找工作，我們提前到正月初五便出發。

到達美泰玩具廠的時候，已經是晚上7點，堂姐提著行李進了美泰玩具廠，讓我在廠門口等待。

我一個人站在美泰玩具廠，那時候很多工人還在老家過年，但是美泰玩具廠，已經有許多員工進進出出。我也沒有想到，之後我會成為美泰玩具廠的一員，從此開始了不一樣的人生。

那時我只知道美泰玩具廠很大，並不知道玩具廠在業界有多麼大的影響力，更不知道在整個長安鎮玩具行業有多麼強大，長安鎮也是全國經濟排名前百強的一個小鎮。

這些對於一個初出茅廬的鄉下人來說一無所知，但是我對於南方的生活之前已經嚮往了很久，所以來到南方，真正踏上這片熱土之後，我內心的喜悅快樂被放大了很多倍。甚至，把許多艱難困苦都忽略掉了。

那時找工作很難，又時逢初五，美泰玩具廠還沒有正式招工，但是工廠門口已經聚集了很多人，都在打聽什麼時候在開始招聘。

堂姐打聽到了訊息，正月初六正式開工的時候，廠裡才放開招聘。

堂姐宿舍裡面一位重慶工友和堂姐一樣，也在那一天到達了長安，並且帶來了五個女孩子準備進廠。

那時，流行“三帶一”。許多工廠招人時，允許三個女孩保一個男孩進廠。正好重慶工友，帶了五個女孩，反正資源不用白不用。

堂姐請重慶工友幫忙，在五個女孩子進廠的時候，將我夾在中間，打包進廠。堂姐和工友的關係，平時處得不錯，工友答應了堂姐的要求。

就這樣，我在長安的美泰玩具廠附近的旅館裡，住了兩天，等到次日，大年初六一大早，我們幾個人就跑到廠門口去面試，在堂姐和她工友的幫助下，我混在那幾個女孩子中間，被招了進去，成為美泰玩具廠的一員。

我至今還記得那五個女孩子中間，有一個叫梅花的女孩子，她圓臉，胖乎乎的，眼睛很大，留著一頭長髮。當時我們還互相留了家鄉的地址，準備結成好友。

可是玩具廠美泰玩具差很大，分了部門之後，因為我們沒有分在同一個車間，因此十天半月也見不到一次面。後來我們的聯絡也慢慢地斷了。

剛進廠的時候，我分在噴漆車間，給玩具上色。那時候，我還不知道美泰的玩具，會運到歐美國家，還是全球的著名品牌，我只知道我要幹好這份工作，然後趕快拿到自己的第一筆工資。

噴漆車間工作很忙，其實其他的車間，工作時間都很長，勞動強度很大，只是噴漆車間氣味更大，而且都是男孩子，更顯得苦悶煩躁。我剛去的時候，只知道埋頭苦幹，只怕自己做得不好，被領導批評，甚至被炒掉魷魚。

因為在進場之前，堂姐反覆強調讓我好好工作，我心裡打定主意，一定不能給她丟面子。於是進了廠埋頭苦幹，幾乎每天早上我都是第一個到車間，可是在玩具廠並不是你用心幹活，就能夠獲得成長。

最初的三個月，我的努力沒有一個人發現，我不免有些懈怠，覺得再這麼幹下去也沒什麼前途。而且在噴氣車間待久了，覺得氣味難聞。正當我心生懈怠的時候，心灰意冷的時候，碰到了好運氣。

堂姐所在的部門，內招一位收發員，堂姐把這個訊息告訴我，讓我馬上去報名。我記得我的面試過程很順利，其實當時去面試的有十幾個人，但是隻內招一個，我才去三個月，按道理，我是比不上那些經驗豐富的老員工的。

因為收發這工作，要懂得各種玩具產品的品名，甚至引數。而我對產品、規格，甚至左右裁片、吊牌什麼的都不清楚。

不過那次負責招聘的女文員，是一名高中生，她給我們每人發了一張表。表上有相關資訊，最末是一道簡述題，讓每個人寫下對收發工作的理解。

對我來講，這是強項。雖然我現在記不清楚，當時我具體寫了些什麼，但是我把那一張紙全部寫滿了。而其他的人，據我所觀察或聽聞到的，幾乎都是簡單一筆再過。

正是因為這道題，又或者是因為我的字寫得還算比較工整。招聘文員很認可我，最終選了我去做那名收發。我離開了噴氣車間，有了新職位，才發現玩具廠有著另一番天地。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到了製造車間，工廠的身邊的同事全部是年輕的、長得漂亮的、好看的，青春靚麗的女孩子。

那時候，心裡面對談情說愛沒有什麼想法，但和她們在一起覺得很快樂，很開心。

收發這工作，不需要一直坐在工位上，不停地幹活，可以自由走動。正因為這個便利，我在玩具廠在美泰玩具廠認識了很多人，也因為認識的這些朋友，給自己後來的職業道路，做了一番更好的規劃。

負責招聘我的車間文員是廣東茂名人，茂名的女孩子，甚至包括整個廣東的女孩子，個子都有點小，面板呢又有點黑，而且我覺得她們說白話時，不免有種恥高氣揚的感覺，似乎看不起我們這些外省打工者。

當然，其實，嚴格來講，對東莞本地人來說，她們也是外來者。只是，她們因為地域的原因，很快學會了白話，因此頗有些優勢。

畢竟，當年，在東莞會講白話的人，是能得到尊重的。而我，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想去學白話，還買來一部收音機。

後來，甚至認識了一位會講白話的女孩，想找她談朋友，其目的，就是為了學白話。當然，這都是後話了。只是，我沒有語言優勢，白費了一些工夫，最終放棄了。

這位文員大約覺得自己佔了這些優勢，對我們講話時，難免高聲大氣。不過，茂名女孩對我特別好，大約因為她把我招進去的。

我也特別感激她。等到發了工資，我請堂姐吃飯，我們兩個人坐在場外的炒粉店門口，堂姐問了我的工作，然後提出來要我請茂名女孩宵夜，以表示感謝。其時，堂姐以她的敏感認知，覺得茂名女孩對我有意，她希望我能與之相好，然後，有了便利，對她的工作也有益處。

不過，這些道理，堂姐那時並未言明。我也是很久以後，才悟出來的。

第二天晚上，我對茂名女孩子發出了邀請。我們原本約好晚上9點在工廠門口見面，可是我一直等到9：15，也沒有等到她。

我想她肯定不願意來了。那時候我多少有點害羞，又是第一次請女孩子吃飯，等到了9：15的時候，沒有見到人，我嘆了一口氣，又鬆了一口氣，覺得她不來，正好。於是轉身就走了。

直到後來在車間見到茂名文員，她卻對我有點愛理不理。搞得我莫名其妙，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甚至還問了堂姐。

堂姐一開始也覺得莫名其妙，後來堂姐託人打聽，才弄明白原來莫名的女孩子那天晚上為了見我，特意做了一番打扮，正是因為這番打扮耽誤了一些時間。

等到她出門的時候已經9：20，而那個時候我已經不在廠門口等待。之前，也有男工友約過茂名文員，她一般會晚到半小時。這樣形成了習慣，以為我也會將就著她。誰知，我並不以為然。就此兩人錯過。

不過，正因為這樣，她以為我放了他的鴿子。當然，這些事情也是我後來才知道的。

美泰玩具廠雖然是大企業，工廠、宿舍以及福利，比其他的小工廠看起來要好一些，但是各種懲罰條例也很完備。

有一天，我因為肚子痛，多去了幾次洗手間。正好遇到有人收發貨，沒找到人。結果這件事情，被投訴到車間主管那裡。

原本這件事情茂名女孩可以幫我擋住，但是因為上次的事件，她覺得我羞辱了她，反而變本加厲在主管面前告了我一狀。

因為這件事情，我被罰了一次款，還被主管警告。我那時候覺得很委屈，把這件事情跟堂姐說了。堂姐沒有主意，只一個勁地怪我做得不妥。

最終，幫我解決麻煩的，還是來自同一個宿舍的兄弟。他睡在我下鋪，來自湖南，名叫阿軍。

阿軍比我早兩年來到美泰玩具廠，他很用心，但一直在工廠幹普工，對於工廠的生存法則，他比我精通多了。

有一天晚上，我們倆一起出去吃飯，不免喝了一些酒，喝到盡興的時候，我就把我心中的煩惱和阿軍講了。

阿軍聽後，哈哈大笑，

他給我出了一條計謀，讓我去主動追求茂名女孩，而且，覺得以茂名女孩的脾性，只要我出馬，肯定能搞定。只要搞定她，工作什麼事，便順暢多了。

我那時候的想法很單純，雖然已經18歲了，也希望找一個女孩子談戀愛，但是我想找的女孩是那種一談戀愛，就能夠結為終身伴侶的那種人。也因此，我希望找到我們自己家鄉的，而不是廣東那麼遠，外地的女孩子。

當時我的想法，還是打幾年工賺一點錢，可能還是要回到老家，開一家門店，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這種普通平凡的生活，根本沒有想過要一直在東莞紮根下來。

阿軍對我的想法嗤之以鼻，他在美泰玩具廠談過好幾個女朋友。

美泰的女工遠遠多於男工人，所以一個男孩子，只要不要特別醜，主動出擊，找一個美女相愛，對於一個能說會道的人來說，簡直易如反掌。即使不善言辭，只要膽大心細，自然不愁情感空白。

阿軍則是其中的佼佼者。因為經驗豐富，作為上下鋪的兄弟，他覺得有責任和義務，幫我走出迷茫。

他幫我出謀劃策，比如說在請女孩子出來時候，應該怎樣講，跟她講些什麼，請她吃哪些東西，吃完之後又該怎麼辦去哪裡，甚至他還把他追第一個女朋友的經歷，原原本本地講給我聽。

阿軍的第一段戀愛經歷，發生在進美泰三個月後。有一天，在食堂他見到一個女孩子，從背影看，那女子長得很美。在食堂前排隊打飯時，他們之間原本隔了好幾個位置。

突然，女孩子回頭一望，他更加被那個女孩子驚豔到了。

女孩打完飯，找了位置坐下，阿軍硬是找了個機會擠到了女孩子的對面。吃飯的時候，他看到了女孩子廠牌上的名字和車間的名字。

可是那時候他還比較害羞，不知道怎麼辦。之後，他有意尋找，但一直沒找到女孩子。畢竟，美泰廠太大了，要找一個人，可不是容易的事。或許，你今天見到她，若不主動聯絡，也許以後便再也見不到了。

阿軍考慮了幾天，想到了一個計劃。這天下班，晚上他伏在床上，她給女孩寫了一封信，然後寫上自己的地址，自己的名字，跑到郵局裡面，把這封信寄到美泰廠，寫的女孩的名字。然後，等待奇蹟。

美泰玩具廠的信到了廠裡，保安都會在黑板上公佈收信人的名字。過了幾天，阿軍看到小黑板上寫著女孩的名字。阿軍知道一定是他寄給她的，心裡一直很期待，他相信女孩子讀了信，一定會給他回覆的。

可是他一直等了半個月，也沒有等到女孩的回信。他不知道怎麼回事了，心想這份愛情尚未開始，便要結束了。又過了半個月，他迎來了好運氣，再次在食堂見到那個女孩子。這個時候他終於鼓起勇氣跑到女兒身邊，問她有沒有收到他給他信的信。

女孩子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原來，阿軍只顧表達情感，署名時只寫了阿軍，沒寫全名。女孩想給他回，也不給回給誰。

女孩臉上有點紅色，和他約好晚上一起去吃宵夜。

說是吃宵夜，其實吃的東西很簡單，只是一個炒米粉，2塊5毛錢，還加了一個蛋，是阿軍買的單，就是一個簡單普通的炒米粉。

從那天晚上開始，阿軍和那個女孩子談起戀愛。這是阿軍談過的第一次戀愛，在他心裡面留下了許多美好的想象和回憶。

半年後，他準備過年的時候帶女孩子回老家，這時候女孩子也把他和阿軍相愛的故事告訴了自己的父母，恰在其時出了點事故。

女孩的父母不願意她嫁到阿軍家裡去，因為兩個地方相隔太遠，女孩雖然喜歡阿軍，但是她更不願意違背父母的意願。於是，這段愛情最終畫上了一個並不圓滿的句號。

阿軍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也讓我學著他的方法，如法炮製請茂名的文員吃飯。

我那時候不知道這樣行不行得通，其實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對茂名女孩雖然很感激，但其實那種感激無法上升到情愛，所以最終我並沒有約會茂名女孩。

不過，阿軍的經歷，為我後來的愛情鋪平了道路。

我真正開始約會，是在半年之後的事情了，那時候因為認識了更多的人，看到了更多的事情，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也有了更深的認識。

再加之畢竟膽子大了起來，所以走到街上，看到那些條相普通男工人，都可以抱著女孩子，心生羨慕。

那時候我的心思也放開了，不再覺得談戀愛就要情定終身。在此之前，如果能夠和幾個女孩子相愛，也可以為以後的人生之路鋪平道路，為自己找到一個真正的伴侶，找到很好的鋪墊。

我記得我真正的第一次約會，是和一個駐馬店的女孩。她比我高，身材比我肥碩。

那時候我對豐碩的女孩子更有好感。大約是因為我本身太過脆弱，

反正我覺得稍胖的女孩子，反而有一種別樣的美麗。駐馬店的那個女孩子，正好滿足我心裡對愛情的想象。

我們的第一次約會，是在美泰附近的一家小攤，那時候炒米粉真的是一種美食，也是出去吃宵夜時必點之物。

我們都點了炒米粉，外加一個雞蛋。另外我還點了一瓶可樂，瓶裝的。那時候的可樂5毛錢一份，喝完之後還要把瓶子還給老闆。

吃完炒粉，喝完可樂我們就決定一起到街上走走。不知不覺，駐馬店的女孩主動牽了我的手。

我還是有些膽小，只是拉著她的手，並沒有做什麼進一步的舉動，只是之後心裡面是很甜蜜的。那之後，幾乎每天下了班，只要一有時間我們就會見面。放假了，我們就去長青路，去長安公園。

長青路是她最愛的一條路，她還帶我去過一次宵邊，她剛到長安時，在宵邊一家電子廠打工。那天，我們在電子廠門口待了很久，她還遇到了以前的工友。她很高興地和她們講話，還向她們介紹我。

因為我是收發工作，比較便利，不忙碌的時候，我也跑到她的工位去，講幾句話，看她幾眼。

很快我和河南女孩談戀愛的事情，就被茂名女孩發現了。茂名女孩對我並不感冒，但是看到我和駐馬店女孩談戀愛，心裡面多少有些嫉妒。

雖然我們之間沒什麼事，但她心中有一種講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甚至覺得我可能背叛了她。所以後來的工作，不時給我一些難看，甚至在關係到駐馬店女孩的時候，也經常為難她。為了避免更大的麻煩，駐馬店女孩向主管提出申請，離開了那個部門，到了另外一樓棟。

她雖然擺脫了茂名女孩的糾纏，可是我和她見面的時間就少了許多，因為不在一棟樓上班，而且管控比較嚴。

幾天不見，我們更有一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在見到的時候便渴望著時時刻刻在一起。

也正因此，我們之間情深意濃，終於有一個晚上，突破了最後一道防線，有了夫妻之實。

然而天有測風雲。那年中秋節，工廠放假，她前往深圳松崗看望姐姐。她姐姐在松崗塘下湧一家工廠上班。塘下湧與長安其實只有一橋之隔，算不得多遠。

原本她想讓我陪她一起去，只是那天堂姐約了幾個老鄉一起吃飯。加之，我覺得去見姐姐，多少有些不便。於是，沒有答應。她有些生氣，對我講了一句狠話，轉身離開。

誰曾想，意外就此發生。駐馬店女孩自此一去不回，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時至今日，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那時，治安不好。阿軍猜測，她可能出了意外。但我至今不敢相信，我寧願相信，她拋棄了我。只是，時間不可能再回頭了。而我，將揹負愧疚，直至終生。

（圖文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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