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裡的眼睛

紅樓夢裡的眼睛

作者 | 張遠

晉人顧愷之說：“四體妍蚩，本無闕少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睹中”。所謂傾城傾國的美豔，盡在這回眸一笑中。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詩經》語句，到“眉蹙春山，眼顰秋水”的曹雪芹的譽詞，都在讚美一個人的氣質，聚焦在那雙眼睛上。婉如清揚，過目難忘。點睛之筆，神妙飛揚。著名作家劉心武說《紅樓夢》竟然是一部描寫眼睛的小說，一語點破夢中人，再次捧讀紅樓，始覺作者對各類人物的眼睛描述是精彩紛呈的。

紅樓夢裡對林黛玉，薛寶釵，賈寶玉，王熙鳳的眼睛和眼神描寫，可謂濃墨重彩，頗為傳神，也是每一位紅迷讀者能耳熟能詳的經典。我們不得不佩服曹雪芹的巧妙文筆，他沒有按部就班地按照人物的出場順序而進行人物眼神描寫，而是透過主人公的關注點向讀者一一展開：王熙鳳和賈寶玉的風采是黛玉所見，而林黛玉的“含情目”是賈寶玉心中的“舊相識”，薛寶釵的“水杏眼”則是賈寶玉眼中的羨慕。

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這是寶黛初會時，林黛玉展現得嬌美。寫眼睛，離不開眉毛，初入賈府的林黛玉也就是七八歲的模樣，籠煙眉，是指眉毛很淡，還未濃密。含情目，是心有靈犀，先是林黛玉看見賈寶玉的“大吃一驚”：何等眼熟到如此，後是賈寶玉細看林黛玉的“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心有靈犀啊！似蹙非蹙，似喜非喜，恰好是小黛玉拋父進京的心理寫照。這是一種沒有細緻刻畫的大寫意描述，正是這種大寫意的筆法，才有林黛玉超凡脫俗的仙子神韻，不可方物的的愁怨詩意，我見猶憐的嬌卻靈慧，楚楚動人的飄渺氣質。那如秋水繾綣的美目之中，總是蓄了太多的欲語還休。天上掉下個林妹妹，神仙似的妹妹的眼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薛寶釵來到賈府，給人的第一感覺是肌骨瑩潤，舉止嫻雅。但直到到了第八回，賈寶玉探訪梨香院，見到薛寶釵，我們才透過寶玉的所見，才領略寶釵之美：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紅唇翠眉，膚色如銀，是寶釵的健康自然之美，而那雙如水杏的眸子，清純不失嫵媚，端莊又帶明豔，時時透著知情識趣。雖素顏而冠豔群芳，似守拙而知書達理。這樣美麗的眼睛是最具人氣和現實感的，生動形象，真實可感，就像站在我們面前的一位活生生是我美貌嫻雅的大家閨秀。

主人公賈寶玉的眼睛最為傳神，那也是林黛玉心目中的男神風采：眉如墨畫，睛若秋波，雖怒時若笑，即嗔視而有情，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風情，悉堆眼角。如在古代，堪比潘安，擲果盈車，既是現在，粉絲無數，真是天下第一暖男也。

王熙鳳這個人物，歷來褒貶不一。第一次出場，林黛玉就看到王熙鳳有著這樣的眼睛：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丹鳳眼，眼型細長，內勾外翹，這樣的眼睛不僅獨具神韻，還極具威嚴感和距離感，三國英雄關羽就是丹鳳眼。那麼脂粉英雄的王熙鳳也配有這樣一雙丹鳳眼，是最契合不過的。柳葉眉，細而輕盈，形如柳葉，是眉中上品，有此眉毛的女人大都天資聰慧，溫柔善良。但“丹鳳”之下加了一個“三角”，“柳葉”之尾出現“吊梢”，曹雪芹真是相面高手，懂得相術之妙。三角眼，給人的感覺是陰寒逼人，嫉妒狡詐，心狠手辣。據說秦檜就是三角眼。吊梢眉，即眉梢斜飛入鬢，有此眉的女性大都性格開朗，殺伐決斷，奸邪不正。王熙鳳正是集悍婦與才女於一身的人物。

但無論怎麼評論，這四位在紅樓夢裡都是人中龍鳳，豔美無比。賈瑞見了王熙鳳，是拿眼覷，迷昏顛倒；薛蟠回頭瞥見林黛玉一眼，便酥倒在地；賈寶玉看見薛寶釵，倒成了“看見姐姐忘了妹妹”的呆雁，燈姑娘見了賈寶玉，直接摟進懷裡，乜斜醉眼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好色之徒，未見好德。

擁有一雙好看的眼睛，是人之所欲。比如丹鳳眼，女人，有一雙鳳眼，就天生有了美麗聰慧的資本。京劇裡的青衣花旦都會化妝出一雙鳳眼，增添一份嫵媚。就連現代的汽車的前燈，受此啟迪，也設計成鳳眼形狀，就有華貴氣派。如今科技發達，透過拉皮整容，你可以把自己的眼睛變得遂心如意。但是，整容不如修德，只有心地善良，才會純真可愛，才會有贏得人們讚譽的氣質。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那無論你有怎樣的窗戶，怎麼修飾那雙窗戶，關鍵的窗戶裡的眼光是否純真溫柔，清澈貞潔。紅樓夢裡的夏金桂，生得頗有姿色，想必也是眉清目秀，然外具花柳之姿，卻內秉風雷之性。即使出身富貴，有才有貌，卻無德行，一樣有愧於精華靈秀的獨鍾，一樣被人厭惡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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