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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慶那些舊事:“麥隴香”字號的由來

  • 由 宜商傳媒 發表于 籃球
  • 2021-08-20
簡介“麥隴香”三字源自北宋蘇東坡《和文與可洋川園池三十首·南園》“桑疇雨過羅紈膩,麥隴風來餅餌香”一句

麥的筆畫筆順怎麼寫

安慶那些舊事:“麥隴香”字號的由來

(安慶四牌樓改造之後開街,設計者特意在麥隴香對面放了幾束麥穗,正好路過,趕緊抓拍了下來)

(1)

很少有中華老字號的名字像“麥隴香”這樣,既滿溢田園之風,又滿溢儒雅之氣。

麥隴香,閉上眼睛,就是一幅能行於其中的風景畫。一定要是夏五月,一定要是圓月之夜,隻身行走於麥隴之中,兩側麥芒不斷擦身而動,熟透了的五月麥子,色如足金,月映之下,那一股濃烈的清香,由不得你躲閃,也由不得你迴避,帶著鄉野的簡單與粗獷,直撲你的心胸。

在老安慶,在繁華的四牌樓老街,走進去,抬眼看到 “麥隴香”招牌敦厚拙樸的四個大字,“麥隴風來餅餌香”的畫面,就會不自覺地浮上你的腦海。

你只能放慢腳步,你必須到店裡走一走。

墨子酥,綠豆糕,大方片,雞蛋糕,如果口袋殷實,每一樣都想買上幾塊,讓營業員用油紙包起來,用細繩紮起來,然後手指頭那麼一吊,喜滋滋出店門,就有迫不及待回家嘗一口的衝動了。

麥隴香就這樣走過130年,從安慶地方,走向中華老字號的行列。

安慶那些舊事:“麥隴香”字號的由來

(麥隴香新樓是1985年竣工的,所以這張“麥隴香”照片,拍攝時間應該在1985年之後)

(2)

麥隴香最初不叫“麥隴香”,麥隴香最初叫“宴海珍”,叫宴海珍茶食號。什麼是茶食?就是閒來喝茶時,慢慢品嚼的那些蘇式或廣式細點。

宴海珍茶食號開在四牌樓胡玉美的隔壁,對面是稻香村茶食號。那時候稻香村名聲比宴海珍要大N倍,稻香村人進人出,熙熙攘攘。宴海珍雖然也歸於胡玉美,但在安慶,幾乎無人知曉。

後來胡玉美由胡遠烈(字承之)當家,胡遠烈容不得稻香村氣勢壓過宴海珍,就採取一系列措施改進,經過二十年苦心經營,最終在清宣統三年(1911)與稻香村並頭齊驅,成為安慶城兩大茶食名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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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慶地方報紙上幾則有關“茶食號”的廣告與啟事)

但胡遠烈不滿足於此,他有更大的夢想,就是以南貨糕點業的模式,把宴海珍茶食店的規模,做到安慶城南貨糕點第一。

“宴海珍”就是在這個大背景下改名為“麥隴香”的。

“麥隴香”三字源自北宋蘇東坡《和文與可洋川園池三十首·南園》“桑疇雨過羅紈膩,麥隴風來餅餌香”一句。

安慶人對文學大家蘇東坡推崇之至。

蘇東坡對安慶(舒州),也同樣有不一樣的仰慕之情。

北宋元符三年(1100)八月,蘇東坡被任命為舒州團練副使,雖未到任,但仍心生嚮往,“倘得生還,平生愛舒州風土,欲卜居為終老之計。”這是他肺腑之言。

以“麥隴香”為店號,也是胡玉美家族中的文化人,向大詩人蘇東坡表達膜拜與致敬。

安慶那些舊事:“麥隴香”字號的由來

(麥隴香小洋樓上的“麥隴香”招牌,是水泥製作的。民國年間,水泥材質的牌匾在安慶不多見)

(3)

但,《蘇軾集》卷七集中,《和文與可洋川園池三十首·南園》四句是這樣錄入的:“不種夭桃與綠楊,使君應欲候農桑。春畦雨過羅紈膩,夏壠風來餅餌香。”

“桑疇”變為了“春畦”,“麥隴”變成了“夏壠”。

麥隴香人引用錯了?

當然沒有。

“春畦雨過羅紈膩,夏壠風來餅餌香”兩句,從宋代開始就有爭議,且同時傳下來兩個版本。

其中影響最大的,是惠洪《冷齋夜話》卷五中的一段詩評:

唐詩有曰:“長因送客處,憶得別家時。”又曰:“舊國別多日,故人無少年。”荊公用其意,作古今不經人道語。荊公詩曰:“木末北山煙冉冉,草根南澗水泠泠。繰成白雲桑重綠,割盡黃雲稻正青。”

東坡曰:“桑疇雨過羅紈膩,麥隴風來餅餌香。”如《華嚴經》舉因知果,譬如蓮花,方其吐華,而果具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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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僧惠洪說:嗨,蘇東坡,你這兩句改得真不怎麼樣,我們還是堅持你原來的兩句)

舉因知果,詩歌創作的一種別緻修辭法。寫“麥隴風來”,本來是視覺畫面的“因”,但卻用嗅覺“餅餌香”的“果”跨界聯想,既出其不意,又在情理之中。

桑疇雨過羅紈膩——種滿桑樹的地頭,雨過之後,新桑綠葉如羅綺細膩紋理;

麥隴風來餅餌香——一望無際的麥田,有風吹來,滿彌農家豐收的餅餌香氣。

這是一種怎樣鮮活的畫面!

“桑疇雨過羅紈膩,麥隴風來餅餌香。”這兩句詩能脫離《和文與可洋川園池三十首·南園》主體,成為千年流傳的名句,原因就在於此。

蘇軾生於1037年,卒於1101年。惠洪比他小34歲,生於1071年,卒於1128年。詩人與詩評家,基本上是同時期的文人。

安慶那些舊事:“麥隴香”字號的由來

(阮閱《增修詩話總龜》卷九中,有關“麥隴風來餅餌香”的原文)

(4)

惠洪《冷齋夜話》這段詩評,在阮閱(1085年進士)所著《增修詩話總龜》(卷九)中,有小小的推進:

坡曰:“桑疇雨過羅紈膩,麥隴風來餅餌香。”如《華嚴經》,舉果知因,譬如蓮花,方其吐花而果具蕋中。造語之工,至於舒王、東坡、山谷,盡古今之變。

王直方(1069-1109)的《王直方詩話》(卷六)、胡仔(1095-1170)的《苕溪漁隱叢話》(卷三十三),以及魏慶之(1240年前後在世)的《詩人玉屑》(卷之六),直接錄用阮閱的文字,又把“桑疇雨過羅紈膩,麥隴風來餅餌香”兩句傳播得更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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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趙次公《杜詩趙次公先後解輯校》,被認為“用思精密,繁而不雜”。書中也引用了“桑疇雨過羅紈膩,麥隴風來餅餌香”兩句)

趙次公著於南宋紹興四年至十七年(1134-1147)的《杜詩趙次公先後解輯校》,被認為“用思精密,繁而不雜”,其中《羌村》一首,特別這樣註解:

“東坡《洋川南園》詩有云

‘桑疇雨過羅紈膩,麥隴風來餅餌香’

。此亦‘賴知黍秫收,已覺糟床注’之意,蓋詩人推物理,想其事如此。”

再後來,有個叫紹曇(?-1297)的詩僧,乾脆照搬“桑疇雨過羅紈膩,麥隴風來餅餌香”兩句,再補“揭示西來端的意,好商量處錯商量”,湊成《偈頌一百零二首》。就是這首《偈頌一百零二首》,也因有“桑疇雨過羅紈膩,麥隴風來餅餌香”而產生影響,最後入錄了《全宋詩》(第 65 冊)。

安慶那些舊事:“麥隴香”字號的由來

(清查慎行《補註東坡編年詩五十卷》(卷十四)列出“麥隴風來餅餌香”的兩個版本)

清查慎行《補註東坡編年詩五十卷》(卷十四)錄入《和文與可洋川園池三十首·南園》時,不敢忽略這個現象,特別對兩個版本做了說明:

不種夭桃與緑楊,使君應欲候農桑。

春畦(一作“桑疇”)雨過羅紈膩,夏隴(一本作“麥隴”)風來餅餌香

到底是“桑疇雨過羅紈膩,麥隴風來餅餌香”,還是“春畦雨過羅紈膩,夏壠風來餅餌香”,宋王十朋(1112—1171)在《増刋校正王狀元集註分類東坡先生詩卷之十》中這樣註釋:

次公舊《眉山集》一本雲“桑疇”、“麥隴”,今雲“春疇”、“夏隴”。

言“春”則知其為“桑”,況下又有“羅紈膩”字;言“夏”則知其為“麥”,況下又有“餅餌香”字乎!

此必先生後來手自定詩集時易之耳。

重點:先生後來手自定詩集時易之。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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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王十朋《増刋校正王狀元集註分類東坡先生詩卷之十》關於“麥隴風來餅餌香”兩個版本的推論)

(5)

細讀《和文與可洋川園池三十首·南園》,就會發現“易”之根本,在於一個“桑”字。

原詩第二句“使君應欲候農桑”結句是一個“桑”字,而第三句“桑疇雨過羅紈膩”又是一個“桑”字。短短四句二十八個字,“桑”字頭尾相撞,對於大詩人蘇東坡,這是無論如何說不過去的。

怎麼辦?

也只有一個辦法,易!

“使君應欲候農桑”中的“桑”是動不了的,如果動,這個句子的意思就變了,要改也只能改“桑疇雨過羅紈膩”中的“桑”。於是就有了“春畦(‘疇’也順帶易之)雨過羅紈膩”。改“桑”為“春”,下一句開頭的“麥”,也只能相對應改為“夏”了。

“不種夭桃與綠楊,使君應欲候農桑。春畦雨過羅紈膩,夏壠風來餅餌香。”全詩雖然貫通,但如果單讀後兩句,怎麼看也沒有原句“桑疇雨過羅紈膩,麥隴風來餅餌香”貼切而富有鄉野之氣。

只有走在“雨過”的桑疇,只有走在“風來”的麥隴,才能眼識“羅紈膩”,才能鼻聞“餅餌香”。籠統說是“夏畦”,說是“夏隴”,不點明“桑”與“麥”,能讓讀者引發出生動而鮮活的聯想嗎?

萬一“畦”不植桑,萬一“隴”不種麥,尤其是後一句,我們還能聞到“餅餌”的香氣嗎?

所以單獨以後兩句傳世,多作以“桑疇雨過羅紈膩,麥隴風來餅餌香”,是有它一定道理的。

閉上眼睛浮想,這是一幅看得見摸得著的畫面。

所以小蘇東坡近三輪的惠洪,當時就帶著不同的看法向文學大家隔空喊話:嗨,蘇東坡,你這兩句改得真不怎麼樣,我們還是堅持你原來的兩句。

於是,兩個版本流傳千年。

胡遠烈,或者胡玉美家族那些大小文人,一致要求取“麥隴香”替換“宴海珍”,要的也應該是“麥隴風來餅餌香”這個效果吧。

安慶那些舊事:“麥隴香”字號的由來

(麥隴香洋樓二樓陽臺拍攝水泥材質“麥隴香”牌匾,這個角度,這張照片應該是首拍。從這個角度俯視四牌樓街景,也不多見吧?)

(6)

“麥隴香”招牌只有孤零零三個大字,沒有落款。誰的執筆?不知道。現在傳得最多的,說出自書法大師鄧石如的重孫、兩彈元勳鄧稼先祖父,後任民國安徽教育司司長的鄧繩侯之手。

也在情,也在理。

題寫“麥隴香”招牌三個字,在胡玉美家族,至少有兩個人可以勝任。其一是胡竹薌(名傑,原名長齡),安慶書法名家,《懷寧縣誌》記其“顧名為書,掩四體皆工,惟時以漢隸應求者。偶為石鼓、鐘鼎文,尤饒古趣。”但此時,胡竹薌已經去世多年;另一位胡淵如(名遠濬),也是書法大家,1907年大士閣落成,迎江寺主持竺庵設素宴邀其題中堂詩,胡淵如落筆字大斗方,筆力雄健渾厚,引來讚歎無數。但“麥隴香”掛牌之時,胡淵如只是安徽全省師範學堂的國文教員,身份上略略欠缺一些。

清末民初,胡玉美在安徽聲名顯赫。“

鉅商胡某(即胡玉美)為皖省營業中大資本家

”,《申報》1909年7月6日的新聞《皖商提倡礦產勸股》中,已經將他們這樣定性。胡玉美請人題寫“麥隴香”店招,自然要請既有過硬書法功底、又有一定社會影響的名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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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隴香老店木製“麥隴香”牌匾,應該是110年前的那塊老匾,新建三層小樓後,這塊匾掛到店裡面來了)

“麥隴香”三個字端莊大氣,遒勁蒼渾,具有鄧石如家學遺風。

中國社會科學院博士後、中國藝術研究院文化所副研究員谷卿

認為其“以顏楷為底,清勁敦實,兼有蘇字的豐潤典雅”,並感嘆它具有“晚清人的味道,現在人寫不出來”。

安慶書法家協會老主席餘龍生

對牌匾上的“麥隴香”三字,有非常高的評價:“三個榜書大字,字型楷書,略帶行書筆意。字之風格神韻渾厚古拙,顯見碑意;端莊遒健,且具顏柳風骨。細品,居中的‘隴’字型勢方整,彰顯正大氣象。‘隴’字的右部‘龍’的右邊結構部分筆畫變形,以點代橫折、橫的寫法別具意味;‘隴’字左右的‘麥’、‘香’二字,中部結構的筆畫撇與捺,側各自順勢向左右伸展成斜勢。而‘麥’字的長撇與‘香’字的長捺,皆回鋒收筆,使之精神內斂,結字沉穩。如此在章法上也可以說是通篇首尾呼應,渾然一體。誇張一點說,題匾之人不僅書法功力深厚,而且獨具匠心。”

餘龍生認為“麥隴香”不僅是百年老字號的牌匾,也是榜書大字的精品之作。

如果說社會地位,鄧繩侯也是最恰當的人選。鄧繩侯先任蕪湖安徽公學監督,後任安徽優級師範學堂教務長,1911年秋冬,他的身份是安徽省維持統一機關處議長。

而且,鄧繩侯與胡竹薌,又是深交一生的文化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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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繩侯是城郊五橫白麟村人,書法大家鄧石如之後,他的書法有家學遺風)

還可以多說兩句。

鄧繩侯在曾國藩日記中有記錄。清同治二年(1862)除夕夜,曾國藩在日記中這樣寫道:“午刻,鄧守之來,攜一幼孫,僅八九歲,蓋完白先生之子孫僅存此耳,相對悽然。”這個“幼孫”,就是鄧繩侯。

鄧繩侯與蘇曼殊也有交往——詩的交往。鄧繩侯相贈的是一首七絕:“寥落枯禪一紙書,欹斜淡墨渺愁予。酒家三日秦淮景,何處滄波問曼殊?”蘇曼殊三年後迴應:“相逢天女贈天書,暫住仙山莫問予。曾遣素娥非別意,是空是色本無殊。”

只是可惜,蘇曼殊之後來安徽高等學校任教,鄧繩侯已經離世,兩人未能再見一面。蘇曼殊1913年2月《與柳亞子書》中寫道:“抵皖百無聊賴,無書可讀,無花可觀。日與桐兄劇談斗室之中,或至小蓬萊吃燒賣三、四隻。然總不如小花園八寶飯也。”

小蓬萊在什麼地方?盛唐山頂。麥隴香往南行五百米,胭脂巷、登雲坡與大南門街的交界處。來來回回路過麥隴香,蘇曼殊一定會抬眼看牌匾“麥隴香”三個大字。睹物思友,蘇曼殊心中難免會有一絲哀傷。不知道蘇曼殊有沒有駐足,如果有,一定是被淡淡麥隴之香而吸引的,相信他也一定會走進店鋪,選上一兩款麥隴香糕點離開。

所以,請鄧繩侯書寫“麥隴香”,有一定的合理性。

全新亮相的麥隴香,就是這樣以一手漂亮的文化牌,在安慶以及沿江一帶,樹立了完美形象。

安慶那些舊事:“麥隴香”字號的由來

(麥隴香洋樓二樓曾經是辦公室,懸掛於牆面的兩面錦旗,估計有三、四十年了,也算是麥隴香的老物件了吧)

(7)

麥隴香的變革,更大程度是順應時代發展的程序。1911年的安慶城,光復中華口號鋪天蓋地。胡遠烈雖然沒有置身第一線,但他身邊的朋友,包括胡玉美家族的一些年輕人,都是這場大變革的積極參與者。

“麥隴香”體現的也是一種變革。這時候的安慶城,茶食店的字號多是廣美(御碑亭)、李萬益(四牌樓,後改名味芳村)、周福祥、稻香村(四牌樓街)、時利和(四牌樓)、吉祥村(四牌樓西街)、宣泰祥(倒扒獅)、桂香村(龍門口)、程怡豐(西正街)、榮勝祥(三步兩橋);南貨糕點字號有大順和(古牌樓)、榮泰和(西正街)、同興泰(四眼井)等,很少有像“麥隴香”這樣充滿田園之風又充滿儒雅之氣的字號。

晚清之後,是一個全新的民國。

宴海珍之後,是一個全新的麥隴香。

安慶那些舊事:“麥隴香”字號的由來

(1980年代,香蕉餅乾包裝盒,安慶市麥隴香食品店出品。顏敬軒設計)

以全新面孔登上安慶舞臺的麥隴香,在堅守傳統品牌的同時,又研發出多款不受季節與時令影響的糕點產品,其中麥隴香香蕉餅乾順應時代潮流,既酥又脆,且入口有淡淡香蕉清香,是價廉質優品佳的新型糕點,推出後很快就為安慶民眾認可。

1915年,麥隴香香蕉餅乾作為安徽地方產品,參加巴拿馬國際博覽會並獲銀獎。

這就是“麥隴風來餅餌香”。

特別鳴謝:中國人民大學張全海博士、安慶師範大學沈志富博士

安慶那些舊事:“麥隴香”字號的由來

(1980年代後期,麥隴香新樓蓋起來後,四牌樓老街再度成為“熙熙攘攘”的繁華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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