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拳擊手，最後的敵人，都是自己

約稿。

中國人看拳擊賽賽的觀眾，許多並不太能理解拳擊這玩意有啥好看。戴拳套，不讓用腳，打得也不過癮，彼此繞來繞去，還互相纏抱；也許只打一小會兒，還特別貴（泰森剛出獄那幾場，幾分鐘賺了幾千萬，嘿！）。

最後還有個疑問：一回合，三分鐘。這兩個人在那裡頭轉圈，看著也沒打幾拳；怎麼下來了，一個個氣喘如牛呢？那麼大個子，身體虛成那樣？

——戴拳套，就是為了打得久一點。不然誰先挨一拳，死。

互相繞來繞去，是為了不想挨一拳就死。稍微練過點選劍、拳擊的都知道，擊劍有擊劍線，拳擊有距離控制。那些繞來繞去的步伐，全都是套路。

每回合結束，大家回角落就喘成那樣，還沒打幾拳呢？真自己對練過的都知道，累就累在那繞來繞去的步子上，隨時都得保持緊張。不愛鍛鍊的普通人，都不要出拳，保持那節奏走三分鐘，第二天起來背痠膝蓋疼是起碼的。

所以拳擊運動員特別不容易，尤其重量級的：都是挨一拳會倒的主，不太會菜雞互啄。

勇氣、信心、毅力、聰明、反應，心氣。

偏偏這玩意呢，電視上不容易看出好來，到現場去，一場業餘的也能看得你心驚膽戰，心血澎湃。

從這個角度講，拳擊手們真正的對手，是自己。

去年過世的阿里，22歲時就成了史上最年輕的“擊敗衛冕拳王”奪冠。

那會兒，他又帥，又嘴碎，打得又華麗，不愛擺防守架勢，靠後世所謂蝴蝶步，特別浪。最喜歡“我一個後仰讓過你的勾拳，呵呵你再靠近點吧”——一個完美的體育偶像。

促使他成為傳說的是什麼呢？是他從卡修-克萊，改叫穆罕默德-阿里，是他拒絕去打越戰，被吊銷拳擊執照，25歲到29歲不能打拳擊。那是黃金年齡啊。

那些年，他用來反戰。反種族歧視。

29歲那年，終於又能打拳了。在紐約被弗雷澤打蒙。大家都說他不行了。

半年後，他拿回了拳王寶座。什麼叫“我失去的都要親手拿回來”，這就是。

31歲上輸給諾頓。大家又說他不行了。老了。

半年後打敗諾頓。再次拳王。什麼叫“我失去的都要親手拿回來”，這就是，還兩次。

32歲，幹掉弗雷澤，再打出拳擊史上最經典一戰“叢林之戰”，擊倒了不敗的福爾曼。那是他真正的巔峰歲月。將同時代最強的兩個人，一次性幹掉。然後是馬尼拉的顫慄，轟倒弗雷澤，那年他33歲了。

擊倒對手不難，征服自己很難。

同理，被阿里擊倒的喬治·福爾曼，也足夠偉大：他這一輩子，不動如山，連回合間休息都懶得坐下去的怪物。45歲都能拿下世界拳王的老魔頭。一輩子76勝5負，其中三場敗局都是他42歲之後的事了，四場敗局都是點數。雖然在叢林之戰裡，他巔峰的25歲，生涯第一敗，倒在了阿里拳下，但不妨礙他40歲後復出縱橫天下。

同理，被泰森咬了耳朵的霍利菲爾德，最被人稱道的，除了著名的三次世界重量級拳擊冠軍，還有他的堅韌不朽：他是從次重量級，不斷增加體重，強行成為重量級冠軍的——跨了一個體重級別，猶如跨山；但他承當下來了。

我們都記得霍利菲爾德與泰森對決時的體格——但你見過他之前次輕量級時的體格麼？想象他苦練了多久，才變成後來的樣子？

拳擊比賽是一種……很儀式化的事。

現代體育比賽，是古代城邦英雄對決的和平版。觀眾支援，彷彿古羅馬角鬥場看人獸搏鬥。當然，大多數體育比賽都很文明瞭。

只有拳擊比賽是個例外。這是實在的一對一。觀眾與當事人都知道，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搏鬥。

拳擊賽是所有運動中，現場最微妙的所在。與所有運動一樣，你在觀眾席看到的，遠不如電視轉播那麼清楚。但拳擊賽的氛圍奇妙無比：沒有足球賽或籃球賽那樣，從平靜到激昂，更多是處於一種持續的高度亢奮中。

一場拳擊賽，你能夠看得見運動員們彼此的試探，捕捉他們的呼吸，看他們的眼神，步伐交錯，對可能的每一拳或挨一拳都感同身受。你彷彿能感受到當事人的緊張，像電流一樣竄過你的脊樑。

——一場拳擊賽每回合3分鐘，很短。但只有身處當時，你大概才會覺得，緊張令時間如此漫長。拳擊就是這麼一項孤獨的運動。你真正的對手是自己：不能懈怠，不能畏懼，做出最合理的步伐移動，保持清醒，思索、猜測、肌肉緊繃。平時漫長而孤獨的訓練，都是為了讓某個閃避或某個步伐成為本能反應。

所以拳擊運動員的淘汰率遠比你想象中要高。我認識過的拳擊運動員場外，幾乎無一例外地有個特色：他們很溫和（攻擊性只留在場上）；他們口齒不算靈便，但很愛說話。一個東北哥們，退役的拳擊手，如今的教練，這麼跟我這麼說：

“訓練太悶了，平時躺著又挺疼，所以很樂意跟人說說話。”

但他上了訓練場，指揮他的隊員時，又敏捷如豹子：短促、敏捷、有力、專注。“好！再來！再來！”看他們的訓練很令人著迷——哪怕那還不是比賽，都能感覺到殺伐之氣。

那是他們的終極夢想：戰勝自己，在痛苦中，找到榮耀、尊嚴與夢。

現在，拳擊運動在國內已逐漸興起。

許多熱愛拳擊的年輕人，承受著傷痛、挫折和親友的不解，在艱苦訓練中砥礪著自己。他們渴望成功，渴望像那些前輩拳手們一樣，戰勝自己，在痛苦中，找到榮耀、尊嚴與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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