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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觀止87:太史公自序

  • 由 古文二三子 發表于 綜合
  • 2021-12-20
簡介[譯文]上大夫壺遂說:“從前,孔子為什麼作《春秋》呢

紲怎麼讀音惟命不於常

古文觀止87:太史公自序

太史公

曰:“

先人

有言:‘自

周公

卒五百歲而生

孔子

。孔子卒後至於今五百歲,有能

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yuè》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

焉!

1、太史公:《史記》作者司馬遷自稱; 2、先人:指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 3、周公:姓姬名旦,周文王第四子,周武王之弟,輔武王滅紂建周,並制訂禮法改定官制,使周代典章更加完備,周公一生的功績被《尚書•大傳》概括為:一年救亂,二年克殷,三年踐奄,四年建侯衛,五年營成周,六年制禮樂,七年致政成王; 4、孔子:前551年9月28日~前479年4月11日,名丘,字仲尼; 5、紹:繼續; 6、讓:謙讓。

[譯文]太史公說:“我的父親生曾說過:‘周公死後五百年孔子出生,孔子死後,到今天又五百年了,有到了需要有人繼承清明盛世,修正對《易經》的解釋,續寫《春秋》,以《詩經》、《尚書》、《禮記》、《樂經》作為衡量事物的根本的時候了。’”這番話的意思是把希望寄託在我的身上吧!意思就在這裡吧!小子我怎麼敢推辭呢!

上大夫壺遂

曰:“昔孔子何為(wèi)而作《春秋》哉? ”

1、上大夫:漢沿用古制,大夫分上、中、下三等;壺遂:官至詹事,掌皇后太子家事,位上大夫,曾與司馬遷一起改定律歷。

[譯文]上大夫壺遂說:“從前,孔子為什麼作《春秋》呢?”

太史公曰:“餘聞

董生

曰:‘周道衰廢,孔子為魯

司寇

,諸侯害之,大夫

(yōng)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

是非二百四十二年

之中,以為天下

儀表

。貶天子,

退

諸侯,討大夫,以達

王事

而已矣。’

1、董生:即董仲舒(前179~前104 年),西漢經學家、今文經學大師,漢武帝採納董仲舒“大一統”建議後,施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政策,將儒學作為正統思想,從此漢代思想界樹起了儒學的權威,產生了中國特有的經學以及經學傳統; 2、司寇:官名,主管刑獄,為六卿之一; 3、壅:阻礙; 4、是非:褒貶;二百四十二年:即春秋時期,《春秋》記事起自魯隱公元年(前722),止於哀公十四年(前481),共二百四十二年; 5、儀表:指法則、標準; 6、退:擯斥、斥責; 7、王事:謂王道,指尊周室、攘夷狄。

[譯文]太史公說:“我聽董生說過:‘周朝的政治衰落破敗之時,孔子出任魯國的司寇,諸侯把孔子視為對他們的禍害,大夫們給他設定障礙。孔子知道他的建議不會被接受,他的政治主張不能施行,於是評論褒貶二百四十二年的歷史,以此作為天下人行動的準則,貶抑天子,斥責諸侯,聲討大夫,以便施行王道。’

子曰:‘我欲載(zǎi)之

空言

,不如見(xiàn)之於

行事

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

三王

之道,下辨人事之

,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wù)惡(è),賢賢賤不肖(xiào),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

1、空言:指褒貶是非的理論說教; 2、行事:指當時發生的歷史事件; 3、三王:指夏禹、商湯、周文王; 4、紀:綱紀,秩序。

[譯文]孔子說:‘我想只提出褒貶的空論,不如透過具體的歷史事件來表現更加深刻切實、清楚明白。’《春秋》這部書,上能闡明三王治國之道,下能辨明人世的倫理綱常,分清了疑惑難明的事物,辨明是非,判斷猶豫難定的事情,褒善貶惡,推崇賢能,鄙視不肖之輩,恢復已亡之國,延續斷絕了的世系,補救政治上的弊端,振興已經荒廢的事業,這些都是王道的重要內容。

《易》著天地、陰陽、四時、

五行

,故長(cháng)於變;《禮》

經紀

人倫,故長於行;《書》記先王之事,故長於政;《詩》記山川、溪谷、禽獸、草木、

(pìn)

(mǔ)、雌雄,故長於風;《樂》樂(lè)所以立,故長於和;《春秋》辨是非,故長於治人。是故《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

事,《詩》以達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義。

1、五行:指水、火、木、金、土; 2、經紀:整頓; 3、牝:雌性鳥獸;牡:雄性鳥獸; 4、道:通“導”,引導,指導。

[譯文]《易經》說明天地、陰陽、四時、五行的相互關係,所以長於表達變化;《禮》規定倫理綱常,故長於指導行動;《尚書》記載上古先王的事蹟,所以長於指導政事;《詩經》記載山川、溪谷、禽獸、草木、雌雄、男女,所以長於表現風俗;《樂》的目的在於使人快樂愉悅,所以長於調和性情;《春秋》明辨是非,所以長於治理百姓。因此,《禮》用來節制人的行為,《樂》用來發揚和諧的情感,《尚書》用來指導政事,《詩經》用來表達內心的情意,《易經》用來指導事物變化,《春秋》用來引導人們遵守正義。

撥亂世,

之正,莫

於《春秋》。《春秋》文成數萬,其

數千,萬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

(shì)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shēng)數。察其所

,皆失其本

1、反:通“返”;近:切合; 2、指:通“旨”,旨意; 3、弒:臣殺君、子殺父母; 4、以:因; 5、已:同“矣”。

[譯文]把亂世引導到正確的軌道上來,沒有比《春秋》更切合需要的了。《春秋》全書有數萬字,其中的要點也有數千。萬物萬事的分離與聚合,都記在《春秋》裡。《春秋》中,臣殺君的有三十六起,亡國的有五十二個,諸侯逃亡而失去政權的不計其數。探究他們所以如此的原因,都在於失去了根本啊!

故《易》曰:

失之毫釐

差以千里

。故曰‘臣弒君,子弒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

久矣’。故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

而弗見,後有

而不知。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

經事

而不知其

,遭

變事

而不知其

。為人君父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為人臣子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陷篡(cuàn)弒(shì)之誅,死罪之名。

1、“失之毫釐”句見《易緯•通卦驗》,今《易經》無此語; 2、“臣弒君”句見《易•坤•文言》,稍有不同;漸:逐漸發展; 3、讒:說人壞話;賊:指犯上作亂; 4、經事:常事;宜:合適; 5、變事:與“常事”相對而言;權:變通。

[譯文]所以《易》中說失之毫釐,差之千里。因此說,臣殺君,子殺父,不是一朝一夕才這樣的,而是長時期逐漸形成的。所以,國君不可以不知道《春秋》,否則,當面有人進讒他看不見,背後有竊國之賊他也不知道。身為大臣的不可以不知道《春秋》,否則,處理一般的事情不知怎樣做才合適,遇到出乎意料的事變不知用變通的權宜之計去對付。作為國君和一家之長卻不懂得《春秋》中的道理,一定會蒙受罪魁禍首的惡名。作為大臣和兒子的不懂得《春秋》中的道理,一定會因為陰謀篡位和殺害君父而被誅殺,得一個死罪的名聲。

其實皆以為善,為之不知其義,

之空言而不敢辭。夫不通禮義之旨,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則犯 ,臣不臣則誅,父不父則無道,子不子則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過也。以天下之大過予之,則受而弗敢辭。

1、被:加上,施加。

[譯文]其實,他們都以為在幹好事,卻因為不知大義,結果背上空頭罪名也不敢推卸。不通曉禮義的意旨,以至於國君不像國君,大臣不像大臣,父親不像父親,兒子不像兒子。做國君的不像國君,大臣們就會犯上作亂;做大臣的不像大臣,就會遭到殺身之禍;做父親的不像父親,就是沒有倫理道德;做兒子的不像兒子,就會忤逆不孝。這四種行為,是天下最大的過錯。把這四種最大的過錯加在這些人身上,他們也只能接受而不敢推卸。

故《春秋》者,禮義之大

也。夫禮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後;法之所為用者易見,而禮之所為禁者難知。”

1、宗:根本。

[譯文]所以《春秋》這部書,是禮義的根本。禮的作用是防患於未然,法的作用是除惡於已然;法的除惡作用容易見到,而禮的防患作用難以被人們理解。”

壺遂曰:“孔子之時,上無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

空文

以斷禮義,當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

明天子

,下得守職,萬事既具,

鹹各序其宜

,夫子所論,欲以何明?”

1、空文:指文章; 2、明天子:指漢武帝劉徹; 3、鹹各序其宜:都各得其所。

[譯文]壺遂說:“孔子的時代,國家沒有英明的國君,下層的賢士得不到重用,孔子才寫作《春秋》,用文辭來論斷禮儀,作為後世聖王的法典。現在,您太史公上遇英明的皇帝,下有自己的職守,萬事已經具備,而且都各得其所,您所論述的,想要說明什麼宗旨呢?”

太史公曰:“

唯唯

,否否,不然。餘聞之先人曰:‘

伏羲

(xī)至純厚,作《易》八卦。堯舜之盛,《尚書》載之,禮樂作焉。湯武之隆,詩人歌之。《春秋》採善貶惡,推三代之德,褒(bāo)周室,非獨刺譏而已也。’

1、唯唯:應答詞; 2、伏羲:傳說中三皇之一,風姓,是中國最早的有文獻記載的創世神,在後世與太昊、青帝等諸神合併,被稱為“太昊伏羲氏”。

[譯文]太史公說:“對,對!不對,不對!不是這個意思。我曾聽先父說:‘伏羲最純樸厚道,他創作了《易》的八卦。唐堯、虞舜時代的昌盛,《尚書》予以記載,禮樂由此而興。商湯、周武王時代的隆盛,那時的詩人加以歌頌。《春秋》推舉良善,貶斥惡行,推崇夏、商、週三代的盛德,頌揚周王朝,並非全是譏刺。’

漢興以來,至明天子,獲

符瑞

,建

封禪

(shàn),改

(zhēng)

(shuò),易

服色

,受命於

穆清

,澤流罔極。

海外

殊俗,

(chóng)

譯款塞

,請來獻見者,不可勝(shēng)道。臣下百官力誦聖德,猶不能宣盡其意。

1、符瑞:祥瑞的徵兆,猶言吉兆。指漢武帝元狩元年(公元前122 年)西狩至雍獲白麟事; 2、封 禪:古代帝王祭祀天地的重禮,在泰山頂築壇祭天稱封,在泰山南面梁父山上闢基祭地稱禪; 3、正:歲首;朔,初一。古時改朝換代,都須改正朔,以示新王朝應天承運; 4、服色:衣著、車馬、祭牲、器物的顏色。武帝太初改歷,色尚黃; 5、穆清:清和之氣,指上天; 6、罔極:無窮無盡; 7、海外:古人認為我國疆土四面環海,故稱中國以外的地方為海外; 8、重譯:輾轉翻譯;款塞:叩塞門,指通好或內附;款:叩,敲。

[譯文]漢朝建立以來,到當今的英明天子,獲得吉祥的符瑞,舉行祭祀天地的大典,改正曆法,更換車馬、器物的顏色。受命於天,德澤流佈遠方,四海之外與漢族風俗不同的地區,通過幾重翻譯叩開關門,請求進獻物品和朝拜天子,這些事說也說不完。大臣百官盡力歌頌天子的聖明功德,但還是不能完全表達他們的讚美之意。

且士賢能而不用,有國者之恥;主上明聖而德不

布聞

有司

之過也。且餘嘗掌其官,廢明聖盛德不載,滅功臣、世家、賢大夫之業不述,墮(huī)先人所言,罪莫大焉。餘所謂述

故事

整齊

其世傳,非所謂作也,而君比之於《春秋》,謬(miù)矣。”

1、布聞:宣揚; 2、有司:指官吏。古代設官分職,事各有專司,故稱有司; 3、墮:通“隳”,毀壞; 4、故事:舊事,舊業; 5、整齊:整理。

[譯文]況且,賢士不被任用,這是國君的恥辱;皇上英明神聖卻不能揚美德於天下,這是主管官員的過錯。而且,我曾經做過史官,拋開皇上英明神聖的盛大美德不去記載,埋沒功臣、賢大夫的事蹟不去記述,背棄先父的囑託,罪過沒有比這更大了。我所說的記述過去的事情,整理歸納那些世代相傳的史料,談不上創作,而您卻把它同孔子作《春秋》相提並論,這就錯了。”

於是

論次

其文。七年而太史公遭

李陵之禍

,幽於

(léi)

(xiè)。乃

(kuì)

而嘆曰:“是餘之罪也夫。是餘之罪也夫!身

不用矣!”

1、論次:編排; 2、遭李陵之禍:漢武帝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騎都尉李陵率五千步兵擊匈奴,戰敗投降,司馬遷在武帝面前替李陵辯護,武帝認為這是詆譭貳師將軍李廣利,判處司馬遷宮刑; 3、漯紲:捆綁用的繩索,此指監獄; 4、喟然:嘆息貌; 5、毀:毀傷,指受官刑。

[譯文]於是編寫這些文章。過了七年,我因替李陵投降匈奴辯解而大禍臨頭,被關進了監獄。於是喟然長嘆:“這是我的罪過啊!這是我的罪過啊!身體殘廢沒有用了!”

退而深

曰:“夫《詩》、《書》

隱約

者,欲

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

(yǒu)

《周易》;孔子厄(è)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

左丘

失明,厥(jué)有《國語》;

孫子臏

(bìn)腳,而論兵法;

不韋

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

(shuì)

(nán)》、《

孤憤

》;《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

1、惟:思; 2、隱約:隱微簡約; 3、遂:實現; 4、羑里:今河南湯陰縣境內;演:推衍; 5、左丘:即左丘明,春秋時魯國史官,為解析《春秋》而作《左傳》 (又稱《左氏春秋》),史學界推左丘明為中國史學的開山鼻祖。被譽為“百家文字之宗、萬世古文之祖”; 6、孫子:即孫臏,曾與龐涓為同窗師從鬼谷子學習兵法,後為龐涓嫉妒而遭臏腳之刑;臏:剔去膝蓋骨的一種酷刑; 7、不韋:即呂不韋,本為秦陽翟(今河南禹縣)的大商人,後成為秦始皇相國,曾命門客編撰《呂氏春秋》,凡二十六卷,分十二紀、八覽、六論,故又稱《呂覽》,“兼儒墨,合名法”,史稱“雜家”,後因罪免職遷蜀,途中自殺; 8、《說難》《孤憤》:均見《韓非子 》; 9、大抵:大都,大致;發憤:抒發幽憤。

[譯文]事後又轉而深思:“《詩經》和《尚書》辭意隱約,這是作者出於要表達他們內心的思想的一種考慮。從前文王被囚禁在羑里,卻推演出《周易》;孔子在陳國和蔡國遇到困厄,就寫作《春秋》;屈原被放逐,卻著成《離騷》;左丘明雙目失明,這才寫出《國語》;孫臏遭受臏刑之苦,卻論著兵法;呂不韋謫遷蜀地,後世卻流傳著《呂覽》;韓非子在秦國被囚禁,卻寫出了《說難》、《孤憤》;《詩經》三百零五篇,大多是古代的聖賢之人為抒發胸中的憤懣之情而創作的。

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於是卒述

陶唐

以來,至於

止,自黃帝始。

1、陶唐:陶唐氏,即堯,名放勳,起初被封於陶,後遷徙到唐(今臨汾和襄汾),所以又稱唐堯,中國傳說歷史中的人物,是五帝之一; 2、麟:古代傳說中的瑞獸,這裡指武帝西狩至雍獲白麟之事。

[譯文]這些人都是心中意氣有所鬱結,沒有地方可以發洩,這才追述往事,以期將來的人對自己有所瞭解。”於是,終於又著手記述唐堯以來的歷史,從黃帝開始,至漢武帝獵獲白麟的元狩元年結束。

古文觀止87:太史公自序

陝西韓城司馬遷祠墓

《太史公自序》全文: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生孔子。孔子卒後至於今五百歲,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yuè》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

上大夫壺遂曰:“昔孔子何為(wèi)而作《春秋》哉? ”太史公曰:“餘聞董生曰:‘周道衰廢,孔子為魯司寇,諸侯害之,大夫雍(yōng)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為天下儀表。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載(zǎi)之空言,不如見(xiàn)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wù)惡(è),賢賢賤不肖(xiào),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

《易》著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故長(cháng)於變;《禮》經紀人倫,故長於行;《書》記先王之事,故長於政;《詩》記山川、溪谷、禽獸、草木、牝(pìn)牡(mǔ)、雌雄,故長於風;《樂》樂(lè)所以立,故長於和;《春秋》辨是非,故長於治人。是故《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義。

撥亂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春秋》文成數萬,其指數千,萬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弒(shì)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shēng)數。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毫釐,差以千里。故曰‘臣弒君,子弒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漸久矣’。故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而弗見,後有賊而不知。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為人君父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為人臣子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陷篡(cuàn)弒(shì)之誅,死罪之名。

其實皆以為善,為之不知其義,被之空言而不敢辭。夫不通禮義之旨,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則犯 ,臣不臣則誅,父不父則無道,子不子則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過也。以天下之大過予之,則受而弗敢辭。故《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夫禮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後;法之所為用者易見,而禮之所為禁者難知。”

壺遂曰:“孔子之時,上無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斷禮義,當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職,萬事既具,鹹各序其宜,夫子所論,欲以何明?”

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餘聞之先人曰:‘伏羲(xī)至純厚,作《易》八卦。堯舜之盛,《尚書》載之,禮樂作焉。湯武之隆,詩人歌之。《春秋》採善貶惡,推三代之德,褒(bāo)周室,非獨刺譏而已也。’漢興以來,至明天子,獲符瑞,建封禪(shàn),改正(zhēng)朔(shuò),易服色,受命於穆清,澤流罔極。海外殊俗,重(chóng)譯款塞,請來獻見者,不可勝(shēng)道。臣下百官力誦聖德,猶不能宣盡其意。

且士賢能而不用,有國者之恥;主上明聖而德不布聞,有司之過也。且餘嘗掌其官,廢明聖盛德不載,滅功臣、世家、賢大夫之業不述,墮(huī)先人所言,罪莫大焉。餘所謂述故事,整齊其世傳,非所謂作也,而君比之於《春秋》,謬(miù)矣。”

於是論次其文。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禍,幽於縲(léi)紲(xiè)。乃喟(kuì)然而嘆曰:“是餘之罪也夫。是餘之罪也夫!身毀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詩》、《書》隱約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yǒu)裡,演《周易》;孔子厄(è)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jué)有《國語》;孫子臏(bìn)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shuì)難(nán)》、《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於是卒述陶唐以來,至於麟止,自黃帝始。

古文觀止87:太史公自序

清 吳楚材 吳調侯《古文觀止》評:

史公生平學力,在《史記》一書。上接周孔,何等擔荷;原本《六經》,何等識力;表章先人,何等淵源。然非發憤鬱結,則雖有文章,可以無作。哀公獲麟而《春秋》作,武帝獲麟而《史記》作。《史記》豈真能繼《春秋》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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