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說話天塌不下來，李少紅給劉娥和趙恆的解說詞值得一聽

什麼叫解說詞

對於近期播出的宋朝傳奇劇《大宋宮詞》，網上爭議很大。有人覺得這是李少紅導演繼《大明宮詞》後又一重要的歷史劇，也有人認為它在敘事節奏、演員選擇、歷史還原上存有爭議，豆瓣開分6。1後，分數快速下降。

爭議的一個焦點是，歷史劇到底應遵循歷史真實，還是藝術真實？對此，編劇劉和平曾有高論：“歷史劇的敘述不能等同於歷史學的敘述。如果說，歷史學家對歷史的敘述必須基於考據與考證，那麼詩人（此處泛指藝術創作者）則旨在用美學的眼光看世界，旨在講述一個好的故事。”

近期，影視獨舌與李少紅導演在其工作室有過一次長談。不難發現，她在《大宋宮詞》中亦秉持這一創作理念：“在劇作敘事中，我們堅持宏觀歷史節點不出錯，微觀歷史細節加以適當的藝術化呈現。畢竟，歷史觀比歷史細節更重要。”

一般來說，歷史劇聚焦男性話語下的朝堂，故事圍繞王權爭奪、君臣猜疑、對外禦敵等不同勢力間的較量展開敘事。哪怕視角轉向以女性為主的後宮，亦是男權廟堂的翻版。那麼，女性視角下的歷史敘事又是怎樣的？

此次的《大宋宮詞》，李少紅導演處處體現女性獨有的處世思維，並在還原澶淵之盟等重要歷史事件的同時，對劉娥、宋真宗趙恆等人物進行了戲劇化處理，增強其可看性。

“不將奸臣說成忠臣，不將復辟看成正義，不將民族矛盾拍成歷史勝利”，是李少紅創作時恪守的原則。

觀眾當然可以評判劇作好壞，但也應當給予創作者針對史實進行藝術化加工的權利，而不是以歷史學家的標尺來衡量藝術家的創作。

以下是李少紅導演的自述。

比武則天更傳奇，比林黛玉懂人情

此番拍攝《大宋宮詞》，我主要想借該劇來

講述身處大時代

（嚴苛的制度環境）中的女人，她們何以自立，如何在滿朝男性官員面前表達女性的主張。

這是該劇的中心主題。

此前《大明宮詞》便屬於典型的女性敘事。它借用一個公主的成長史，講述一段帶有女權主義色彩的故事。劇中的女性角色（武則天、太平公主）為獲權力，不惜將自己男性化，犧牲掉女人的優勢與特性。但在劉娥（劉濤 飾）身上，情況大有不同。

劉娥以一介民女的姿態，用女性的智慧和優勢，進入權力上層，並以類似平權的心態告訴眾人：江山是大家所共有的，需要兩性共同守護。所謂江山，便是由天（代表天子的男性）和地（象徵生育的女性）組成，女人在其中擔負著生育、撫養子嗣的重任。

透過《大宋宮詞》，我更想讓觀眾看到：

怎樣從女性角度看待歷史變革，如何透過女性故事見證時代的變化。

從這一點來看，劉娥比武則天更具傳奇性。

劇中的劉娥面對來自宋太宗趙光義（塗們 飾）、滿朝文武，以及養子宋仁宗趙禎（劉若谷 飾）等多方的非議與誤解，她仍以女性的方式化解危機。

宋真宗趙恆（周渝民 飾）駕崩後，大臣們都認為應該由託孤大臣來輔佐小皇帝，而不是皇后劉娥垂簾聽政。劉濤演這場戲時，準備用憤怒、強勢的方法來詮釋角色，於是我就跟她商量，能不能換一種更為女性的方法加以處理。

女人在最脆弱的時候，如果想減少矛盾衝突，則需贏得大家的同情。先帝屍骨未寒，大臣們又怎好欺負劉娥、趙禎這對孤兒寡母？現場劉濤不斷地拉著小皇帝的手，委屈之情溢於言表，下面一眾輔政大臣自覺慚愧。

党項之爭時，李繼遷已聯合潘羅支伺機謀反，此時有人提議趙恆親自拜見李繼遷以求和，但皇帝貴為九五之尊，又豈能屈駕？可如果不穩定李繼遷，一旦謀反，加上遼大舉侵犯，大宋相當於腹背受敵。

退朝後，趙恆同劉娥說起此事，劉娥則想到一個折中的辦法，讓趙恆不用到李繼遷府上，而是選擇一塊中立的地界，讓對方前來，然後進行安撫。這樣一來，兩方的面子都照顧到了。我還特意安排了劉娥拿荔枝、楊梅代替李繼遷府邸、中立地界，以解說局勢的戲碼。

包括在之後的情節中，遼人祭拜軒轅帝踏入宋朝疆界。對此，劉娥用一件鳳袍化解危機。這些都是女性迂迴的處理方法。

劉娥本是西蜀孤女，為在皇宮內院生存下去，便不能輕易樹敵。在這一方面，劉娥更看重她與郭賢（魏大鳴 飾）的關係。

郭家勢力不容小覷。那時，其女郭皇后（齊溪 飾）已死，郭賢只得告老還鄉。而劉娥卻親自到其府邸，拜郭賢夫婦為義父義母。一方面保住郭家的政治地位，另一方面郭賢畢竟是趙恆的岳父，在倫理上也維護了趙恆的顏面。

之前，郭賢跟另一位大臣曹鑑（閔政 飾）極力反對劉娥入宮，就連其子趙吉（韓遠琪 飾）的靈位都不得入太廟，甚至派刺客行刺劉娥。劉娥以德報怨的胸懷，讓郭賢此後為其盡心效力。

這一點，劉娥比林黛玉要聰明許多。林妹妹找情敵的媽媽（薛寶釵的母親薛姨媽）給自己說親，足見其情商不高，但劉娥對於人情世故則頗為了解。

除了劉娥，《大宋宮詞》裡的女性都有著一個悲情結局。比如潘玉姝（錢冬旎 飾），其父兄只想借她得到的寵幸光宗耀祖，加官晉爵。

潘玉姝從小嬌生慣養，也很單純，至死也沒嚐到愛情的滋味。唯一一段情，是在一個護衛身上找到一絲男女情愛。一面清冷的鏡子，永遠照著她的臉，寂寞伴隨其一生。

在潘玉姝身上，我們看到了女性的不完整，女人悲慘的命運。

“重文輕武”不簡單，看重子嗣有原因

後人對宋朝的印象大多停留於“杯酒釋兵權”“重文輕武”“強幹弱枝”的印象，將宋看作是軟弱王朝的代表。其實不是這麼一回事。

澶淵之戰時，趙恆御駕親征，他是以戰求和。要讓對方看到我方的威力，目的是為了坐下來談判，而不是打得兩敗俱傷。

所謂“重文輕武”中的“文”，實際上指的是制度，即文官制度。側重於治理國家的政策，並加強機構建立，以及君臣等級管理。設立軍事部門、研究部門、教育部門，明確分工。

劇中我們透過做實這些大臣的實際功用，說明他們各自都擔負著怎樣的職責。像丁謂（王鑫 飾）、王欽若（房子斌 飾）負責財政，他們後來變得利慾薰心；寇準（梁冠華 飾）為宰相，軍國大事上有較大發言權。

還有一塊關於人才選拔制度，即科舉。到了宋朝，科舉制度進一步完善，面向社會招賢納士，透過統一考核選拔人才。那時考核官是皇帝，主持答辯的是太子。丁謂初登大殿那場戲便有所體現。

宋真宗趙恆給人的第一印象是羸弱，實際上他只不過是性格內向罷了。趙恆身上有一股文人氣，也很重感情。無論何種史書記載，他跟劉娥的情感都維繫了一輩子。

劉娥來自民間，與趙恆地位懸殊。趙恆有三宮六院，也有條件去選擇最美的女人，為什麼他們能好一輩子？

首先，趙恆是個重情的人。十五年宮外戀，趙恆仍心繫劉娥，等趙光義一死，他便把劉娥接進宮來，就算沒有子嗣，也封劉娥為皇后。

其次，劉娥也很有魅力。一定是因為劉娥身上有強烈的母性和女人味，趙恆才被她征服。

有些觀眾說，劉娥曾有一任丈夫龔美，為何不寫？我覺得若要寫龔美，劉娥的感情線便分叉了，需同時顧及兩個男人。另一點原因是，歷史上找不到太多關於龔美的細節描述。

而代替龔美，支撐起劉娥親情線的，則是蘇義簡（曹磊 飾）。之所以給劉娥安插一段家庭背景，是因為一個人若無親情作支撐，角色則略顯單薄。

我們在歷史上也找到了這樣一個對照式的人物。此人原名為蘇易簡，在朝做官，而且他也是西蜀人。於是我就把劉娥改編成蘇義簡失散多年的嫂嫂。

實際上，趙恆還有一處難言之隱，即兄弟間關於王位的爭奪，以及對嫡出子嗣的執念。如果不講趙廷美（趙文瑄 飾）與趙光義間的“兄終弟及”之爭，觀眾就不明白為什麼子嗣在北宋這麼重要。

“金匱之盟”是說，杜太后勸說太祖趙匡胤死後傳位於其弟趙光義，奠定了皇位傳弟不傳子的習慣。但此事的真實性存疑，有人說趙光義是謀害太祖篡位。

劇中我們還是出於戲劇方面的考慮，安排了一個特殊的環境，讓宋太宗趙光義與趙廷美身處絕境，趙光義把殺兄的秘密講出來。由此，兩人為了爭皇位互相殘殺。

在宋真宗趙恆那一輩的皇位爭奪中，大哥趙元佐（肖陽 飾）嚇瘋了，二哥趙元僖（韓昊軒 飾）因畏懼而自刎於朝堂之上，四弟趙元份（陳政陽 飾）受岳父曹鑑蠱惑，欲奪取王位。在誤以為計劃敗露後，趙元份還恨不得把全家都殺了以表忠心。

為了皇位，每個人都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所以趙恆才會對子嗣和繼位這件事如此重視。他希望下一任儲君是嫡出，只求透過傳子不傳弟，來維持兄弟間的和睦。

和平與發展，是北宋的時代主題

拍攝《大明宮詞》時，技術跟不上，很多歷史大事件沒法拍，比如大場面戰爭戲。當時連個像樣的宮殿都沒有，不敢讓觀眾看到大明宮的外觀。現在有了條件，於是就在橫店蓋了一座大慶殿。

大慶殿原貌沒有保留下來，只有一個沙盤。河南省考古隊在多年考察後，做出一個汴京皇宮的模型。大慶殿便是按照這個模型搭建而成。

一般電視劇，戰爭情節都以臺詞講述，負傷的將領在朝堂上描述戰況，沒有對戰爭場面的具體呈現。如今《大宋宮詞》把澶淵之戰展現出來，有網友覺得特別清楚。對我來說，相當於考試過關了。

《大宋宮詞》裡的故事情節，幾乎都有所依據。我們在歷史素材的基礎上，根據一些傳奇、話本，對故事進行加工。

在“狸貓換太子”的段落中，便加入了說書人的角色。那時候，全世界都知道太子的身世，只有太子趙禎自己不知，還覺得奇怪。坊間流傳的故事被他聽見，之後才有趙禎冤枉劉娥的戲碼。

質子交換的橋段，是比較大膽的戲劇發揮。這樣設定的目的，是為了讓人們不要糾結民族矛盾，要用親情來化解矛盾，這是女人的處世之道。歷史上澶淵之戰不涉及質子交換，用這種形式表現，旨在傳達反戰的思想。

當時遼國兵敗，就是因為蕭撻凜被射殺，所謂擒賊先擒王。但我覺得還是得用情感說故事，才不至於那麼生硬。雙方不能接受質子死亡所帶來的情感損傷，孩子為戰爭付出生命，令人痛心。

宋這邊的趙吉死了，遼那邊的康兒也死了。戰爭結束後，遼國將士回到故土，蕭太后（歸亞蕾 飾）將康兒的孔明燈放至天空，這比什麼語言都要感人，都在為這兩個孩子感到惋惜。

當宋、遼雙方回到各自的領地，畫外音裡宋真宗、蕭太后唸的就是歷史中澶淵之盟的文書。之所以讓兩人各自都念一遍，還是為了在展現歷史轉折的同時，反映出民族融合的期冀。

歷史上蕭太后比較親漢，畢竟她的情人韓德讓（徐向東 飾）也是漢族人。另外她對漢文化也很喜歡，所以才願意送康兒到漢人那去學文化。這種事情是有可能發生的，她自己有時候還穿漢服。

劇中漢族人在遼國的領地上，是不一定穿遼國服裝的。所以韓德讓、木易（李浩濱 飾）戴的帽子都是漢族樣式的，這一細節是我們依照畫像所做的還原。在那種朝政文化裡，是允許漢族元素存在的。

劇中蕭太后的服裝有四種風格，反映出遼國本身多元的民族特色。

有俄羅斯風格的衣服，有帶著遊牧民族特色的帽飾，有烏克蘭式樣的配飾。另外我們還專門挑了京劇《四郎探母》中蕭太后的造型。透過衣著來傳達對民族融合的嚮往。

劇中還有一處面具的細節。當時有一種舞蹈叫儺舞，那時候的舞蹈不像現在都是直面的，因為那時女人在男人居多的場合下都得遮著臉。

劇中所有武士站崗時全戴面具。遼國裡面計程車兵也全部戴“鐵口罩”。而且歷史上的劉娥，畫像上就有一個面紗。

這種遮面的特徵，跟之後垂簾聽政相似，即為照顧男性大臣的面子，採取的“不直面”行為。劉娥並沒有爭權，但要共同守護一個江山。

我們總是說宋朝如何了得，那它到底如何？

澶淵之盟，奠定了宋遼之間百年和平。宋的貿易、經濟、科學、文化就此發展起來。

北宋就有天文儀，司天監，甚至還發明瞭全世界第一個時鐘——水運儀象臺，劇中也有呈現。而且謝園老師在劇中飾演的邢中和，便是任職於司天監。

《大宋宮詞》不只展現了歷史主幹線，還透過一些人文細節，將距離我們較遠的宋朝豐滿起來。電視劇的好處就在於拋磚引玉，讓後人注意到我們的歷史，以及它對今天的影響。

【文/何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