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軼事之祖父片段 煙是何物

在我看來，祖父是家族的根。我輩一切之性格、待人接物之特點無不打上祖父的烙印。

祖父抽菸，煙癮很大，雖然我的父親從不抽菸，但我和老弟都是煙蟲，老婆對我抽菸討厭之極，無數次要我戒菸，但總無法戒掉。我就說，沒辦法，我家抽菸，是隔代遺傳。

祖父的煙，自種，自做，不僅自己抽，還教會了隊裡許多後生的抽菸，更主要的，還是賣，賣的錢用來買糧。

屋後西邊的山坡，有幾塊長長的黃土地，是祖父的煙地。我五六歲的時候，常和姐姐一起，跟著祖父清早來到地裡，捉菸葉上的一種綠絨絨的蟲子，祖父教我們扒開每一匹菸葉，仔細找，不能放過一條小蟲，他說，蟲壞得很，如果不掐死它，菸葉會被吃得只剩幾根經。

許多夜晚，祖父坐在堂屋，默默的切菸絲。我特有興趣的站在一旁看。全部的過程，至今不忘。那是一個很細緻的活兒，他把曬乾的菸葉，一葉葉先鋪開，放在木桌上，再用一把小刷子，粘上少許食用油，輕輕的在葉子上刷幾面，刷完，再小心的把葉子中間那根最粗的經抽出來扔掉，把略帶溼潤的葉子捲成筒，最後拿到自制的鍘刀上，一筒一筒慢慢的切，切出來的絲，細如針，金燦燦的。

隊上十八九歲的後生，正是想煙抽的年紀，勞動之餘，來到我家，向祖父討煙、學抽菸。起初，祖父很慷慨，很大方，拿出煙桿，捧出一包菸絲，一人一坨，一個個地教他們抽，還說，開始抽菸，要輕輕的吸，不然會咳，因為，他的煙，勁口大。後來，就教會了這些後生抽菸，再來討煙，祖父怎麼也不給了，要他們自己去做。但我記得，哪個年輕人種煙、切菸絲的過程裡，遇到不會做的時候，請祖父幫忙，他會樂呵呵的地去，並手把手地教。

那樣貧窮的時代，祖父的煙，多數都賣了，買糧食。我記不清了，一斤菸絲到底能賣多少錢，但記得，每逢鄉鎮趕場的日子，祖父挑著兩籮筐的煙，剛到，一會就賣完，非常搶手。因為，他的煙實在太漂亮了。有一年，祖父帶著我，挑著一擔煙，上常德城看望我的父親，順便賣煙。我們站在下南門街邊，祖父剛露出他的金黃的菸絲，許多人就圍上來，有一箇中年婦女，她對祖父說，能不能讓她抽幾口，她要嚐嚐。祖父爽快地答應了。那女人抽了兩口，說，好勁口，好煙，好煙。接著就說，煙，她全買了。

那些年每到春天，家裡就斷糧，祖父用父親的工資和他賣煙的錢，到處買糧，才讓一家大小十口人活下來。

隊上的男人幾乎都抽菸，勞動之餘，田間地頭，男人們小憩時，抽上幾口，疲勞頓時消失。每天收工回家，祖父會默默地坐在禾場，抽菸好一會兒。那一刻，家裡很安靜，誰都不會打擾他，他也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抽了一袋又一袋，彷彿要把一天的疲勞驅散，他完全沉浸在煙霧的世界裡，好像只有煙，才能讓他的身心得以充分的休息。

是從小就耳聞目染，還是遺傳？總之是，我和老弟剛參加工作就抽菸，那時祖父早已作古，誰也沒有教我倆抽菸。不過，我們是抽買來的各類品牌煙，祖父連見也沒見過。

祖父不到七十就離開了我們。是我們隊上同齡老人中最先離世的。他平時是那麼強壯有力，連小病也沒得過，得病即倒床，倒床即逝世。我一直存有疑問，他如果不抽菸，會不會多活些年頭呢？後來，這個疑問又很快打消。我們隊上有一個和祖父同齡的老人，他兩關係極好，經常一起抽菸，他的煙癮遠大於祖父，但，他卻活了九十六歲。

我亦是抽菸之人，至今不明煙是個什麼東西，到底與人的壽命有無直接的關係。在我祖父的時代，山裡人抽菸，是耕田種地間歇的休息、放鬆，也或許是某種精神的寄託，慢慢地，抽菸成為習慣，成為生活裡不可缺的一部分。他們的抽菸，和今天那些動不動看牌子、抽高檔煙的人，有本質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