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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鵬程|文學解經的傳統

  • 由 藝術文化生活 發表于 綜合
  • 2021-05-08
簡介蘇洵稱讚歐陽修文,就是以孟子、陸宣公、韓愈、李翱來比擬,可見他認為的孟子是一個文學傳統中的孟子,這不是從義理上說他好,而是從文章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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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鵬程|文學解經的傳統

之前我們大致說了《文心雕龍》是在經學傳統中發展出來的文論,所以它不但跟經學有密切的關係,跟漢儒的關係也很密切。特別是跟揚雄、班固等漢代經學家論文學非常類似。

班固、揚雄對他們那個時代的文風其實就很不滿了,他們希望文學是跟經學結合起來發展的,所以揚雄說:

或曰:景差、唐勒、宋玉、枚乘之賦也益乎?曰:必也淫。淫則奈何?曰: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如孔氏之門用賦也,則賈誼升堂、相如入室矣,如其不同何?

好書而不要諸仲尼,書肆也;好說而不要諸仲尼,說鈴也。君子言也無擇、聽也無淫。擇則亂,淫則闢。述正道而稍邪哆者有矣,未有述邪哆而稍正也。孔子之道,其較且易也。

或曰: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將誰使正之?曰:萬物紛錯,則懸諸天;眾言淆亂,則折諸聖。或曰:惡覩乎聖而折諸?曰:在則人,亡則書,其統一也。

或問:《五經》有辯乎?曰:惟《五經》為辯。說天者莫辯乎《易》,說事者莫辯乎《書》,說體者莫辯乎《禮》,說志者莫辯乎《詩》,說理者莫辯乎《春秋》,舍斯,辯亦小矣。

或曰:“良玉不雕,美言不文,何謂也?”曰:“玉不雕,與璠不作器。言不文,典謨不作經。”

認為如果我們講了半天,而不是根據經典,那是不行的;一個人很有聰明才智,但不根據經典,也是不行的,文章最好的就是經典。莫辯乎經云云,意思是:最能言善道的,其實就是經典。這些觀點,大致也就是劉勰的觀點,劉勰是承續這個路數而來的。

龔鵬程|文學解經的傳統

《文心雕龍》

劉勰的繼承性很少人談,而其實非常明顯。因為他有許多地方不只是沿襲,還根本就是抄來的。如《宗經》是他多麼重要的篇章,可是其中“夫《易》惟談天,入神致用。故《系》稱旨遠辭文,言中事隱;韋編三絕,固哲人之驪淵也。《書》實記言,而訓詁茫昧,通乎爾雅,則文意曉然。故子夏嘆《書》,昭昭若日月之明,離離如星辰之行,言昭灼也。《詩》主言志,詁訓同《書》,摛風裁興,藻辭譎喻,溫柔在誦,故最附深衷矣。《禮》以立體,據事制範,章條纖曲,執而後顯,採掇片言,莫非寶也。《春秋》辨理,一字見義,五石六鷁,以詳備成文;雉門兩觀,以先後顯旨;其婉章志晦,諒以邃矣。《尚書》則覽文如詭,而尋理即暢;《春秋》則觀辭立曉,而訪義方隱。此聖文之殊致,表裡之異體者也。”這一大段,就基本抄自王粲《荊州文學志》。王粲是建安七子之一,我講過他經學是很好的,其論文亦本諸經典。劉勰抄他的話為自己張目呢!古書亡逸太甚,否則我們當會看到更多劉勰抄自前輩的證例。

近人習慣把魏晉與漢代斷開來看,採取一種革命史觀。因為近代人喜歡革命,後一代要反前一代,所以把前面這一代想象成一個儒家的、經學的漢代,來跟老莊的魏晉、文學的魏晉對立起來。但事實上魏晉人談文學,不是像我們現在文學史這樣談的。魏人之說,王粲可稱典型;晉朝最典型的文獻,則是摯虞《文章流別論》。

劉勰之前,論文著名的有曹丕、陸機、摯虞、李充等人。這幾篇東西,就是他那個時代談論文學時的經典文獻。各位看劉勰在好多地方談到前人如何如何時,基本上舉的就是這幾篇。而這裡面,摯虞《文章流別論》特別重要。

當時朝政一蹋糊塗,政治上亂七八糟,很多人被殺或自殺。如陸機,八王之亂時帶了一支軍隊去攻洛陽,結果兵敗。史書上說潰敗時死人把山谷都填滿了,故陸機回來後即被殺。摯虞也很慘,在永嘉之亂時活活餓死了。不過摯虞的著作很多,在當時非常重要。除了文學之外,他還是個經學家,我之前介紹過了。

他寫的《文章流別論》,其實原是個文章總集,有點類似文選。有些古代的目錄說它有四十一卷,有的說有六十卷,可見是很大的一部書。不過可能在文章前面寫了一個像提要般的東西,說明“表”是什麼樣的文體,有什麼樣的重點,歷代的作家各有什麼樣的特色等等。這部分被單獨輯出來,即稱之為“文章流別論”或“文章志論”。根據《隋書·經籍志》記載,文章志論有二卷。那部《文章志》跟他的《文章流別集》不能確定是同一本書還是兩本書,不過現在兩本書都看不到了,能看到的就是目前一條一條的簡單輯錄。

這些輯錄當然不能完全顯示他的文學主張,不過看這個輯本也就可以發現《文心雕龍》跟他的體例非常像。前面是總論,底下分論,如說“賦者,敷陳之稱,古詩之流也”。然後又說:“書雲詩言志”,這一大段講的是詩。再底下講七發是什麼樣的文體;底下說古之銘志曰,這一段是講銘;再底下講哀詞,講哀策;然後是解嘲;再來是碑,還有圖讖:

文章者,所以宣上下之象,明人倫之敘,窮理盡性,以究萬物之宜者也。王澤流而詩作,成功臻而頌興,德勳立而銘著,嘉美終而誄集。祝史陳辭,官箴王闕。《周禮》太師掌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言一國之事,系一人之本,謂之風。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謂之雅。頌者,美盛德之形容。賦者,敷陳之稱也。比者,喻類之言也。興者,有感之辭也。後世之為詩者多矣,其功德者謂之頌,其餘則總謂之詩。頌,詩之美者也。古者聖帝明王,功成治定而頌聲興。於是史錄其篇,工歌其章,以奏於宗廟,告於鬼神。故頌之所美者,聖王之德也,則以為律呂。或以頌形、或以頌聲,其細已甚,非古頌之意。昔班固為《安豐戴侯頌》,史岑為《出師頌》、《和熹鄧後頌》,與《魯頌》體意相類,而文辭之異,古今之變也。揚雄《趙充國頌》,頌而似雅;傅毅《顯宗頌》,文與《周頌》相似,而雜以風雅之意。若馬融《廣成》、《上林》之屬,純為今賦之體,而謂之頌,失之遠矣。

你看他這樣的討論方式,不是很像《文心雕龍》嗎?《文心雕龍》也是一章章,談《明詩》、談《詮賦》、談《銘箴》,分體論文。然後,怎麼論呢?緣始以表末、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其論說方式不也跟摯虞一樣嗎?

具體的解說,如:

賦者,敷陳之稱,古詩之流也。古之作詩者,發乎情,止乎禮義。情之發,因辭以形之;禮儀之旨,須事以明之。故有賦焉,所以假象盡辭,敷陳其志。前世為賦者,有孫卿、屈原,尚頗有古詩之義,至宋玉則多淫浮之病矣。《楚辭》之賦,賦之善者也。故揚子稱賦莫深於《離騷》。賈誼之作,則屈原儔也。古詩之賦,以情義為主,以事類為佐。今之賦,以事行為本,以義正為助。情義為主,則言省而文有例矣;事形為本,則言當而辭無常矣。文之煩省,辭之險易,蓋由於此。夫假象過大,則與類相遠;逸辭過壯,則與事相違;辯言過理,則與義相失;麗靡過美,則與情相悖。此四過者,所以背大體而害政教,是以司馬遷割相如之浮說,揚雄疾“辭人之賦麗以淫”。

這些段落,每一段跟《文心雕龍》比對,你都會發現很類似,不止語言上類似,觀點上也是。

但這套方法也不是摯虞發明的,我在《中國文學史》中曾介紹,漢朝蔡邕以下論文體,基本上就是這個模式,所以它是漢代成形的一種論文體的方法。這種方法,被摯虞《文章流別論》、劉勰《文心雕龍》沿續下來。這是它們大體的結構。

至於論述的內容,摯虞說什麼叫作文學呢?文章所以宣上下之象,明人倫之序,窮理盡性,以究萬物之疑者也。文章的目的與功能,是來明人倫的,闡明人倫的道理。而它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文體呢?是因為面對的情況不一樣,如一位國君、天子,德行非常好,能澤被萬民,老百姓自然就會用詩歌來讚美他。所以詩歌是王者教化流行以後所產生的結果,人們用詩歌來讚歎、詠歎這樣一位王者。

可以注意,他論這些文體,都是從王者政教這個角度來論的。所以說“言一國之事,系一人之本,謂之風”。

我們要注意的是,國風,如果把它講成是地方風謠,特別是宋代以後的講法,那就是地方的民歌。這是就地方的民情風俗來講。但是從漢人就不是這樣說。當然,漢人解釋風,有時候也說是風俗,像應劭《風俗通》。但從來解《詩經》時基本上都從風化、教化上來說,所以它要說“一國之事,繫於一人”,這一人就是國君。繫於一人之本,這就是風。若“言天下之事,行四方之風”,這便叫作雅,雅就是天下之事,四方之風。頌,則是美盛德之形容。這幾句話,其實就是從毛詩出來的。似此之處很多。

接下來講七發也是如此。七發的目的是要導引慾望歸於正途的,所以發乎情,慾望不斷流動;但到最後,要講到至德要道。這種寫法,叫作曲終奏雅,止於禮義。可是後來的作品就不行了:

《七發》造於枚乘,借吳、楚以為客主。先言“出輿入輦,蹙痿之損,深宮洞房,寒暑之疾;靡漫美色,宴安之毒;厚味暖服,淫曜之害。宜聽世之君子,要言妙道,以疏神導引,蠲淹滯之累”。既設此辭以顯明去就之路,而後說以色聲逸遊之樂,其說不入,乃陳聖人辯士講論之娛,而霍然疾瘳。此固膏粱之常疾,以為匡勸,雖有甚泰之辭,而不沒其諷諭之義也。其流遂廣,其義遂變,率有辭人淫麗之尤矣。崔駰既作《七依》,而假非有先生之言曰:“嗚呼,揚雄有言,童子雕蟲篆刻,俄而曰壯夫不為也。孔子疾小言破道。斯文之族,豈不謂義不足而辨有餘者乎!賦者將以諷,吾恐其不免於勸也。”

“其流遂廣,其義遂變,率有辭人淫麗之尤矣”慢慢開始講究文章之巧,脫離了它應該有的宗旨。後面像《銘文》《讚頌》等大概都是這樣的意思:

夫古之銘至約,今之銘至煩,亦有由也。質文時異,則既論之矣;且上古之銘,銘於宗廟之碑。蔡邕為楊公作碑,其文典正,末世之美者也。後世以來器銘之嘉者,有王莽《鼎銘》、崔援《杌銘》、朱公叔《鼎銘》、王粲《硯銘》,鹹以表顯功德,天子銘嘉量,諸侯大夫銘太常勒鍾鼎之義。所言雖殊,而令德一也。李尤為銘,自山河都邑,至於刀筆符契,無不有銘,而文多穢病;討而潤色,言可採錄。

最後講《圖讖》雲:圖讖“雖非正文之志,然以其取縱衡有義,反覆成章”,也正好呼應了劉勰《正緯》篇。劉勰也是同樣的意思,即緯書雖然荒誕不經,但是對文章寫作是有用的,他的立場跟摯虞很像。

我之前講劉勰的生平時,曾舉了裴子野的《雕蟲論》來說明當時有這樣一種復古文風,現在由摯虞看,則更可發現劉勰的文論還有個比較長遠的脈絡。這脈絡是從漢代的揚雄、班固、蔡邕,到摯虞《文章流別論》。這脈絡,即經學傳統下的文論,其內部非常類似,有很大的互文性。

它的共同點在哪呢?第一,都把文章之源頭推到五經,也把五經奉為文章的典範,後來的文學愈來愈差,所以我們寫文章均要追源溯本,回到經典。每一種文體都是從經典出來的,故寫作時也要回到原來的文體。這文體為什麼這樣出來、有什麼意思、應該怎麼寫,亦均以五經為正格,後來為變例。而變,其實都是貶義詞,因為這些變都脫離了原來的大根大本。這,就體現了我曾經說過的本末、源流的思維方式。流變往往是流弊的同義詞。

《文心雕龍》論每一個文體,都從經典說,如《頌讚》釋頌雲:“四始之至,頌居其極。頌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這一解釋就源於毛詩,毛詩說:“四始,詩之至也。”又說:“頌者,美盛德之形容。”接下來,劉勰說:“昔帝嚳之世,鹹墨為頌,以歌《九韶》。自商以下,文理允備。夫化偃一國謂之風,風正四方謂之雅,容告神明謂之頌。風雅序人,事兼變正;頌主告神,義必純美。”其中,“風正四方謂之雅”來自毛詩“形四方之風,謂之雅。雅者,正也”,“容告神明謂之頌”來自毛詩“頌者,……以其成功告於神明者也”;而認為風的作用是序人,雅分為正雅變雅等觀點,也是不離毛詩的思路的。

以上是總說。接下來還有分論,如“《時邁》一篇,周公所制,哲人之頌,規式存焉”。說《周頌》裡的《時邁》是周公親自制作的,是頌的好典範。“夫民各有心,勿壅惟口。晉輿之稱原田,魯民之刺裘鞸,直言不詠,短辭以諷,丘明子高,並諜為誦,斯則野誦之變體,浸被乎人事矣。”說晉國魯國百姓譏刺時政、議論人事的諷詠被左丘明等史官記載下來,成為“野誦之變體”,也就是說並非最開始意義上的頌了。“及三閭《橘頌》,情采芬芳,比類寓意,乃覃及細物矣。”到了屈原這裡,頌又有了新變化,描寫的物件推到了細小的事物。當然,到屈原,頌也都還是寫得好的。

秦漢以後,“班傅之《北征》、《西巡》,變為序引,豈不褒過而謬體哉?”慢慢發展下來就脫離了原來的文體,產生了變化,而變了之後就錯了,所以說是謬體。“馬融之《廣成》、《上林》,雅而似賦,何弄文而失質乎”,馬融的東西不行,過求文飾。崔瑗、蔡邕雖然不錯,但“致美於序,而簡約乎篇”,又太簡略了。“摯虞品藻,頗為精核”,摯虞的評論非常好,然而中間也有一些錯誤。“至於雜以風雅,而不變旨趣,徒張虛論,有似黃白之偽說矣”,黃的跟白的還有些分不清楚,故劉勰要在摯虞的基礎上再往前推。“及魏晉辨頌,顯有出轍”,魏晉以後,都不照規矩來,像曹植。曹植的東西,以《皇子》為最好;陸機的篇章則以《功臣》為最妙。但是,“其褒貶雜居,固末代之訛體也”。前面是本,後面是末。我已說過了,他的文學史觀乃是個源流觀。末代就是衰敗的時代。因為“頌”本是褒揚的,這些作品卻褒貶相雜,所以他批評那是“末代之訛體”。訛是錯誤之意。可見即使是曹植、陸機寫的東西,跟古代也不能相比。

接下來的《祝盟》篇,也是如此。開篇雲:“天地定位,祀遍群神。六宗既禋,三望鹹秩,甘雨和風,是生黍稷,兆民所仰,美報興焉”。就是說,我們要祭祀,天、地、日、月、山、川、花、草、鳥、獸、蟲、魚,都要祭,所以“‘旁作穆穆’,唱於迎日之拜;‘夙興夜處’,言於祔廟之祝;‘多福無強’,佈於少牢之饋:宜社類禡,莫不有文。”祭祀時都得有祭文,“旁作穆穆”等就是經典裡記載的祭文。

楚辭繼承了這一傳統,漢代又沿續下去,不過“東方朔有罵鬼之說,於是後之遣咒,務於善罵,唯陳思誥咎,裁以正義矣”。後來的祝文就過份了,以善罵為務,只有陳思的《誥咎》才是正確的。

“若乃《禮》之祭祀,事止告饗;而中代祭文,兼贊言行,祭而兼贊,蓋引神而作也。”這談到了祝文的一種變化,《儀禮》所載的祝辭只是請受祭者來享用祭品的,漢魏時卻要在唸祝時兼贊受祭者的言行,這是祝文的引申。“漢代山陵,哀策流文。周喪盛姬,內史執策。然則策本書贈,因哀而為文也。”這是說漢陵中的“哀策”文體來自周朝,“策”本是一種贈諡文體,後來“因哀而為文”,成為了祝文的一部分,這也是透過經典來說明文體的演變和標準的。

底下的《銘箴》篇也是如此,都是說它如何源於經典,這文體又該怎麼寫。後代如果符合了,他就認為好;如若改變,他就批判。這是從文體上講,我們再看下半部。

前面講文體,我們可以說文體都是古代發展下來的,所以要順著文體講;但下半部談文章的寫作方法、創作的原理,還需要如此嗎?是的,一樣。如《麗辭》篇說古代唐虞之時,還比較原始,言辭表達還是比較直樸,還不夠文,但是皋陶的贊,已經有了“罪疑為輕,功疑惟重”這樣的對仗。《麗辭》整篇講的就是對仗,不是泛說漂亮的文辭。漂亮的文辭表現在哪裡呢?就表現在對仗。中國的文字,對仗最能顯示出華美,所以《麗辭》主要談的就是對仗。說堯時已出現了這樣的對句了,到了《易經》的《文言》跟《繫辭》更是聖人之妙思。

《麗辭》說:“序《乾》四德,則句句相銜;龍虎類感,則字字相儷;乾坤易簡,則宛轉相承;日月往來,則隔行懸合。”這是在稱讚《文言》和《繫辭》。“序《乾》四德,則句句相銜”指的是乾卦《文言》中“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利者,義之和也,貞者,事之幹也”幾句話。“龍虎類感,則字字相儷”指的是乾卦《文言》中“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溼,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幾句話。“乾坤易簡,則宛轉相承”指的是《繫辭》中“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易則易知,簡則易從”幾句話。“日月往來,則隔行懸合”指的是《繫辭》中“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幾句話。這一類句子“雖句字或殊,而偶意一也”。它們是“麗辭”在經典中的源頭,順此以觀後世,“至於詩人偶章,大夫聯辭”,那就很多了。

他在談每個文體以及每一部分時,都這樣把經典的文句拿出來,從文學的角度來討論它。這叫什麼呢?這叫發現經典的文學性!

我們讀經典時,一般只注意它是什麼意思,但劉勰透過這一類討論,很細緻地一段一段地來告訴你經典是文學作品。為什麼是文學作品?因為它具有這樣的文學性。

請看《誇飾》。我們寫文章的人都知道,沒誇飾是沒法寫的,對不對?“黃河之水天上來”“白髮三千丈”不都是誇飾嗎?摯虞的《文章流別論》曾批評辭人往往假象過大,假象過大就是因為誇飾。後人誇飾固然太甚,但經典也不是沒有文學性誇飾,所以本篇他也是從經典講起,說:“文辭所被,誇飾恆存。雖《詩》《書》雅言,風俗訓世,事必宜廣,文亦過焉。是以言峻則嵩高齊天,論狹則河不容舠”。說這山高就高到天上去了,說這河窄,就連一條船都放不下去。“說多則子孫千億,稱少則民靡孑遺”,說戰爭中老百姓全死光了,一個都沒剩,這都是誇飾。“襄陵舉滔天之目,倒戈立漂杵之論。”黃河水大,淹到天上去了;牧野之戰,死人流的血可以把木杵浮起來。孟子的學生曾問孟子:你不是說仁義之師進攻時,敵人會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嗎,為什麼《尚書》記載牧野之戰血流漂杵?孟子說:這是誇飾,不要因辭害義。“辭雖已甚,其義無害也”,這其實就是一種誇飾,所以“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意”。

這是以經典來證明誇飾不可少。不過後來誇飾越來越過分,“孌彼洛神,既非罔兩;惟此水師,亦非魑魅,而虛用濫形,不其疏乎?此欲誇其威爾飾其事,義暌刺也”。經典雖亦誇飾,意義沒有損傷;後人之誇飾,不但踰分,意義也乖離了,所以評價就差了。你看他如此立論,便可發現它有很重要的功能——闡發了經典的文學性。

第三十八篇《事類》,也是如此。《事類》講用典故,“據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者”,引用古代的事來講現代的事,所以從《易經》講起。如“《既濟》九三,遠引高宗之伐”,既濟卦談到高宗征伐鬼方,三年克之。“明夷五六,近書箕子之貞”,明夷是地火卦,講箕子被殷紂王迫害,在很艱難的情況下能守住他的正義。“斯略舉人事,以徵義者也。至若胤徵羲和,陳《政典》之訓;盤庚誥民,敘遲任之言;此全引成辭,以明理者也”。有時僅略舉古事,有時就引古人整段話,如《盤庚上》引遲任的話:“人惟求舊,器非求舊,惟新”,人需要跟老朋友在一塊兒,但用東西則新的比較好。鼓勵老百姓遷到一個新地方去。殷商本來是個東方民族,在山東曲阜一帶,盤庚遷殷才遷到黃河中游,就是現在河南安陽。如此長途跋涉,很多人不願意,故盤庚引用了古語以勸之。

最後總結說:“大畜之象,‘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亦有包於文矣。”這段話,其實是有下文的,因“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這句話不成辭,劉勰在引文時刪掉了幾個字。這句話的原文意思是說君子要多瞭解古人的言行、多讀古人書,“以畜其德”。大畜,講的是畜德,要多瞭解古代好人好事,來積存我的德行,這叫做大畜卦,劉勰在引這段話時,卻把這幾個字去掉了。因為那是畜德,講的是道德修養,現在談的卻是文章,只強調寫文章要“多識前言往行”就好。他在這裡動了個小手腳,但他是在用他的方式說明經典的文學性呢!

再來看《練字》篇。這一篇開頭講文字的變化,從結繩、鳥跡以至漢初,人們對待文字都很嚴肅,可是“暨乎後漢,小學轉疏,覆文隱訓,臧否太半”。漢代以後,大家對小學慢慢都不熟悉了,所以“覆文隱訓,臧否太半”。“覆文”,類似今天說的異體字,“隱訓”,就是詭僻之訓。後面則標舉《爾雅》《蒼頡》等字書的重要性。文學家的練字功夫首先取決於“識字”,不識字,談什麼練字呢?《爾雅》和《蒼頡》就很重要:“夫《爾雅》者,孔徒之所纂,而《詩》《書》之襟帶也;《蒼頡》者,李斯之所輯,而鳥籀之遺體也”,只有“賅舊而知新”,才可以屬文。韓愈有句名言:“為文宜略識字”,奉勸寫文章的人你要稍微識些字呀,寫文章的人怎麼會不認識字呢?實際上還真是這樣。不是說這個字看不懂,而是不會用。每個字都有輕重緩急、當與不當,練字練字,其實就是練你對文字的理解功夫。現在我們談寫文章要練字,多是談“春風又綠江南岸”的“綠”字,或是“身輕一鳥過”的“過”字如何巧妙;但在劉勰看來,只有深入經典,特別是《爾雅》以降的傳統,才能準確拿捏字的輕重,用字用得妥當。

各位再看第四十四章《總術》,本篇可以說是關於寫作方法的總論、結論。開篇就談文筆之辨:“今之常言,有文有筆,以為無韻者筆也,有韻者文也。夫文以足言,理兼《詩》《書》,別目兩名,自近代耳”。古代把有韻之《詩》、無韻之《書》,都稱為文,現在我們稱文跟筆,是近代的區分。顏延年認為經典是言而非筆,傳記則是筆而非言。

《文心雕龍》不贊成這種區分:“請奪彼矛,還攻其楯矣”,就是拿你的矛攻你的盾。為什麼這樣說呢?“《易》之《文言》,豈非言文?若筆不言文,不得雲經典非筆矣。”他認為《易經》的《文言》既是文又是言,不能說經典是言而不是筆。

按顏延年的說法,“言”是說話,是最粗糙的;把說的話記錄下來,就變成了“筆”。比如我們講課,如果寫成記錄,就會把“這個”“那個”“啊”之類的閒言碎語通通刪掉,變成比語言更精煉的一篇文章,也就是顏延年說的“筆”。這個筆,和我們的言是差不多的,只不過精煉些、嚴謹些;如果更進一步,把它的詞藻變漂亮,這就叫“文”了。所以文、筆、言是三個層次——言的文學性差,層次最低;筆的文學性和層次較高;更高的就是文。

現在講文學史、文學理論的人都說六朝的“文筆之辨”,其實搞錯了,應該是文筆言三層區分。可是,劉勰根本就不贊成這種提法,因為他的理論從經典裡來,《詩》是一個傳統,《書》也是一個傳統,你不能專門強調有韻的這個傳統。

那麼,怎樣才能準確認識顏延年的觀點呢?我們需要釐清兩點:第一,顏延年的概念中是文筆言三層區分,上面已經講過;第二,顏延年談的是文學性的區分,而不是文類的區分。今天我們討論這一問題,通常把文、筆講成文類的區分——有韻者為文,無韻者為筆,討論來討論去。其實顏延年不是談這個,他是在談文學性:認為散體筆札的文學性不如詩賦等韻文,後者“文”的程度更高些。想想就知道,韻文要協調韻腳,要搭配、組織,離語言更遠;因為我們講話不會七個字七個字,或是四個字四個字的。這樣,“文”的程度越高,距離自然性的語言就越遠,所以言經過筆的過渡,最終上升為文。

劉勰卻不主張這樣的區分。《易經》不是有《文言》傳嗎?《文言》傳不就是文的言,或是言的文嗎?用這個來反駁顏延年。可見《文言》傳在他心目中是很高很重要的文學典範。後來清朝阮元的《文言說》把駢文、對仗等等當做文章的正宗,也是順著劉勰的講法發展下來的。“將以立論,未見其論立也”,說顏延年的講法不通。劉勰的態度呢,是“六經以典奧為不刊,非以言筆為優劣也”。你顏延年不是主張經典是言,連筆都不是,更不是文嗎?我劉勰偏要主張經典是最高的文,不是以言跟筆作區分的。

批評完顏延年,又批評陸機:“陸氏《文賦》,號為曲盡,然泛論纖悉,而實體未該。故知九變之貫匪窮,知言之選難備矣。”陸機的《文賦》沒有談到最主要的部分。為什麼這麼說呢?拿陸機的《文賦》跟摯虞的《文章流別論》一比,就發現陸機談的是文章的技術,摯虞談的是文章的原則和根本——“王者之流澤”“政教”“經典”,陸機卻只是“泛論纖悉”,論些小東西,“而實體未該”,真正該掌握的大體沒有談到,所以他認為陸機是不行的。諸如此類,這就是《文心雕龍》的基本脈絡。

我們讀書,要了解古人、瞭解一個時代、瞭解一個學派、一本書,都要看它主要的理則、大的脈絡。主線如果抓不住,那就糟了。我素來不贊成各位做研究先去看論文。現在寫論文,都不先讀原文字書,都先去上網或到圖書館查期刊、論文目錄,看看前人這方面做過些什麼,然後再去想我可以有些什麼新題目,或者在前人研究基礎上繼續做。其實前人做的研究沒啥可看,基本上都是錯的。例如永嘉學派,大家上網去一查,幾乎所有的研究都告訴你,永嘉學派是講事功的,乃功利之學,跟朱熹等理學家如何如何不同。這全都是錯的。另外,像章學誠、劉知幾的研究,有哪幾篇是對的?王充《論衡》的研究,又哪有一篇是對的?所有這些東西,都要自己看,不要去看二手材料,二手材料基本上都是錯的。為什麼呢,因為大脈絡多半搞錯了。不只一本書這樣,有時一個時代也這樣。各位去看我《晚明思潮》就曉得了。

我們談《文心雕龍》也是一樣,要看主線,思想的大本。劉勰曾批評陸機泛論纖悉,大體卻沒掌握。看東西,大體掌握以後,就非常簡單,如網在綱,即不難綱舉目張。《文心雕龍》的主要觀點就是這個。讀一本書是很容易的,抓住主線,細部的東西可看可不看。過去談《文心雕龍》跟道家自然、跟佛教的關係,說它怎麼重視楚辭、怎麼強調創新等等,之所以都是亂扯,就是因為抓不住它的主脈。

這是我們前面談到的它跟經學傳統的關係,《宗經》《徵聖》,從宗經如何宗,從文體上,從經典的文學性的闡發上來談。底下要補充的是它這一路思想在後代的發展。

過去章學誠曾說六經皆史,我則寫過一本《六經皆文》。六經,後代把它全部看成文學,這樣以文學觀點或文學性來處理經典的思潮,到明朝蔚然大觀,經典全面文學化。這樣一個思路,它如何發展而成?

論經學與文學之關係,剛才講過,《文心雕龍·宗經》篇不是最早的,遠有端緒。不過,他們均不如劉勰如此明建旗鼓,揭出宗經的旗號,而且講得如此係統明晰。此固因劉氏本人效法孔子,有序志徵聖之立場使然,但亦有其時代因素。

魏晉南北朝,經學開始與文學分立,然後又與史學分立,四部經、史、子、集的分類體系即形成於這樣一種大環境中。在此之前,經與史與文固未嘗分也,何必來談兩者的“關係”?在此之後,經與文已分,才有劉勰一類人出來提醒文學家:不可忘了經,文章仍應宗經,欲以此矯當世文風之弊。

因此宗經之說,首先就從源頭上說經乃文學之源,一切文體皆源於經:“論、說、辭、序,則《易》統其首;詔、策、章、奏,則《書》發其源;賦、頌、歌、贊,則《詩》立其本;銘、誄、箴、祝,則《禮》總其端;紀、傳、盟、檄,則《春秋》為其根”。

其次,又說六經不但是源頭,且是最高的典範,因此後世創作,皆不能出其範圍,也應該以它為極則:“義既埏乎性情,辭亦匠於文理,故能開學養正,昭明有融”,“並窮高以樹表,極遠以啟疆,所以百家騰躍,終入環內者也”。

最末,則說宗經的好處:“文能宗經,體有六義:一則情深而不詭;二則風清而不雜;三則事信而不誕;四則義直而不回;五則體約而不蕪;六則文麗而不淫。”這六項好處,其實也就是六經本身“極文章之骨髓”所表現出來的優點。文人若不能體會這些優點並學習之,便糟了:“建言修辭,鮮克宗經,是以楚豔漢侈,流弊不還。正末歸本,不其懿歟!”

這個本末觀、流變觀,我們前面已經談過多次,都是說從楚辭以後文章就不行了。很多研究者拿著劉勰的《辨騷》篇說劉勰多麼稱讚楚辭,楚人多才呀!屈原的賦為什麼好,得江山之助呀等等。其實楚辭就劉勰而言只是“過而存之”。楚辭和經典是不能比的,經典是第一級,第二級是楚辭,第三級是漢人,第四級是魏晉。

劉勰自己活在齊末梁初,但是齊梁都沒論。過去前輩常說《文心雕龍》寫於齊,為什麼不論同時代人呢?可能為了避禍。因為同時代的人不好評論:說輕了也不好;說重了也不好;說得高,自己良心不安,說得低了,別人又會不滿,還不如不論。實際上不是這個道理,他不僅齊梁不論,連宋都很少論,如謝靈運、鮑照等。顏延年為什麼拿出來論?只因是反對他的理論。也就是說他所論的作家魏晉以下就很少了。

我們研究《詩經》常說它的編次是“自鄶以下不論也”。十五國風裡最後的那個叫鄶,鄶以下太小,就別談了。劉勰也是如此。因為他從楚辭就開始罵,《辨騷》篇就是這個意思,跟《正緯》一樣。緯書基本上都是假的,不過全部禁止它也沒必要,裡面還是有跟文學有關係的。這叫過而存之,它雖然基本上是不對的,但中間有好處,你也不能把它通通拋掉。這底下,漢代是褒貶參半,魏晉基本上是負面的,略有一些好處也可以說說,其好壞的比例是遞減的,到東晉就更差,偶爾有一兩個談談,其它根本就不用講:“鮮克宗經。是以楚漢豔侈,流弊不還,正末歸本,不其懿歟”,須正末歸本才好。

龔鵬程|文學解經的傳統

《詩經》

劉勰之後,想改革文風的人,往往就採這一套宗經徵聖的辦法。他的書在後代雖然沒有大名氣,也沒有人受他的影響來直接談宗經徵聖,但這是一個思路。北朝的蘇綽等人不見得受到劉勰的影響,不見得讀過劉勰的書;但是在不同的時代中,有不同的機緣,卻發展了同樣的脈絡,南方像裴子野的《雕蟲論》,也是如此。再就是唐代中葉古文運動諸家,上追秦漢,以懲流俗。

這種文學家的宗經,與經學家頗不相同。經學家治經,重在義理,想闡發經典之所以是“恆久之至道,不刊之鴻教”的緣故;文學家研究經典,則重在闡明其文學性,然後看看能怎麼作用在自己的文學創作上。

怎麼樣能把經學用在自己文學創作上呢?歷來有幾種方法。第一種是以經為詩料,作為文章的材料。這是唐宋以降編類書時常用的方法。

中國的類書基本上是文學性的,以備文士採擇,寫文章時用來引經據典。古代文人怎麼讀這麼多書呢?滾瓜爛熟,隨口就可以引。不要怕,編好類書,寫文章時就方便了,要用什麼典故,查類書,上面都有,洋洋灑灑,有三個字的有四個字的有五個字的,還有押韻的等等。此等類書,不乏經學家參與編輯。如清江永就有《四書典林》三十卷,分天文、時令、地理、人倫、性情、身體、人事、人品、王侯、國邑、官職、庶民、政事、文學、禮制、祭祀、衣服、飲食、宮室、器用、樂律、武備、喪紀、珍寶、庶物、雜語諸部,凡七百三十多題,引用書目百六十二種,體例模仿《北堂書鈔》。倫明在《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稱該書:“援引必確,排次不茍,可為類書之式,並足供詞家之採獲”。江永還另有補作,名《四書古人典林》十二卷,乃其絕筆。這是為文學寫作提供典故參考,以供獺祭的。類似的專著,還有如明蔡清《四書圖史合考》二十卷、明陳許廷《春秋左傳典略》十二卷等。

第二種,是到經典中尋章摘句,以備採摭的。此法其實就是詩評家的摘句,歷來評文亦有此法,如林鉞之《漢雋》、蘇易簡之《文選雙字類要》都是。宋胡元質《左氏摘奇》十二卷亦屬此種。胡氏別有《西漢字類》五卷,此書則摘經傳中字句古雅新奇者,匯為一編,再在文句下兼採杜預集解,略加詮釋。元吳伯秀《左傳蒙求》一卷,也是這類做法。摘錄左氏精句麗辭,既供品藻,又可讓作文者“稟經以制式,酌雅以富言”。清高士奇的《左穎》六卷亦然。採輯《左傳》中單文隻字,環麗警異,足備詩文之用,取名左穎,自謂取其“詞旨古奧,如刀之有環、禾之有秀穗也”。陳廷序則說:“字句在書,渾渾耳,噩噩耳,忽擷之以出,殆猶錐之脫穎者然,故直名之曰穎也。”字句在整本書裡是根據事情根據義理讀下來,不覺得,但經過他摘出來以後,好像脫穎而出,所以叫做穎。此即“麗辭”也。換言之,摘選出這些句字來,本身就是以一種文學眼光去對經典文字做處理的行動。

處理幅度更大的,是另一種。如宋徐晉卿《春秋左傳類對賦》。以左氏記事有事同而辭異者、有事異而辭同者,錯綜變化,而二百四十二年年間,盟會征伐、朝聘燕饗,事亦極為繁賾,學者不易貫通,故賅括其意,寫成此賦。凡一百五十韻,一萬五千字,絲牽繩聯,比事對仗。雖說是為初學者誦習之便而作,但可視為是以文學體裁來改寫經典。把春秋裡的各種事情寫成一篇賦,兩兩對仗,找出同類的事、相反的事,把這篇賦背下來以後相當於對左傳裡的事件有一個線索。這篇賦把事情重新組織起來,而且它本身是一個文學作品,既便於記誦,又可當文學作品來讀,這是以文學體裁來改寫經典的方式。此賦,論者謂其“欲錯綜名跡,原始要終,則簡其句以包之;欲按其典實,則表其年以證之;欲循其格式,故比其類以對之。屬辭比事,釐然不紊。”(張壽林《續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但每句下只注年而不注事,學者不易考察,故清高士奇又有註釋。在每句之下排比傳文,標識端委,逐句為解,變成我們讀《左傳》的一種方法。

甘紱《四書類典賦》二十四卷,也是這類東西。另有黃中《詩傳蒙求分韻》,自序雲:“喜讀《毛傳》,取義類對偶之合者,裒集之。……並摭拾《左傳》精句,錯綜參互,匯成一編。”此書分上下平三十韻,每韻各為四言對偶若干聯,並在每句之下分別注其出處,並略加註釋。

張國華《四書分類集對》亦屬此類。彙輯四書句作聯語,凡帝德、內閣六部、寺院、神祇、名賢、古蹟、三教九流各事務都有,奇思耦合,斐然成章。他又有《麟經依韻集句》《曲禮集句》等,體例也差不多。

又王繩曾《春秋經傳類聯》三十二卷,序說:“嘗怪《黃氏日抄》所採左氏警句,僅得數行,掛一漏萬,覽者病焉。及見經解中宋徐秘書晉卿《春秋經傳類對賦》,凡一百五十韻,其於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之事,亦約略備矣。然而拘於聲韻,選字難工,事弗類從,猶如野戰;龐雜之病,更甚於掛漏。茲分類彙集,剪其雋語,聯為駢體,以便記誦。”屈作梅補註,十分稱道它的“組織之工、屬對之巧,爛然如天孫雲錦,非復人間之機杼。”

同類之例,還有劉霽先《字湖軒續左比事》。該書取左氏事類,排比為對偶文章,張壽林曰:“是編之作,……比事屬辭,以為修辭之用也。稽其所對,以四言為多,六七言次之。對文工整樸實,不改字以違經,無飾詞而背理,是其足饜人意者”,也仍是就其文學性說。蓋此類作品,都是把經書改寫為文學的做法,把原先用在詩文上的集句、集聯方法,擴及經典,或者屬對成章,成為賦篇。

清華嶸《勿自棄軒遺稿》中的經義條比四十條,則略似連珠體。俞樾也有《左傳連珠》一卷,自序雲:“《宋史·藝文志》所載春秋賦,有崔升、裴元輔諸家,今皆未之見,獨徐晉卿《春秋類對賦》一卷,刻入《通志堂經解》。其賦數聯一韻,而不求事之相類。……未知《宋志》所載崔升《春秋分門屬對賦》其體例何如?餘謂只取兩事之相類,則不宜作賦,而以連珠為宜。……因作《左傳連珠》一卷,如陸士衡演連珠之數”。凡五十篇,取《左傳》中盟會征伐、朝聘燕饗,以及卿大夫言行,兩事相類者,演為連珠,庸次比耦,配儷工妙。該書各篇之下均未標註年月及出典,且將兩事由經文脈絡中摘出作對,與經義並不相關。故非解經之作,乃是一種以經典所載事類為材料的文學創作,也可供文家採摭,或令後學瞭解運用典故之方法。

龔鵬程|文學解經的傳統

《春秋左傳》

這樣的書,對文士作文之有幫助,自不待言。古代的例子不好實指,眼前的事倒可以說一個:

俞樾《左傳連珠》,講明瞭是為孫兒俞升雲作,其孫得此教誨,後來果然在文事上大有表現。俞樾是道光三十年二甲第十九名進士,俞升云為光緒二十四年一甲第三名,也就是俗稱的“探花”,在科名上突過乃祖,顯示他在制義方面工力不弱。有筆記上說,俞樾晚年筆墨每由升雲代筆。事雖不可考,但俞升雲自己確實著有《詩境淺說》《樂靜詞》等。連珠一體,少承曲園老人指授,料亦精能,不過沒什麼文獻留下來。倒是以連珠教小孩子練習寫文章,可能已成俞氏家傳之教學法,故俞升雲之子,即大名鼎鼎之俞平伯,雖是新文學名家,出版過新詩集《冬夜》《西還》,雜文集《雜拌兒》等,但在他的《燕郊集》裡就收了一篇《演連珠》,抄兩段,以徵其家學:

蓋聞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是以臨淵羨魚,不如歸而結網。蓋聞富則易治,貧則難治。是以凶年饑歲,下民無畏死之心。飽食暖衣,君子有懷刑之懼。……

蓋聞思無不周,雖遠必察。情有獨鍾,雖近猶迷。是以高山景行,人懷仰止之心。金闕銀宮,或作溯洄之夢。蓋聞遊子忘歸,覺九天之尚隘。勞人反本,知寸心之已寬。是以單枕閒憑,有如此夜。千秋長想,不似當年。

這就是連珠體在俞氏家族中傳承之證。文學家看經典,往往不脫本身之立場及需要,希望經典能對自己的文學寫作有幫助,從經典中學來的知識或本領,能直接作用於文事。俞氏一門的例子,就可以幫助我們瞭解這一態度。俞樾固然是著名的經師,但他與紀曉嵐袁枚一樣,也是文士氣很重的人,《春在堂隨筆》一類著作,便非純經生所能為。他還校改過《三俠五義》。另外,他並作過一卷《經義塾鈔》,也是課孫稿之類。因光緒二十七年詔廢時文,改用四書義、五經義,也就是回到宋人經義,不用後來出現的破題、接題、小講等名目,故俞樾擬作,以供童子作文參考。凡易三篇、書兩篇、詩二篇、禮二篇、春秋二篇、四書五篇。這是以文章說經義,既是說經,又是撰文了。

這叫做以經為文料,就是以經典為材料,加以文學性的處理,這是一種方向。可是有體者才能有用,要把經典用於文學上,頂好經典本身就是文學,如此則為同類之相加相乘,非一類之搬挪搭套。這就是前面看到,經典往往還須經文學性之改寫或處理的緣故,此種處理就是要闡明經典的文學性。

比如說孟子,明朝戴君恩有《繪孟》十四卷,清末民國初年的倫明——他寫過《序長歌記事詩》,是一個大藏書家——在《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裡面說:“大旨仿《蘇老泉批點孟子》,於篇章字句,以提轉承接結合等法為之標明,但彼此不無小異。……蓋孟子本妙於文章,其精義妙道,即寄於變化錯綜之間,讀孟子者固不妨別開生面也。”什麼叫做別開生面呢?我們讀《孟子》一般都是從義理上掌握,但義理之所以能講成這個樣子,和它文章的開闔動盪有關,所以即可以從這裡去了解文章的寫作方法。這樣一種以文章之美講《孟子》的方法,其實不是經學的正途,起碼不是經學家一般路子。所謂“孟子本妙於文章”,大約也不是那麼“本來”,在蘇老泉以前,正統的經注;在老泉以後,如朱熹的《集註》等,就都未曾以此視之。孟子且被目為傳道之儒,非文章之師。是到了蘇洵,才以文學之眼觀之的。

老泉此書不見得可靠,但明清間影響極大。戴君恩之外,如金聖嘆有《釋孟子》一卷,倫明說它:“大抵以尖刻之筆,曲為摩寫,妙義環出,令閱者解頤。惟於經義太疏。……小說家以文為戲,固不能繩以考據也。”可見也是文章家言。清康熙間汪有光《標孟》七卷、乾隆間趙承謨《孟子文評》、嘉慶間康浚《孟子文說》七卷、同治間王汝謙《孟子讀本》二卷等,亦皆屬於此類。趙承謨《孟子文評》、嘉慶間康浚《孟子文說》七卷、同治間王汝謙《孟子讀本》二卷等,亦皆屬於此類。

這都是從文學角度來分析文章,分析到最後甚至於認為《孟子》這本書不是語錄,不是弟子們對他言談的記錄,而是“作文”。問答當然也有因緣,但每一篇從它的題目、主旨,前後怎麼呼應,是把它當一篇文章來寫的。這純粹是後來文人的看法,當初孟子跟告子等對答時怎麼可能是這樣呢?把《孟子》一章一章當做一篇篇的文章看,這叫做以作文之法評《孟子》。

孟子在魏晉,其實很少以文章之美見重。唐代韓愈推尊孟子,基本上是以道不以文,主要強調道的這一面。只有柳宗元自序其文,雲:“參孟荀莊老以盡其變”,才算是由文章上採摭孟子,但怎麼樣“參之以盡其變”,仍不得其詳。宋代蘇洵批點《孟子》,固是依託,但蘇氏父子確是為文法效孟子較為具體的人物,當時就認為蘇洵的文章像孟子,當然蘇洵的文章不是全部學孟子、像孟子,他還像縱橫家,所以後人依託他。蘇洵稱讚歐陽修文,就是以孟子、陸宣公、韓愈、李翱來比擬,可見他認為的孟子是一個文學傳統中的孟子,這不是從義理上說他好,而是從文章上說。

這種闡發《孟子》文學性的作風,用《蘇老泉評〈孟子〉》這本書來代表,雖然它是假的,剛好叫做“妙得真相”,就是說偽書有偽書的功能。為什麼不假託楊雄呢?託一個更古的不好嗎?為什麼要託蘇洵呢?因為蘇洵顯示了那個時代的這樣一種風氣。

同樣道理就是《詩經》。我們現在談文學時好像《詩經》本來就是文學的,其它如《春秋》《尚書》《爾雅》等是不是文學,卻都還要經過一些解釋。《詩經》則是毋庸置疑的文學經典,是文學的源頭,開啟了整個文學的傳統。然而在漢、唐,究竟有多少人這樣看呢?即如劉勰之《宗經》,也是把《詩經》與其它各經並稱,並不特別講,也就是並不特別認為它最具文學性。《明詩》篇由葛天氏、黃帝、堯、舜講起,只用兩句話講過雅頌四始,就接下去說秦之仙詩、漢之柏梁體了。《詩經》雖被納入大範圍的詩歌傳統中去看,卻未針對《詩經》的文學性有何具體闡揚,反而仍在說:“詩者持人情性,三百之藪,義歸無邪”這一類經學家言。真正開始由文學角度去看《詩經》的,乃是在宋朝。

朱子說要把《詩經》作詩讀,就是說我們讀《詩經》不要把它當成經典。你心裡把它想成經典,把它神聖化了,即可能誤入歧途,就以現代人讀詩的方式去讀它就好,所以叫做“把《詩》作詩讀”。這句話聽起來好像是廢話,但《詩經》要作詩讀,不就是說以前的人並沒有把《詩經》當詩來讀嗎?

林希逸序嚴粲《詩緝》,則另推此說之源於呂東萊,說:“呂東萊始集百家所長,極意條理,頗見詩人趣味。……蓋詩於人學,自為一宗”,這就是把《詩經》跟其它經典用文學性分開了,《詩經》因為特別具有文學性,所以“鄭康成以三禮之學箋傳古詩”,就不對路了,並不恰當。所以文學詩經學跟漢代的箋傳詁經不一樣,明朝戴君恩等人論《詩經》就受這個的影響。何大掄《詩經主意默雷》凡例說得好:“詩家所貴,最取詞華,率俚無文,色澤安在?如只訓句訓字,則有舊時句解可參。”詩家之解《詩經》,手眼和經生自是兩樣的。

“文學詩經學”注意到的人非常少,早期只有周作人談過這個問題。但因周作人的文章都收在他的雜文集裡,學者很少有人注意。而且自《四庫全書》以來就反對這個路數,相關的書多半沒有收在正文裡,只收在“存目”中,只留下一個書名,評價也不高。故這些書流傳很少,更少人研究。近年只有山西的劉毓慶先生做過有關《詩經》的文學性的研究,他主要做明代。所以這是一個新的領域,過去很少有人注意到,推源於宋代或關心其流衍到清代的就更少了。

其它經典,如《左傳》,歷來也是講史事、論義例而已,到唐代劉知幾才標舉《左傳》作為史文的典範。韓愈論文,也提到“《春秋》謹嚴,《左氏》浮誇”,浮誇相對於謹嚴來說,似若貶辭,但那是由史載事實、或道德判斷上說的;若就文章說,則浮誇也許還可以視為一種褒揚。文采之採,甚或文章之文,本意就是繁採雕縟的,所謂“物一無文”,又或如後世俗語所說:“文似看山不喜平”,浮誇至少與謹嚴一樣,可視為文章美的一種典型,如果它不勝於謹嚴的話。因此我們可以說《左傳》的文章美,在此時已被發現了。不過具體抉發,仍有待於宋賢。歐陽修《左傳節文》十五卷,與蘇洵批《孟子》一般,均是後人偽託,以尊風氣之始。厥後就是呂東萊《東萊博議》及真德秀《文章正宗》一類東西,導引風潮,啟浚後昆,影響深遠。

呂氏書,是選取《左傳》中若干他覺得有關理亂得失的事件,疏而論之,成為一篇篇的議論文章。這種寫法雖非直接闡述《左傳》的文學性,可是對爾後科舉取士時考經義作文章計程車子特具參考價值。楊鍾羲在《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評王船山的《續春秋左氏傳博議》說:“此書詞勝於意,全如論體,多與《春秋》無關,與東萊之書略同”,講的就是這類書的特性,其實均不在詁經,而在作文。乃是藉史事以申論,論要如何論得精彩、令文章得勢,才是重點所在,故楊氏批評此法:“非說經之正軌”。

然而在考經義的時代,此法不啻津樑。我猜呂氏作書時本來也就有為科舉應試者開一法門之意,猶如他另撰的一本《文章關鍵》說:“觀其標抹評釋,亦偶以是教學者,乃舉一反三之意。且後卷論策為多,又取便於科舉。”本書教人如何論經義,則尤便於科舉。

為什麼要談經義呢?因為宋代跟唐代不同,唐代有詩賦取士,宋代神宗王安石卻認為詩賦取士,大家就都去寫漂亮的文章了;但朝廷需要的是能臣而不是文人,所以要求這些人能通經,對經學有體會,把體會寫出來即可,所以叫經義取士。王安石的新政爭議很大。可是到了南宋,雖然大家都反王學,青苗法、保甲法等全部廢掉了,但這種經義取士的辦法卻沒變。南宋理學家都反王學,但他們對於經義取士這個大原則是支援的。認為透過對經典的學習,瞭解了文化的大根本,才能夠立身有本,才能作大臣,所以反而寫了很多書來教人怎麼寫經義文。除了朱熹,金華學派呂祖謙,永嘉學派陳傅良、葉適,也都提倡它,陳傅良影響更大。

根據宋代制度,《春秋》可以在三傳內出題,到了靖康以後改用正經出題,就是隻用《春秋》,不用三傳。可是因為《春秋》本身可供出題的很少,比較簡略,能供出題的範圍少,範圍少,考生就便於揣摩,出題就很困難,題目出來出去都差不多。後來又擴充到三傳裡面都可以出,經跟傳都可以出題,這叫合題,宋明以後都這樣。呂氏《博議》,專就《左傳》發揮,後世出現擬題、破題、作論的方法也是要參考它,包括王船山也寫過《續博議》。

到了真德秀《文章正宗》就更厲害了,影響更大。真德秀《文章正宗》則體例不同,是把《左傳》摘選成為一篇篇的文章,於是《左傳》就脫離了原有的編年史裁框架,成為文章了。

這對後世影響更大,明代如汪南溟、孫月峰等都在此肆其身手,還有一大批附從者。如明惺知主人《左藻》三卷就自稱仿孫氏品評,自《鄭伯克段於鄢》到《楚子西不懼吳》,凡一百零一篇,附於十二公之下,以篇首一二句為標題,並對其敘事煩而不亂、淨而不腴的特色多所闡揚。又依汪氏說,分為敘事、議論、辭令三體。各體之中,又分能品、妙品、真品三等。清金聖嘆《唱經堂左傳釋》則只釋了《鄭伯克段於鄢》《周鄭始惡》《宋公和卒》三篇,體例等於坊選古文,評介亦重在語脈字句之間。又劉繼莊《左傳快評》八卷,體同《左藻》,收文一○五篇,句法古雋、敘事新異者,詳為之評。方苞《左傳義法舉要》一卷,舉城濮、韓之戰,邲、鄢陵及宋之盟,齊無知亂等篇,於其首尾開合、虛實詳略、順逆斷續之法,詳為之闡,以明義法;林紓《左傳擷華》二卷,選文八十三篇,逐篇評點,並細疏文章之法。……均屬於真氏之流裔。

像這樣著重闡發《左傳》文學性,甚或根本就以單篇文章來看待《左傳》的作風,還有元、明以後的大批評點。

如編寫過《古文析義》的林雲銘,就另編過《春秋體注》三十卷。前者如真德秀一般,選了幾十篇《左傳》,當成單篇文章講其義法;後者就經文而參錄三傳,看起來像經解,而實亦只是講文法,與周熾《春秋體注大全合參》四卷相似。周書且就《春秋經文》中可做制義比合等題的地方,載其一二字為題目,一一為之破題。對經傳,也強調其作文之法。例如說“作春秋文第一要有斷制,如老吏斷獄,一定不移;第二要有波瀾,如剝蕉抽繭,逐層深入”等等。此雖為科舉應試者說法,但其法正是文章之法。

此類著作,著名者尚有王源《文章練要》。此書內容就是春秋三傳的評點,分為六宗、百家,以《左傳》為“六宗”之首,以公、谷為“百家”之首。後來《左傳》評本別刊,公、谷也刊為《公谷讀本》。不論全書,只就公、谷二傳選其情詞跌宕者,以經文為題,把傳當成據題目寫的文章,圈點評論其文法語脈,篇末還有總評。韓菼《批點春秋左傳綱目句解》亦屬此類。凡六卷,體例雖仿朱熹《綱目》,但以文章之法點評《左氏》,頗採孫月峰批本,每篇末尾所附總評,則多采呂東萊、孫月峰、茅鹿門、鍾惺等人之說。方苞也有《左氏評點》二卷,辭義精深處用紅筆、敘事奇變處用綠筆、脈絡相貫處用藍筆,又分坐點、坐角、坐圈三種,標示字法、句法。桐城另一位文家周大璋也有《左傳翼》三十八卷,張廷璐序,雲其大旨存乎論文,則亦方苞之類也。

諸如此類,凡經傳皆可以文學之眼續之,發掘其文學美,即便是《大學》《中庸》亦然。清許致和作《學庸總義》即是如此。甚至還有專就虛字論文的,如清丁守存《四書虛字講義》一卷,把“四書”裡面七十五個虛字找出,先引《說文》《爾雅》等釋其音義,再就行文的委曲變化,說明如何用虛字暢達文章之精神脈理。這些書,實與詩文評語相輔翼,均可視為文學批評的資料,只可惜過去幾十年的人都不曉得這個道理罷了。

由此可見劉勰開啟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傳統。它本身是一個大的傳統下的東西,叫做經學下的文論,但是他又開啟了一個傳統,叫做文學性解讀經典的傳統。這就是劉勰的書在魏晉隋唐不太有人欣賞,可是在明朝中晚期越來越有賞音的緣故。我簡單梳理這樣一個脈絡,提供各位參考。

龔鵬程|文學解經的傳統

龔鵬程

龔鵬程,1956年生於臺北,臺灣師範大學博士,當代著名學者和思想家。著作已出版一百五十多本。

辦有大學、出版社、雜誌社、書院等,並規劃城市建設、主題園區等多處。講學於世界各地。並在北京、上海、杭州、臺北、巴黎、日本、澳門等地舉辦過書法展。現為美國龔鵬程基金會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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