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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詭筆記|康熙除鰲拜竟也用了“摔杯為號”

  • 由 澎湃新聞 發表于 武術
  • 2022-06-08
簡介《清聖祖實錄》康熙八年五月十六日,是康熙擒鰲拜的決定性時刻,這一天的具體情況,以《南亭筆記》的記錄最為詳細:“誅鰲日,康熙帝在南書房,召鰲進講”

斧鑕之刑是什麼意思

最近新版《倚天屠龍記》熱播,老版《天龍八部》的部分演員重聚“王牌對王牌”節目,愈發讓我們相信:金庸先生不曾也永遠不會真的離開我們。今天這則“敘詭筆記”,筆者就來說一段《鹿鼎記》中的典故。

最早知道康熙除鰲拜,還是兒時讀《上下五千年》,講到這段故事時,書中有一配圖,一大群梳著辮子的小孩子把一條大漢壓在身子下面,又打又拽的,好不熱鬧,那時只覺得康熙真是有勇有謀。後來在凌力的《暮鼓晨鐘》、二月河的《康熙大帝》中都見過對這一事件的文學化演繹,雖然已經知道結局,但讀來依然在掌心裡捏了一把汗。當然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金庸先生在《鹿鼎記》中寫的那一段,韋小寶用撒爐灰戳刀子砸香爐等很不“英雄好漢”的方式,助小玄子拿下鰲拜,既驚心動魄又樂不可支……那麼,歷史上真實的這一幕究竟是怎樣的,由於清代筆記中對“聖祖擒鰲拜”的記錄甚多,所以筆者就透過對不同史料的引證和分析,對這一用遊戲化的方式完成的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事件做一個“現場還原”。

一、鰲拜管康熙叫“小孩子”

毋庸置疑的一點是,鰲拜是為清朝的建立立下赫赫功勳的人物,他從努爾哈赤時代就“從徵,屢立戰功”,在太宗皇太極麾下得以重用,與徵察哈爾之役、皮島之役、松錦之役,得到“巴圖魯”的賜號,敘功晉三等昂拜章京。等到順治帝登基,他又隨徵湖廣、四川、貴州,平姜瓖叛,俱有殊勳,順治帝親政後命從優議敘,晉二等公。這也正是康熙帝沖齡即位時,他得以和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同為輔政大臣的根本原因。換句話說,他是“權臣”不假,但這個“權臣”是用久經沙場、出生入死換來的,不摻一點兒水分。

在輔政四大臣之中,鰲拜最為跋扈,所仗即大清的兵權在他手中,且“諸朝貴半屬門生故吏”,這就形成了一個非常龐大的“鰲拜黨”。鰲拜自己不讀書,缺乏政治頭腦,武大郎玩兒夜貓子,什麼人養什麼鳥兒,手下也多是頭腦簡單,遇事只知道擼胳膊挽袖子的赳赳武夫,而在處理政敵——甚至很多隻是對他不夠恭敬的大臣時,鰲拜只有一招兒:往死里弄。對費揚古一家,對蘇克薩哈一族,對蘇納海、朱昌祚、王登聯三大臣,都是揚起屠刀。殺到手滑時,他竟然對康熙也氣凌且不恭起來。

許指嚴於《十葉野聞》中記錄大量鰲拜辱蔑康熙之事。

敘詭筆記|康熙除鰲拜竟也用了“摔杯為號”

《十葉野聞》

康熙從小就喜歡讀書,尤其是儒家經典,手不釋卷。有一次鰲拜來向他奏事,看見康熙所閱之書,“意甚不悅”,說咱們大清祖制,多讀喇嘛經,少讀儒學書,康熙笑著說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治理天下不能不懂儒學,至於喇嘛經當然也要讀,學識不可自設桎梏,應該越廣博越好。這番話說給鰲拜這麼個大老粗聽,他當然十分不爽,直接就嚷嚷說皇上剛剛開始親政就不聽忠諫,老臣今後不管國事了。面對這麼一個連好好聊天都不會的大臣,康熙反倒極有涵養,說自己並非拒諫之主,“讀儒書亦非壞亂之事”,令鰲拜只能面有慚色地退下。

此後,鰲拜繼續耍他的小性子,動輒以辭職相要挾,“其剛愎自用之惡性,勃不可遏”,所奏之事只要被康熙否決,就叫囂著“請以臣言付諸臣會以,設臣言貽誤者,臣願伏斧鑕以謝皇上”,康熙均一笑作罷。但鰲拜這種做法,無疑是告訴康熙:滿朝都是他的黨羽,他不怕公議,可想而知康熙內心的壓力有多大。

儘管如此,鰲拜仍不知收斂。李伯元於《南亭筆記》中寫他背後對康熙“嘗呼為小孩子”,其驕橫無禮可見一斑。更加糟糕的是,他居然公然向康熙要求冊封自己的親戚,以其曾經跟著皇太極徵朝鮮立下戰功,“侈陳事蹟,立請優獎”。《左傳》有云:“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鰲拜這一舉動,在中國古代幾乎就是犯上作亂。而康熙依然沉穩,說你那位親戚確實立下了汗馬功勞,但朝廷給他的封恤已然不薄,如果再隨意加賜就是破壞了祖宗成例,不能開這個口子。鰲拜一聽十分憤怒,當場吵鬧,說自己受顧命之重寄,居然連替親戚討個封賞都不行,“臣將痛哭於文帝之陵,不復能忝職左右”,搞得康熙非常生氣。

敘詭筆記|康熙除鰲拜竟也用了“摔杯為號”

《南亭筆記》

與此同時,據陳康祺《郎潛紀聞初筆》所記:鰲拜“又嘗欲文武官盡出伊門下,與穆裡瑪等結成黨與,凡事在家定議,然後施行”,國家大政,不再聽命於朝廷,而是決計於鰲拜的內室,康熙表面上無動於衷,內心不可能波瀾不興。

敘詭筆記|康熙除鰲拜竟也用了“摔杯為號”

《郎潛紀聞初筆 二筆 三筆》

在康熙六年彈劾蘇克薩哈的行動中,鰲拜一意孤行,面對康熙的反對,他“攘臂上前,強奏累日”,等於是逼著小皇帝下了絞殺蘇克薩哈的旨意。對於飽讀詩書的康熙而言,鰲拜的所作所為,必然會讓他想到梁冀曹操一流人物,而他又豈是漢質帝和漢獻帝?!大約就是從這時開始,康熙下定了制裁鰲拜的決心。

二、選徐錦江演鰲拜非常合適

在剷除鰲拜前,據《嘯亭雜錄》所記,其實康熙有過一次“遇險”。

敘詭筆記|康熙除鰲拜竟也用了“摔杯為號”

《嘯亭雜錄》

當時鰲拜“託病不朝”,大概是曠工時間太長,康熙親往他的府邸探視。躺在寢室裡裝病的鰲拜一見康熙,臉色驟變,隨駕的御前侍衛覺得不對勁,“乃急趨至榻前”,一把掀開他的褥子,發現底下藏著一把雪亮的寶刀!既然知道皇帝來探望,卻在內室私藏暗器,這是大逆不道的行徑,可以立刻誅殺!但康熙考慮到身在鰲拜府邸,自己的準備又不充分,所以非常沉著地一笑道:“刀不離身是咱們滿洲的故俗,這沒什麼了不起的。”從容探視鰲拜完畢後,起身返駕,回到宮中,他以弈棋為藉口,立刻召集索額圖入宮謀劃。

不知道鰲拜何以要在褥子下面放一把刀,結合後來康熙對他的處置,似乎也不認為他有刺殺自己的嫌疑,但無論怎樣講,這件事導致“帝黨”認為應該加緊處置鰲拜,以免日久生變。於是在接下來的“數日後”,康熙就在皇宮內實施了抓捕鰲拜的行動。

關於這次行動的具體細節,各種記錄非常之多,但大致可以分成兩種,一種叫做“毫無準備的突然抓捕”,一種叫做“做足準備的突然抓捕”。

先來看第一種,出自《嘯亭雜錄》,全過程非常簡單,只是在康熙探視鰲拜的幾天之後,鰲拜“病癒”,進宮拜見皇上的時候,康熙“召諸羽林士卒入”,當面問自己的禁軍:“你們都是朕的股肱耆舊,你們到底是聽我的,還是聽鰲拜的?!”大夥兒齊聲說:“當然是聽皇上的!”於是康熙下令當場把鰲拜擒拿,併發出上諭,輕而易舉地地剷除了這一權臣。

但是,這種說法很明顯是低估了鰲拜的能力,也低估了這一行動的難度。

首先,鰲拜畢竟是輔政大臣,不僅執掌著大清的兵權,而且對皇宮內外的事務也都有一定的管轄權,在康熙周圍不可能不埋下眼線,盯住這位少年天子的一舉一動。而當時康熙只有十四歲,發一聲喊就讓大內侍衛全部聽命,跟隨自己去抓捕手握兵權的元老重臣,這是曹髦幹出來的事兒,可不是玄燁能做出的舉動——所以在此前,玄燁一定做了充分的準備,並確保不洩露一點兒機密。

其次,《嘯亭雜錄》中的這一說法忽視了一個簡單的事實,那就是——鰲拜的武功真的很高。

敘詭筆記|康熙除鰲拜竟也用了“摔杯為號”

電影《鹿鼎記》中徐錦江飾演的鰲拜

在多部由《鹿鼎記》改編的影視作品中,飾演鰲拜的都是徐錦江,這位高大威猛的香港演員,確實符合史料中記載的鰲拜的形象,比如《南亭筆記》中就寫鰲拜“有膂力,嘗挽強弓,以鐵矢貫正陽門上,侍衛十餘人拔之不能出”,可見其確實是沙場征戰多年,練就了一副鋼筋鐵骨的老將。排除武俠小說的因素,真正的大清內侍其實很少有什麼武林高手,據《晚清侍衛追憶錄》一書所記:能夠入選大內侍衛的主要標準並不看你會打南拳還是踢北腿,而是血統和對皇帝的忠誠度,多是從勳舊國戚中選取可靠的子弟擔任,不客氣地說,就這些自小養尊處優的少爺兵,真的跟具有豐富實戰經驗的鰲拜動起手來,二三十個都是白給,所以以康熙的英明,絕不會把你死我活的鬥爭寄託到這麼一群紈絝子弟的身上。

因此,相較之下,另外幾部筆記中的記錄雖然未免傳奇,但可能更接近史實。

三、一隻在開水中煮過的茶杯

“布庫,相撲為戲也。徒手搏擊,分曹角力,伺隙蹈瑕,不專恃匹夫之勇。”陳康祺在《郎潛紀聞初筆》中寫到這裡,專門加了一行小注:“或曰:聖祖之擒鰲拜,先令閹童習此也。”

事實上,康熙擒拿鰲拜的事情發生之後,宮中每當逢年過節都要表演“布庫”來紀念這次智勇雙全的勝利。梁章鉅在《歸田瑣記》一書中就寫道:“布庫是國語,譯語則謂之撩腳,選十餘歲健童,徒手相搏,而專賭腳力勝敗,以仆地為定。康熙初,用此收鰲拜,故至今宮中年節宴,必習演之。”

按照《南亭筆記》的記載,康熙用布庫少年抓捕鰲拜的計劃,其實早在康熙七年就開始籌劃中了,也就是整個準備期長達一年之久,“(康熙)密選健童百十,在宮中習拳棒,及逾年無一不當十者,康熙喜,而誅鰲拜之心遂決”。至於鰲拜為什麼對這麼多孩子湊在宮裡練習布庫毫無警覺,易宗夔在《新世說》中給出了八個字的答案——“拜入奏事,亦不之避”,意思就是說,這群孩子在皇宮裡練習布庫,根本不避著進入大內議事的鰲拜,沒準兒還向他討教過兩招兒,所以鰲拜對他們徹底喪失了警惕性,認為跟著他們一起追跑打鬧的康熙也不過是個長不大的頑童,“更以帝弱而好弄,心益坦然”。

據《清聖祖實錄》和《清史稿》所記,康熙在擒鰲拜這一行動前,已經在政治上做了準備:一方面,他於康熙八年的五月十二日詣太皇太后宮問安,秘密定下了鰲拜十二大罪的上諭;另一方面,“帝又將其黨羽遣外,鰲拜亦不覺。”等於將鰲拜的左右手肢解之後,扔出八百里遠,而鰲拜竟毫無警惕,可想而知他已經被康熙矇蔽到了什麼地步。

敘詭筆記|康熙除鰲拜竟也用了“摔杯為號”

《清聖祖實錄》

康熙八年五月十六日,是康熙擒鰲拜的決定性時刻,這一天的具體情況,以《南亭筆記》的記錄最為詳細:“誅鰲日,康熙帝在南書房,召鰲進講”。鰲拜進入南書房之後,內侍用一把腿有問題的椅子請他坐下,然後站在他的身後。康熙帝賜茶,茶碗已經在開水中煮過,“令極熱,持之炙手”,鰲拜接過茶碗的一瞬,手指被燙疼,茶碗“砰然墜地”,站在他身後的那位內侍“乘其勢而推之,乃僕於地”,這個行為屬於嚴重的失禮,康熙帝立刻喊了起來:“鰲拜大不敬!”於是幾十個精挑細選出的布庫少年一擁而上,將鰲拜抓捕。鰲拜摔了一跤,手又被燙傷,見這麼多熟悉的布庫少年將自己綁了個結實,還以為他們是跟自己逗著玩兒呢,在相當長的時間裡,根本沒有反應過來正在執行的是對自己的政治死刑。

但是康熙到底宅心仁厚,儘管與鰲拜的較量是一場貨真價實的權力鬥爭,而這種鬥爭從魏晉南北朝開始,就必須以失敗一方的被殺為終結,但據《清通鑑》所記,當康熙親自審訊鰲拜時,鰲拜脫下上衣露出渾身傷疤,乞貸一死時,康熙還是不免動容了,面對這位征戰沙場多年,在輔政歲月中雖然跋扈無禮,但歸根結底只是頭腦簡單的老臣,康熙做出了“念其效力多年,戰功頗著,命免死,革職拘禁”的決定。多年以後,當康熙帝垂垂老矣之時,又念鰲拜戰陣功多,追賜一等男爵,這在不把對手搞死批臭誓不罷休的中國政治鬥爭史上,算是罕見的人情味兒了。

不過,還原歷史的本來面目之後不難發現,相比其他的歷史小說,反倒是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更接近歷史的本來面目,雖然情勢緊張、嚴峻,危如累卵,間不容髮,但也充滿了荒誕、可笑,整個過程頗有些戲謔的意味,好像做著遊戲就把權傾天下的鰲拜給“辦了”——事實上,很多決定著個體、群體、國家乃至世界命運的意義重大的轉折性事件,在當事人那裡就是倏忽一下子,偶然和必然兼而有之地發生了,過去了,既沒有激昂壯烈的音樂伴奏,也沒有鼓舞人心的精彩臺詞……我最喜歡《鹿鼎記》的一點也正在此,金庸用武俠小說的方式,把那麼正經八百、道貌岸然的中國古代宮廷政治解構為一場由小丑在幕後起到巨大推動作用的鬧劇,然而這正是二十五史裡絕不會寫到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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