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詢《九成宮碑》解讀，“書法”與“美術字”到底有什麼差異？

沒有書法經驗的人對於書法的審美，往往停留在“美術字”階段，以整齊劃一、對稱平衡為原則，這是因為普通人自幼接觸過的標準漢字都是這樣面目，所以在書法的呈現上，也往往會塑造這樣的審美。

而魏晉時期的審美特徵乃是陰陽哲學，是從五斗米教當中呈現出來的“天人合一”的陰陽觀，這也是中國書法變化的基礎，而這種審美也往往與“美術字”相悖，唐代的書法家也最大程度上繼承了這種傳統，這也是唐人書法之所以高絕的一個原因。

當然，人的審美是很難在短時間內提高的，這也是為什麼喜歡“田楷”的人比喜歡歐陽詢楷書的人要多的原因。

我們從歐陽詢的《九成宮碑》當中選出幾個字，來看一看歐陽詢楷書當中的陰陽變化究竟有多神妙，當你看懂了這些變化，對於真正的書法藝術，或許會更加接近，下面這些技法分析，之前我們是在付費專欄當中講解的，如今寫成了公開的文章，歡迎儲存收藏。持不同意見者，請划走，我講的都是錯的。

隨便翻開《九成宮碑》當中，我們隨便抽出其中的一些例子，就不難說明問題。

首先我們看這個“養”字：

很多人寫這個字，上面的三個橫畫起筆收筆都是一致的，這是錯誤的寫法，細細看歐陽詢的寫法，你就不難發現，他的三個起筆動作都是不同的，用筆的方向，長短皆不相同，並且三個橫畫之間的間距也有變化，左右兩邊所出的頭大小也不一致，這不是湊巧，而是有意為之，如果你有心的話，去看看王羲之同樣的字，也符合這個特點，這就是變化之道，避免雷同。

再看結字上，整個字的上半部分，歐陽詢不會寫得平平無奇，而是努力在“造險”，每一個筆畫都是為了營造一種險絕的勢態，最後透過右邊的一個“捺筆”，和“良”字最右的筆畫來消解這種“險絕”，這就是平險的過程，很多人將這個字寫成了左右對稱的狀態，看似工整，實則沒有任何趣味可言。

再來看這個“堯”字，也是一樣的道理，上面的部分營造出來一種“左斜”的傾倒之勢，中間的部分又消解了部分險勢，到了最下的部分，透過兩個部分的力量的平衡，將這個字的結構寫的非常完美，倘若我們吧每一個部分都寫成了美術化的對稱結構，那麼這個字就會讓人味同嚼蠟，我們歐陽詢的楷書就像是榫卯結構，不可挪動分毫，說的就是這種道理。

這個“憂”字也是一樣的道理，上面的部分在“寶蓋”的上部，歐陽詢也永遠不會寫成一種對稱之勢，同樣是先造險，然後中間的部分進行過度，到了最下的部分，才會寫出最後的一塊“平衡木”，說歐陽詢是結字大師，指的就是這個方面，除了用筆的變化之外，結構的精細程度，也是歐陽詢最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並且這種變化，不似米芾那樣誇張，而是存在於一種精微的變化當中，禁得起推敲和琢磨。

比如這個“爰”字，如果我們寫成了右邊的平行對稱似的美術字，便能夠滿足許多人的視覺美感，而左邊的美感卻不是一般人能夠真正看出來的，整個字我們如果用數學中槓桿的力量角度來分析的話，左邊有六個力量，將這個字的整體勢態往左邊拖拽，而右邊僅用了一個強有力的“捺筆”，便消解整個字的平衡之勢。

有人說寫成“美術字”也需要功力，寫成“田楷”那樣也很難練，但“難學”不代表正確，不代表正確的書法理論，當然人各有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但現實生活中很多人走向了歧途而不自知，當想明白了一些道理的時候，發現自己大好的光陰已經白白錯過，積重難返，從此與真正的書法藝術終生無緣了。

借用王小波的一句話：有很多的人在從少年踏入成人的時候差了一步，於是生活中美好的一面就和他們永別了，真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