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窮途掙扎到紅袖對金樽，記錄鄭板橋一段傳奇的還有《道情十首》

引言

老書生，白屋中，說黃虞，道古風，許多後輩高科中。

門前僕從雄如虎，陌上旌旗去似龍，一朝勢落成春夢。

倒不如蓬門僻巷，教幾個小小蒙童-《道情十首》之五

“道情非是等閒情，既識天機不可輕，先把世情齊放下，次捋道理細研精”

這個小時候被叫作”麻丫頭“的人與”雪婆婆同日生“！你可能不明白含義。兩個字”不幸！“

從板橋出生到意氣風發的少年時代，板橋都在經歷著不幸、直到44歲中舉之前他的人生可以用慘淡、落寞來形容。自幼失去母親的他，30歲時經濟還不能獨立，那一年老父又去世、孩子夭折。夫人多病，微薄的收入使得他一直處於窮困潦倒中。無奈之下他不再當”孩子王“決定靠賣畫維持生計。

但即便如此他卻未停歇那顆尋幽訪古之心，他經常會出現在揚州各名勝古蹟之間，寄情于山光水色。有時為訪得一處名勝，不惜徒步百里，依舊樂此不疲。常年漫遊的花費大加上夫人徐氏的多病，使得家庭經常入不敷出一次次陷入困頓之中。窮途之下，愁苦之餘他手捧書卷，漸漸被唐代《九真》《承天》等道曲所吸引，面對自己人生中無數的變故和挫折捫心自問，並開始了思慮和追尋生命的新程！雍正七年，一部流傳廣泛、膾炙人口的《道情十首》誕生。

這部註定成為窮途掙扎典範的“力作“，每一首讀來都能給人情景如畫之感、配上旋律，詞曲間有情懷也有感動、韻味無窮！如果你聽過揚州李政成（揚劇王子）的《板橋道情》，相信你更會拍手叫好！優美的曲調，清雅、高亢、猶如清風徐徐……也讓我理解為什麼連鄭板橋這樣的文人，也受這樣音樂的感動做填詞。

不過，就是這樣一個關心了民間疾苦、民之憂樂的“血性文章”居然成就了一段美好浪漫的姻緣。

01

初識

話說雍正13年，二月的揚州城如花季一般。鄭板橋早早起來，走出他寄居的李氏小園。今天他準備去一個叫“玉勾斜”的地方。“玉勾斜”距揚州城15裡，這裡是歷史上著名的荒誕君王隋煬帝埋葬之地，當然還有許多宮女也一同陪葬在此。歷來的詩人、墨客多有憑弔。

鄭板橋緩緩地走過傍花村，此刻的太陽剛剛爬上山崗，清晨的霧氣還未散去。一路之上，望著遠遠近近的山嶺溝壑，田野茅舍，阡陌縱橫的草徑，都被初升太陽染上一層透明的暖色，瀲灩的河水，從身邊流淌而過、彷彿要將他的身心洗滌，板橋頓覺清爽至極。他不禁被山野美麗的景色迷住了。

就這樣直到日升三竿，才行至雷塘，向人再一打聽：玉鉤斜竟還有10里路程，不由地加快了腳步……越往前、樹木愈加茂盛，而人家卻漸少。猛然他發現，不遠處一片竹林中掩映著幾間茅草屋。茅屋被竹籬搭起的矮牆圍繞，在圍牆和竹樹之間一株文杏亭亭玉立。於是信步走進竹林。剛進竹林，迎面一陣微風吹過，竹林婆娑搖弋瞬間讓人心曠神怡！板橋不免有幾分陶醉。眼前景象讓他不自主地加快腳步，上前叩門。竟無人應，索性推門而入，徘徊在杏花樹之下。

正此時，一位老婦手捧茶水從茅屋走出，見一生人站在院中就熱情地招呼：“客人請屋裡喝杯茶吧，無妨。”板橋說明來意，隨老婦走進茅屋。

進屋之後，但見牆壁上掛了很多書作，細看才發現竟是自己的文章和自己的墨跡！鄭板橋於是問道：“老人家可認得這字畫的作者？”老婦答道：“只聞其名，不識其人。”板橋指著字畫說道：“板橋就是我啊。”老婦一聽驚訝不已，她忙不迭地小跑向裡間，邊小跑邊高聲叫道：“女兒子起來，女兒子起來，鄭板橋鄭先生來了！”

此時天過正午，女兒遲遲未出，欣喜的老婦並未怪罪，倒像一家人一樣，轉身對板橋說道：老婦先去張羅著飯菜，咱們慢慢聊。。。不多功夫飯菜準備妥當，老婦人樂呵呵端上了飯桌。正好板橋腹中飢餓，也不客氣便吃起來。食罷，板橋坐在那裡，忽然間門簾一動，迎面進來一位豔妝少女。原來是女兒一聽說鄭板橋來了，就沒完沒了精心的梳理打扮，所以遲遲未出。

見到板橋，少女上前叩拜：“久聞先生大名，今能得一見，真是我的榮幸！小女常讀先生詩詞，愛慕之至，十分喜愛先生作的《道情十首》，今日有幸謀面，先生能否給小女子再書寫一遍？”這看似唐突實則帶有考驗的做法讓板橋先是一驚，後又慢慢釋然：人家仰慕你的才學，你本應該拿出真本事才不辜負人心！

此刻，在陌生但卻鍾情的少女面前，苦悶的板橋充滿了激情，他欣然應允！少女喜出望外，連忙取來淞江米色花箋、湖穎筆、紫端石硯。輕挽羅袖，纖手磨墨，欣喜地看著鄭板橋在那奮筆疾書。一首、二首、三首……

老漁翁

，一釣竿，靠山崖，傍水灣，扁舟來往無牽絆。沙鷗點點輕波遠，荻港蕭蕭白晝寒，高歌一曲斜陽晚。一霎時波搖金影，驀抬頭月上東山。

老樵夫

，自砍柴，捆青松，夾綠槐，茫茫野草秋山外。豐碑是處成荒冢，華表千尋臥碧苔。墳前石馬磨刀壞。倒不如閒錢沽酒，醉醺醺山徑歸來。

老頭陀

，古廟中，自燒香，自打鐘，兔葵燕麥閒齋供。山門破落無關鎖，斜日蒼黃有亂松。秋星閃爍頹垣縫。黑漆漆蒲團打坐，夜燒茶爐火通紅。

水田衣

，老道人，背葫蘆，戴袱巾，棕鞋布襪相廝稱。修琴賣藥般般會，捉鬼拿妖件件能，白雲紅葉歸山徑。聞說道懸巖結屋，卻教人何處相尋？……

書寫完畢，鄭板橋還題一首《西江月》詞贈與母女。

詞曰：“微雨曉風初歇，紗窗旭日才溫。繡幃香夢半蒙騰，窗外鸚哥未醒。蟹眼茶聲靜悄，蝦鬚簾影輕明。梅花老去杏花勻，夜夜胭脂怯冷。”

這一年鄭板橋43歲。

02

許配

母女二人看後不約而同笑領詞意。“夜夜胭脂怯冷”分明就是在寫姑娘嘛！這時鄭板橋問少女道：“姑娘貴姓？”答曰姓饒，又問多大年紀了，老婦代為答道：“剛滿17歲。老身一共有5個女兒，4個都出嫁了，只留小女在身邊防老，小名五姑娘。”

在得知板橋的境況，老婦很認真地對板橋說道：“雖說你已經娶了繼室，但先生若有意，我也願意你納了小女為妾。小女勤儉善良，對先生才華一向敬慕。”板橋聽後，婉言推辭道：“我一介寒士，有什麼才德娶這樣的麗人。”老婦聞聽緩緩地說：“我們不求多少金銀，只要能夠養活老身餘年就是了，主要是小女一向仰慕先生，心甘情願追隨先生一生。”說著起身就要上前跪拜。那饒五娘立在母親身邊，滿臉通紅，深情地盯著板橋。板橋深受感動連忙起身扶起老婦人道：“今年，來年，後年如果我得中進士，我一定來接姑娘，不知能否等我？”母女倆聽到板橋答應了這門親事，十分高興當即點頭答應：”能等！“。板橋隨即拿過剛剛寫下的《西江月》詞對母女倆道：“那就以此贈詞為訂禮吧。”

四年來，喪妻之痛一直困擾著他。他曾賦詩：待我富貴來、鬢髮短且稀；莫以新花枝，消以蘼蕪非。在遠遊杭州時更發出“我已無家不願歸”的感嘆！

徐氏死後，板橋雖娶了繼室郭氏，無奈他們之間感情冷漠，僅維持夫妻關係而已。即便如此從《道情十首》中我們卻看到了他對自己悲極的緩解；窮途中的自我解脫。那一刻，鄭板橋內心已經感受到了這個女子帶給他的心靈的安慰！

第二年，鄭板橋中了進士，留在京師。未想到這一留就是三年。不過這三年裡可苦了饒氏母女！儘管母女倆精打細算，可生活還是依然拮据、貧困到了極點。無奈之下她們幾乎賣盡了所有花鈿服飾，最後連宅子邊僅有的五畝小園也賣給了別人。

這時，一位富商看上了饒五娘，便差人送來七百兩黃金想買她為妾。重金之下饒母心動了，便與女兒商量。但五娘一聽堅決反對，她對母親說：“前年我已和鄭公約好，現在改變主意背棄鄭公這就是不義！七百兩金子雖多，也有用完的時候！我相信不過一年，鄭公會回來接我們，我們能過上好日子。我們就再堅持一年等他回來！母女倆抱頭大哭，並連夜把金子送還給那個富商。

恰在此時，江西蓼州大商人程羽宸漫遊途經真州，在江上的茶館歇腳時，見門上一幅對聯：“

山光撲面因朝雨，江水回頭為晚潮。

”旁邊有“板橋鄭燮題”字樣，看後驚異非常，忙問這是什麼人，茶館主人說：“若問他是何人，你只要去揚州隨便一問便知。”程羽宸茶於是直奔揚州。到了揚州一打聽才知板橋正在北京，無意間卻聽人講起了關於饒氏母女的事情。板橋先生幾年前就和饒姑娘訂下婚約，說好得中進士，便來迎娶。估計不久板橋先生就會回來的。

程羽宸一聽，當即取出五百兩金子，請人代板橋作為聘資交予饒氏。第二年，板橋回到揚州後他又拿出500兩黃金作為聘禮，幫助板橋最終迎娶了饒氏……

上世紀80年代初，我們中學課本里的一篇古文《板橋偶記》（節選）講的就是這個故事，選自《揚州雜記卷》。一個落魄窮書生的浪漫經歷、一段愛情傳奇！

它讓我記住了這“揚州雜記”。也讓那時的我內心中充滿了一種嚮往！

《揚州雜記卷》原文（節選）揚州二月，花時也。板橋居士晨起，由傍花村過虹橋，直抵雷塘，問玉勾斜遺蹟，去城蓋十里許矣。樹木叢茂，居民漸少，遙望文杏一株，在圍牆竹樹之間。

叩門逕入，徘徊花下。有一老媼，捧茶一甌，延茅亭小坐。其壁間所貼，即板橋詞也。問曰：“識此人乎？”答曰：“聞名，不識其人。”告曰：“板橋即我也。”媼大喜，走相呼曰：“女兒子起來，女兒子起來，鄭板橋先生在此也。”

是刻已是日上三竿矣，腹餒甚，媼具食。食罷，其女豔妝出，再拜而謝曰：“久聞公名，讀公詞甚愛慕，聞有《道情》十首，能為妾一書乎？”板橋許諾，即取淞江蜜色花箋，湖穎筆，紫端石硯，纖手磨墨，索板橋書。

書畢，復題西江月一闋贈之，其詞曰：“微雨曉風初歇，紗窗旭日才溫。繡幃香夢半蒙騰，窗外鸚哥未醒。蟹眼茶聲靜悄，蝦鬚簾影輕明。梅花老去杏花勻，夜夜胭脂怯冷。”

母女皆笑領詞意。問其姓，姓饒，問其年，十七歲矣。有五女，其四皆嫁，惟留此女為養老計，名五姑娘。又曰：“聞君失偶，何不納此婦為箕帚妾，亦不惡，且慕君。”板橋曰：“僕寒士，何能得此麗人？”媼曰：“不求多金，但足養老婦人者可矣。”板橋許諾曰：“今年乙卯，來年丙辰計偕，後年丁巳，必後年乃得歸，能待我乎？”媼與女皆曰：“能。”即以贈詞為訂。

明年，板橋成進士，留京師。饒氏益貧，花鈿服飾拆賣略盡，宅邊有小園五畝亦售人。有富賈者，發七百金欲購五姑娘為妾。其母幾動。女曰：“已與鄭公約，背之不義，七百兩亦有了時耳。不過一年，彼必歸，請待之。”

江西蓼洲人程羽宸，過真州江上茶肆，見一對聯雲：“山光撲面因朝雨；江水回頭為晚潮。”傍寫板橋鄭燮題。甚驚異，問何人。茶肆主人曰：“但至揚州，問人便知一切。”羽宸至揚州，問板橋在京，且知饒氏事，即以五百金為鄭板橋聘資授饒氏。明年，板橋歸，復以五百金為板橋納婦之費。

30多年後的今天，再次重溫這篇《揚州雜記》。

與中學時代的孩提心理比較，似乎更多了一些感慨。我感慨饒姑娘追求愛情的那份勇敢與執著、逆境中依然堅持不為金錢所動的定力！著實不易！同時也感慨這位饒母，用女兒的終身賭明天的“魄力”絕非一般人能夠做到。

反過來從鄭板橋的角度，這樣一位歷史上為數不多的具有多面性天才的人物，必定是魅力四射，驚世駭俗、誰又能不愛！所以帶著這一種崇敬，《揚州雜記卷》使我感受到了不一樣的煙火、一樣的浪漫！

歷史上有對這段歷史懷疑的聲音，好在我看到了《揚州雜記卷》這本書！因為《揚州雜記卷》的發現不僅提供了鄭板橋和饒五娘美滿姻緣的原委，而且提供了佐證。說明這段傳奇不是杜撰的！

03

有因就有果

板橋困頓之時，託寄道家寫下了《道情十首》，這是他悲極的緩解、一種解脫。仔細推敲，這裡又何嘗不是一個因果關係！

44歲終於中了進士，境況有了很大好轉，又娶了嬌美的妻子，可以說這段感情非常具有傳奇色彩！

在板橋看來，饒五孃的到來，注入了一縷新風，猶如撥雲見日，命運出現了驚人反轉；自與饒五娘相識起，他的人生突然峰迴路轉，一路柳暗花明，也終於邁過屢考不中的那道坎，實現了一生的重大突破。

雖然年齡懸殊，但夫妻雙方互敬互慕，情投意合。他常常帶著愉快的心情來描寫這段生活。“

小婦便為客，紅袖對金樽

”《雨中》，這裡“小婦”就是指饒五娘。在另一首題為《細君》的詩中，板橋還以輕靈的筆觸，描繪了饒氏楚楚動人的形象：

為折桃花屋角枝，佃裙飄若綠楊絲。無端又坐青莎上，遠遠張機捕雀兒。

足見他對這位夫人的喜愛！像這樣的描寫，鄭板橋寫了很多。一幅《道情十首》更贏得了美人芳心。

實際上板橋的道情裡，就在體現苦難的內心裡對自由生活的追求！想去展現平民百姓無羈無絆的性格的一種抒發！鄭板橋刻下”雪婆婆同日生“的印章也是在表達一種不同流俗、與民間文學親近的取向，他在從民間文學的土壤裡汲取人生和藝術的力量！

鄭板橋的《道情十首》透過沙鷗點點、荻港蕭蕭、茫茫野草、荒冢碧苔、古廟白屋、柴扉菊徑、衰草棲鴉自然景物構成悽婉蕭瑟的氛圍，多了幾分遠離塵囂的寧靜，少了幾分人世的煩惱，名利的羈絆。這與陶淵明的“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有幾分相似之處！所以，這個世界還是需要多一份寧靜和諧才會讓人感到美麗！

當希翼和痛苦折磨著你的時候，想想鄭板橋吧！

有一種說法，說一個人獲得了愛，就註定一生成功，並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那你怎麼看？

當希翼和痛苦折磨著你的時候，想想鄭板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