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臨死前一晚：夢中沒有力氣再向敵人擲匕首，身體痛得無法躺下

誰的文字能作劍、作刀，有殺敵的凌厲，有警醒國民的氣勢，我想所有中國人，腦海裡浮現出來的第一個人，是魯迅先生。

這位生於清末，成名於民國，逝世前未能見到心中理想社會的先生，一生嘔心瀝血，埋在書桌前，完成了700萬字振聾發聵的作品。他在黑暗中穿行，見識著那個吃人時代的兇殘與悲涼、國民的麻木與愚惡，卻不願放棄同胞，他吶喊，他呼喚，直到生命最後一刻。

1936年10月17日下午，魯迅對許廣平說，自己要出門散步。此時魯迅的身體已十分不好，許廣平有些擔憂，想阻攔，卻又習慣性地聽從他的意見。

魯迅去見了日本友人鹿地亙，兩人在寓所裡聊到傍晚才回來，看到弟弟周建人過來了。興許是出門會見了友人，魯迅的精氣神顯得很好。他同弟弟在家中又聊到了晚上十一點。

十二點時，一直擔心不已的許廣平不得不過來催促他，必須得休息了。魯迅讓她先睡，自己要再抽支菸。

魯迅每天要抽50支，許壽裳曾如此寫道魯迅的煙癮，“他的白色蚊帳燻成了黃黑”。雖然是享有盛名的大家，稿費不低，但長年病情、一大家子日常開銷、頻繁資助後輩，導致魯迅並不富裕。因此那些煙，也大都是廉價的。

但魯迅得的正是肺病，這無疑一場慢性自殺。

抽完煙後，魯迅躺到床上，此時已凌晨一點。但僅僅躺下一個小時，魯迅便起身了，他出去小解，回來後卻再也睡不著了，因為他身體痛得厲害，但卻沒叫醒許廣平。

他強撐著疼痛睡了過去，做了個噩夢：夢中無數埋伏在暗處的敵人衝向他，他掏出匕首，卻沒有力氣擲出去……

他從噩夢中驚醒，立即坐起身，許廣平其實一直沒有深睡，聽到動靜，她立即起身，看到魯迅呼吸紊亂，然後開始劇烈咳嗽，待緩和後，他向許廣平講了剛剛的噩夢。許廣平記得幾個月前，他做過一個相似的夢，夢中也是有埋伏的敵人，他們準備襲擊他，魯迅在夢中朝敵人輕蔑說道：

“你們要當著我生病的時候攻擊我嗎？不要緊，我身邊還有匕首！”

他在夢中朝敵人扔去匕首，把敵人結果了。自那以後，魯迅覺得自己身體好了不少，甚至又拿起筆開始寫作。夢中的匕首，就是現實中的筆桿。只是，時隔幾月，今晚這個夢，實在讓人壓抑。

許廣平知道魯迅今晚身體狀況十分不好，但現在是凌晨，不好請醫生，便拿出家中備好的氣喘藥給魯迅服下，卻沒任何效果。

凌晨三點半，疼痛加劇，魯迅甚至不能躺在床上，只好曲著身子，雙手抱腿，以此緩解一下疼痛。魯迅雖然個子不高，身形清雋，卻因其思想和個性，一向給人留下的是硬漢形象。見到在病痛折磨之下的魯迅這幅模樣，許廣平心痛不已。

天亮時，魯迅拿自己左手搭上了右手的脈搏，他知道自己的心臟跳得非常快，許廣平也知道，因為她在一旁能聽到心臟咚咚的聲音。

他讓許廣平打電話請醫生，又坐到寫字桌前，戴上眼鏡準備寫便條，這是他一向的禮待習慣。只是現在他根本沒力氣，字寫得不成形，總是塗了又改，塗了又改，顯得非常吃力。許廣平在一旁忙說，她口頭託請就好了，但魯迅卻很堅持。

來的先是魯迅的好友內山先生，他給魯迅餵了藥，又替他按摩背脊，魯迅說：“苦的很”。也不知是在說藥苦，還是時代苦，國民苦。

那位須藤醫生來了後，先是給他注射了藥物，又見他雙腳冰冷，拿了熱水袋給他暖腳。

八點多的時候，日報送到了家中，魯迅問今天報紙上有什麼事情，許廣平不想讓他操勞，便說沒什麼事，末了又詳細說報紙上的情況：

他翻譯的《死魂靈》登出來了，有《譯文》的廣告，但《作家》和《中流》的廣告還沒有登。

《作家》和《中流》的作者是魯迅的後輩，他一向十分關注這些後生的作品情況。聽到這個訊息，魯迅連忙讓許廣平把報紙和眼鏡拿給他，他一邊喘息，一邊慢慢看完了那張報紙。

即便身子沒力，但因為喘得厲害，魯迅也不能靠在躺椅上，許廣平拿枕頭給他墊著，稍微好了些。醫生又注射了一次藥物，症狀卻也沒有明顯好轉。

魯迅對自己的生命是如何看待的呢？他必然是不怕死的，但當時的他或許也是不願死的，因為他的戰鬥還未完成。

他知道自己身體虛弱，因此忍著極度不適，還是喝下半杯牛奶——他只能吃得下牛奶了。下午六點，看護人員來了，給他注射了酸素，吸了氧氣。

六點半的時候，許廣平端來牛奶。實際上，他先是拒絕，過了一會還是說：“給我吃一些”。

晚上的時候，魯迅仍在喘息，連話都很難好好說一句，腿以上的地方在不停冒汗，腿以下卻是冰涼的。每隔兩小時，看護就給他注射一次強心針，吸些氧氣。許廣平給他擦汗的時候，覺得那汗粘冷，讓人不安。

魯迅握了幾次許廣平的手，最後只說：“時候不早了，你也可以睡了。”

許廣平不打算睡覺，但為了讓他寬慰，便斜靠在他對面的床腳上，兩人互相看著對方，許廣平笑著說，你似乎看上去輕鬆些了。魯迅沒說什麼，重新躺下了。

後面許廣平又去給他擦汗，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她怕刺激到他，便裝作不知道，自然地抽出手給他蓋好被子。而沒有回握魯迅的手，成為許廣平餘生最大的遺憾。

到了19日凌晨，病痛中的魯迅似乎有些煩躁，他把棉被掀開，許廣平給他蓋上，他又掀開，這樣幾次之後，看護只好說他心臟十分貧弱，不能再亂動了，他便忍著不再推開。

凌晨5點，他喘息的症狀減輕了不少，看護在六點時又給他注射了一次，並讓許廣平再請醫生來看看。許廣平跑出房間，急匆匆囑託人請醫生後又跑了回來，卻只看到，魯迅頭朝內，呼吸輕微，許廣平一遍遍喚他，他也不再答應。

他的寫字桌上，還有未完成的《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這是寫給章太炎的悼文，也是魯迅的遺作。

死前，他並未留下任何口頭遺言，十分安靜地就走了。但在幾個月前，魯迅寫下過一篇名為《死》的文章，這是他對死亡的看法，或許可看作他的遺言。

這篇文章中有一段，能再次看出魯迅的脾性和風骨：

“歐洲人在臨死時，往往有一種儀式，是請別人寬恕，自己也寬恕了別人。我的怨敵可謂多矣，倘有新式的人問起我來，怎麼回答呢？我想了一想，決定：讓他們怨恨去，我一個都不寬恕。”

在文章中，他還列下了自己的遺囑，其中給孩子周海嬰的那條遺囑中，他希望如果孩子沒有才能，那就尋點小事過活，但不能去做空頭文學家或美學家。

而另一條，他似乎沒有指代物件，像是寫給世人的：“損著別人的牙眼卻反對報復、主張寬容的人，萬不和他親近。”

其實除了肺病，魯迅的胃病也十分嚴重。胃疼發作時，他便用轉椅的扶手抵住腹部，靠著這個方法緩和疼痛，但即便在這種時候，他也不會放下筆。

魯迅終年55歲，葬於上海萬國公墓。葬禮幾日，上海數萬人前來瞻仰和送葬，無數文人寫下關於魯迅的悼文，紀念這位黑暗時代的批判者、衝鋒者。

壽命有限，但先生的精神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