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草鞋（歐兢兢）

爺爺的草鞋

作者：歐兢兢

爺爺家房間裡掛著一雙草鞋，這雙草鞋伴隨著他很多年了，一直儲存到現在。那是一雙極其普通的草鞋，但爺爺和它有著深厚的感情。沒有華麗的花紋，沒有靈巧的做工，但卻十分牢固。它是曾祖母為他做的，爺爺從小就下地做農活，草鞋總是破了又補，補了又破。爺爺捨不得扔，押在木箱裡。

小時候，我曾悄悄試著穿過它，真不舒服，單看模樣已不堪入目，加上穿著又不舒服，我對那雙草鞋的極其不滿。奶奶嘆了口氣，告訴了我草鞋的故事。這是曾祖母給爺爺留下的唯一遺物。我聽到這裡，感覺十分羞愧，鼻子有些微微的泛酸，眼角開始溼潤了。

俗話說：窮人的娃子早當家。爺爺六歲就失去了父母，這雙草鞋，爺爺沒穿過幾次，卻已經珍藏了幾十年了，每次和奶奶打掃，翻箱看見它，我的神思猛地回到隨爺爺上山勞作的那段日子。腦海中那雙草鞋不期而至，陡然浮起。

那時，家裡條件差，我不明白爺爺為何如此勞累打工？是受了什麼刺激？

有一次，我和爺爺去山上勞作，我找到了答案，爺爺怕我瘦削稚嫩的肩頭吃不消，就心痛地勸我甭去了，可生性倔強的我執意要去，奶奶見此，心酸地流了好幾次淚。後來我才明白奶奶淚水是為爺爺流的。

農村原本空氣清新，一場雨下來，灰塵被衝得無影無蹤，坎坷曲折的山間小路盡是些裸露的石子，偶爾會聽見樹林間鳥兒的宛轉鳴叫，讓人好愜意。

這條路上，曾有無數次留下爺爺的腳印，這意味著爺爺已把這小道的源頭變成的自己回家的路，陡峭的斜道上，剛下過雨，山路泥濘，我和爺爺兜裡揣著乾糧上山去，為了安全起見，爺爺吃力地撐著柺棍探路。

“摘點桔子，咱們割些到集市上去賣。”爺爺笑著說。

他邁著艱難步子，肩上的蛇皮袋和籮筐“吱嘎”響，背如蝸牛的爺爺壓得腰彎氣喘。

趕得緊，走了幾十里路，爺爺腳上的草鞋便開始有些沉不住氣了，終於在翻過兩個山頭，下坡後，腳趾相繼爭著露出小腦袋。不久，腳板也與大地親上了嘴。

爺爺瞥見我與他的距離越拉越遠，以為我走累了，便在一個石頭旁放了擔子，折轉來接我，我看到爺爺那雙已凍得緋紅的赤腳，沉重的步履向我走來，我情不自禁地轉過身去撩起衣襟，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淚。爺爺一邊跺著腳，發著牢騷，“你看，叫你不來，渾身上下凍得直哆嗦。

“爺爺，長大後我給你買車！”幼年的我喘著粗氣說道。

“好啊，好啊。”爺爺汗流滿面的說。他緊咬著那乾裂的嘴唇，馱著蝸牛背，肩上一副“吱嘎”作響的擔子往山下走去，骨瘦如柴的身子不停地晃動著，夕陽下爺爺的背影無限地被拉長。

忽然，“叭”地一聲，擔子打滑，順道滾到田邊，爺爺整個身子也跌到了田裡。

“爺爺，怎麼了？怎麼了？”我抹著眼淚，趕緊上前，發現爺爺的草鞋上染了一道血跡。

爺爺兩手用力往上攀，兩腳向上蹬，他一瘸一跛地站起來。

我看見爺爺努力向上爬的身影，眼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怕他看見，又趕緊拭乾了淚。

他似乎很樂觀，話中帶笑：“沒事，我還能走一程。”爺爺是故作堅強，還不時安慰我：“累嗎？”他已是第三次這麼問了。

“不累！”我強笑。

在“吱嘎吱嘎”的重壓聲中，爺爺已滿頭大汗。

“我來幫您挑吧，爺爺。”我雙手搶擔，請求說。

爺爺默默地深吸了幾口煙，然後沉重地“哎”了一聲，“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上一陣子，你這麼小，等你長大後幫爺爺挑。”

爺爺“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拼命擦汗，強忍鑽心的刺痛，駝腰往前挪。隨之麻木的雙腿漸漸地變得僵硬起來。

爺爺的腳已磨出血了，我看見後，忙取出手帕，把打腳的地方給爺爺包紮好說：“爺爺，你疼嗎？”

“走多了，穿久了，腳起了繭巴就好了。”爺爺嘆了口氣。

爺爺突然瞥見我的腳也磨出血了，不知所措，撕下衣服一角，“你的腳都磨破了，應該包紮一下。”

我強忍疼痛，爺爺放下擔子走過來，他拿出一塊粗布，“過來，包紮一下。”血被止住了。他起身站起來，彎下腰，將我背在背上。

我執意不肯，拿著柺棍一瘸一瘸地走了。

天色已晚，山上的人陸續下山了，一位老伯看了情景，慈祥地摸著我的頭說：“小傢伙，有志氣，好好考個大學，你看你爺爺多辛苦。”打完招呼，爺爺便挑起那副沉甸甸的擔子，望著他沉穩的步履和微駝的背影，我深深自責。

不久之後，爺爺生了一場病，奶奶將草鞋藏了起來，不讓爺爺看見，生怕他傷心難過。當我慢慢走進爺爺的病房時，看見爺爺躺在床上四處尋找著：“我的老伴呢？”

爺爺將草鞋視若珍品，以為草鞋被扔了，怒目而視，然後慢慢地閉上了眼。奶奶在耳旁咕噥了一句，“你的老伴來了。”又睜開了雙眼，看著眼前在晃的草鞋，側著臉在流眼淚，是欣喜。

看著這一切，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為什麼爺爺穿著草鞋，挑著擔子要離開自己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離開時，爺爺長滿老繭的手緊緊握著我：“離開嘛，到天堂那裡去，常言說，樹挪死，人挪活的。”只要勤勞，日子就會越過越好，一輩比一輩強，這是爺爺經常對我說的話。

如今，那雙草鞋去了哪裡？它的影子，卻被淚水衝進了我的心裡，心底裡萌生了愛與被愛，回想起來，每時每刻在潛移默化中，爺爺把骨子裡生有的吃苦耐勞，艱苦奮鬥，那敢闖敢幹的品德遺傳給後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