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故事沒按你手裡的劇本上演

文｜西坡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不要悲傷，不要心急！

憂鬱的日子裡須要鎮靜：

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

心兒永遠嚮往著未來；

現在卻常是憂鬱：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

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

普希金這首詩，中國人耳熟能詳，還有一部同名的國產電視劇。很多事物，熟悉了之後，就容易被人輕視。所謂僕從眼裡無英雄。

這首《假如生活欺騙了你》，在青春期初讀的時候，讓人覺得振奮而光明，但是聽多了之後，尤其是年歲漸長經歷過一些事情，便會覺得這種樂觀主義太淺薄，打動不了自己。

不要悲傷，不要心急，那要幹什麼呢？詩人給的答案是“相信”，相信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相信就夠了？一邊相信，一邊等著快樂來敲門？快樂什麼時候來呢，萬一來得太晚，死神先來一步怎麼辦？

資料顯示，普希金寫這首詩的時候正在被流放，當時俄國爆發了十二月黨人起義。按照普希金的處境和在文學上的地位，他不可能無視殘酷的現實，閉著眼睛相信明天會更好。

其實這首詩之所以耐人尋味，主要在於最後兩句，結合最後兩句，我們可以重新理解“快樂的日子”。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會過去”。中國人理解這一句沒有障礙，莊子早就告訴過我們：“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苦日子會過去，好日子也會過去。但好日子發生的時候，沒人會提醒別人“時間過得很快，別高興太早”。只有在苦日子裡，黑暗一眼望不到頭的時候，人們才會互相安慰，會過去的，會過去的。

詩人沒打算欺騙人們說苦難會自行消失，屠刀會立地成佛，詩人只是說，當我們從今天望向明天和從後天望向明天的時候，雖然明天發生的事情是一樣的，但人們眼中的風景是截然不同的。

今天，心是憂鬱的，看到的是重重迷障和無比渺小的自己。後天，一切已成過往，不管怎樣的不幸、煎熬與犧牲，都蒙上了溫柔的光輝，成為親切的懷戀。為什麼會如此？這是心靈的自我麻痺，還是時間的扭曲力場？都不是。

今天視角和後天視角之所以迥異，是因為有人創造了奇蹟，那未出場的主人公便是明天的自己。

明天大風降溫，而你缺衣少食，但你還是挺過了明天，看見了後天的日出。你沒能改變明天的世界，但你也沒有被明天的世界擊倒。

詩人只是想說，你比自己想象的更強大。但如果你不能從悲傷和心急中掙脫出來，在憂鬱的日子裡恢復鎮靜，你就無法找到自己的力量。

在神話裡面，英雄常需要先知的助力。先知說，不要驚慌，神站在你這邊，別看對手現在這麼猖狂，他們肯定會死於你的劍下。於是疲憊不堪的英雄重新振作起來，奮勇殺敵，發現敵人果然不像看起來那麼不可戰勝，然後越戰越勇。在取得最終的勝利之後，英雄向神獻祭，感謝神的幫助。

其實，神並沒有參與戰鬥，可能壓根都不存在。但英雄相信神的存在，相信神站在自己這邊，這很重要。因為有人相信，所以神是真實的。

人類需要先知與詩人，是因為在灰心喪氣的日子裡，自己已經無法繼續相信，但先知和詩人還在相信。於是大家圍繞在他們周圍。很多時候，大家也弄不清他們為什麼還不崩潰，明明一點希望都看不見啊，怎麼還說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呢？但他們是如此篤定，如此鎮靜，渾身上下都散發出光芒。因為有人相信，所以光和熱是真實的。

法華經裡有一個著名的化城喻。說有一條極長的惡道，艱險無比，惡獸經常出沒。然而很多人為取珍寶，必須經此險道。一行人中有一導師，賢明智慧，絕妙過人。

正當導師要引領眾人透過最艱險之處時，此一行人中有的腳力不健，有的毅力不堅，有的耐性不足，紛紛嚮導師說：實在走不動了，路途還那麼遙遠艱險，不如回去算了。

導師心想，這些人真可憐，只要再加把勁，大珍寶便垂手可得，現在回去，不是前功盡棄了嗎？於是導師在險道上化現出一座城池，告訴眾人：汝等無須怖畏，亦無須返回，在此大城中放鬆身心，好好休息，再前往取寶即可。

於是疲憊不堪的人們，心生歡喜，進城得到充分的安養。見眾人已恢復體力，導師便收起神通，大城消失，對眾人說：那座城是我變化出來的，只是為了振奮汝等身心。眾人繼續前進。

我讀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渾身戰慄，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佛家的慈悲。

生活不會欺騙任何人，人感到被生活欺騙，其實是說故事的走向跟自己手裡的劇本發生了衝突。你以為峰迴路轉之後就是柳暗花明，結果峰迴路轉，柳暗花殘，陽光在哪兒呢？出路在哪兒呢？所以你失去了信心。失去了信心，力量便無從生起。

但先知和詩人發現，如果能讓人們相信光明與美好就在眼前，那麼人們就會把光明與美好創造出來。這是一個千古不變的秘密。或許，這就是魔法吧。

普希金是否真的相信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無人知曉，但我相信他相信。

假如故事沒按你手裡的劇本上演，不要糾纏細節，不要質問自己。認清方向，繼續趕路，才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