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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隱兩首鮮為人知的悼亡詩,感人至深,讀來令人肝腸寸斷

  • 由 云云雲初夏 發表于 武術
  • 2022-12-05
簡介李商隱在妻子離世後,便把歲月交付給了相思,此生只懷念王氏一人,也唯有這一人值得懷念

驟雨初歇怎麼讀

若是從未得到,便不會經歷失去的悲哀,所以得而復失往往更令人痛徹心扉。物是人非,這一詞語未經細細思量,便僅僅是一個簡單的詞語,倘若身臨其境,親身去體會那一種在熟悉的場景中對往日美好的徒然追念,便會明瞭那究竟是怎樣刻骨銘心的悲傷與惆悵。故而,“物是人非事事休”,所表述的不單單是人事的更迭,更是一切情緣的終結。

而李商隱在徐州幕府,對即將到來的厄運渾然不覺。深得盧弘正的器重,公文起草早已不在話下,縱然思念時常來襲,日子倒也過得安然。況且持續將近四十年的牛李黨爭,已經在李德裕於貶所淒涼逝世、令狐楚升居相位中落下帷幕,李黨全軍覆沒,再無翻身的機會。縱然誰勝誰負都與李商隱無關,至少再不用在兩黨的夾縫中尋找生命的綠意。

至於那些濟世夢想,就讓它隨風去吧,末世已成定局,扭轉乾坤也不是他一個人能做成的事,如今的他只願蜷縮在這樣安穩的生活中。或許,再過些日子,也可以將妻子接來,與她在沒有是非干擾的地方,廝守至老。然而,每當他以為找到可以停泊的水岸時,強勁的風浪便無情襲來,將一切掀翻,好似命運給予他的每一次安慰,都是為了讓他迎接更大的動盪。

李商隱兩首鮮為人知的悼亡詩,感人至深,讀來令人肝腸寸斷

大中五年(公元851年),盧弘正在徐州病逝,李商隱那正在萌芽的春天,還未柳暗花明,便鋪了一地落紅。然而,在他還未來得及哀悼幕主時,妻子在長安香消玉殞的訊息,又似一把尖刀,將他的心剜成了空曠的荒蕪。

李商隱最後一次見她,她站在漫天大雪中,為去徐州幕府的丈夫送別。她咽淚裝歡,在蕭蕭風中抖動得如同簌簌而落的雪花。李商隱狠下心腸,掉轉馬頭,頃刻間就把她甩在了身後。這一幕彷彿發生在昨天,怎麼就突然的,從此以後山水都能相擁,日月都能遙望,他和她再也不用分別,卻再也不能重逢。

李商隱兩首鮮為人知的悼亡詩,感人至深,讀來令人肝腸寸斷

房中曲

【唐】李商隱

薔薇泣幽素,翠帶花錢小。

嬌郎痴若雲,抱日西簾曉。

枕是龍宮石,割得秋波色。

玉簟失柔膚,但見蒙羅碧。

憶得前年春,未語含悲辛。

歸來已不見,錦瑟長於人。

今日澗底松,明日山頭檗。

愁到天池翻,相看不相識。

這是李商隱為妻子寫下的第一首悼亡詩。在輾轉的幕府生涯中,他憑著旁人所不及的才華,蘸著仕途的心酸與波折,用翰墨丹青填下了許多首詩,一朵將落的牡丹、一葉著雨的枯荷、一枝婀娜的柳條,甚至一株牆角的幽草,他都會想到自己,隨後略作思量,下筆即成一首好詩。而在這一篇篇佳作中,只有少數是寫給妻子的。從初識到執手,從相守到相思,從甜蜜到憂傷,而後便隔著山長水遙的分離。有心為她作詩時,總是寂寞難捱時,如今再一提筆,卻是天上人間,陰陽兩隔。從此以後,生老病死各不相關。

那蕙質蘭心、韶容美好的女子,本是一朵初綻的薔薇,卻在病痛的折磨下形銷骨立,在幽寂中滴露哭泣。她或許也曾在蕭瑟的風中,拖著病體倚立良久,終是沒有把良人盼來。愁病交加,一日悽風苦雨裹挾著絕望而來,鬼差終究奪去了她鮮活的生命。

旁側的小兒年歲尚小,無知無畏,渾然不知生離死別的痛楚,依然抱枕而眠,李商隱慈愛而惆悵地撫摸著他的臉頰,希望他永遠都不懂哀痛的滋味。正是這樣簡單的筆畫,勾勒出了比泰山壓頂還要沉重的悲傷。李商隱揹負著這樣的傷痛,本想沉沉睡去,或許等他一覺醒來,日子還如從前一樣,妻子依偎,小兒撒賴。然而,夜深深,人悄悄,冰冷的玉枕、空空的簟席,好似一個詛咒,時時提醒著他什麼是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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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佔得天長地久,就好似用手去捕捉風,用網去羈絆水,那些好景良天,終究成了一場空夢。猶記得前年春日,她佇立在岔路口,看到從桂林歸來的丈夫的一瞬間,一抹笑意就從她嘴角彎起,而這笑還未在臉頰上完全舒展時,就轉成了淚花。有太多的話想要傾訴,千頭萬緒竟不知從何說起。而那欲語未語之言,在她走後,終究成了一個措辭優美而悲傷的謎語,任憑詩人怎樣猜測,也猜不出謎底。

歲月如同六月易變的天氣,它今日賜予世人豐腴的記憶,明日便把這一切無情收回,讓快樂的過往,成為日後痛苦的源泉。李商隱曾與妻子手挽手走在郊野踏青,情意繾綣似蜜,他也曾趕到熱鬧的街市,只為她買一盒中意的胭脂水粉,但這些歡愉往事,在如今看來就好似一記毒辣的耳光,不偏不倚地甩在了臉上,頓時臉上除卻燃燒起來的灼熱感,還有微微的眩暈感。有那麼一瞬間,他那被耳光震蒙了的大腦,覺得妻子“已不見”,不過是上天開的一個玩笑。而當他看到妻子平日所彈的錦瑟已落滿塵埃時,方才知道今生今世再也難覓芳蹤。

生不能把握,死不能挽回,漫長人生的這兩端委實讓人無可奈何。逝去的妻子,結束了含辛茹苦的生活,而留下來的李商隱,終究還要邁著蹣跚的步子,一腳高一腳低地走下去。他本已如似“鬱郁澗底松”,始終得不到高人賞識,在社會的底層,受盡苦難的折磨,而妻子的撫慰,猶如夏日的一陣穿堂風、冬日的一盆炭火,拂去燥熱也帶來溫暖。妻子的離世,讓他生命中那唯一一點亮光也熄滅了。自此,他就如那味苦的黃檗一般,思念長隨,苦心長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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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天翻地覆之時,滄海桑田之日,他們便可相見,但恐怕待到那時,歲月已把彼此容顏更改,讓兩人相見不相識。故而,兩個世紀之後的蘇軾,這樣悼念他的髮妻:“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他與妻子之間隔著茫茫生死和遙遠的時空,想要觸及卻無法觸及,想要相見卻又怕相見。原來,世間失去的悲哀,竟是這樣讓人無可奈何。

說來也怪,詩詞中寫到的女子,多半是歌姬舞女之類,少有人將自己的髮妻寫入詩詞。而那些寫髮妻的作品中,被傳唱千年的,也多半是悼亡詩詞。元稹失去愛妻韋叢後,便有“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樣的名句傳世;賀鑄懷念亡妻趙氏,寫下一闋《鷓鴣天》,其中“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悲嘆亡人,感傷零落的心境,至今摧人心腸。人們總是在徹底失去後,才懂得念念不忘。李商隱在妻子離世後,便把歲月交付給了相思,此生只懷念王氏一人,也唯有這一人值得懷念。

墳塋的新土漸漸舊去,深閨內也落滿了塵埃。該逝去的總會逝去,唯有思念長長久久不絕。愛情如夢一場,一夢一生。可現實如戰鼓,如雷霆,如炸在腳邊的鞭炮,催促沉浸在悲慟中的李商隱重新上路。同年冬月,新任梓州刺史、劍南東川節度使柳仲郢邀請李商隱入幕,隨自己去四川任職。為了逃離這片傷心地,也為了擔起一個父親養家餬口的責任,李商隱又踏上了遊幕之旅。在赴蜀途中,一場大雪鋪天蓋地襲來。記得他離開長安奔赴徐州時,亦是大雪紛飛,彼時尚有妻子相送,而今卻是他獨自一人。

李商隱兩首鮮為人知的悼亡詩,感人至深,讀來令人肝腸寸斷

悼傷後赴東蜀闢至散關遇雪

【唐】李商隱

劍外從軍遠,無家與寄衣。

散關三尺雪,迴夢舊鴛機。

這茫茫大雪好似是從詩人內心最沉痛的深處撕扯出來的,頃刻間就覆蓋了整個天地,也湮沒了他人生所有的欣悅。一路風霜,萬般悽苦,可世間再也沒有人將他的冷暖放在心上了;再也沒有人在寒徹的冬日,為他寄送禦寒之衣了;再也沒有人坐在織錦機旁,為他縫製溫厚棉衣了。行役的艱辛、路途的坎坷、悼亡的悲慟,盡容納在這短短的二十字中。

上天許了他傾世的才華,卻奪走他至愛的妻子,有人說這倒也公平,但誰又知曉,他情願交付這份天賜的筆墨才情,來換得一世順遂的愛情。只可惜,命運的安排,總是不順人心意。他不得不為已成灰的愛情,流下心酸徹骨的離人淚,寫下深情綿邈的斷腸詩。

李商隱兩首鮮為人知的悼亡詩,感人至深,讀來令人肝腸寸斷

世有曠達人如晉代陶淵明,曾自擬輓歌,假想自己死後的情形:“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託體同山阿。”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這一份勘破生死命題的達觀心態委實叫人羨慕,可並非人人都能看透。何況,不畏懼自己的死亡,未必不因親友的離世而恐懼。

一陣風,一場夢,生死如愛般莫測。生死也是一個局,看穿的是智者,困在局裡的是痴人。然這份情痴,每每讓人動容。有的悲傷呼天搶地,有的悲傷沉默綿長。明代歸有光有篇散文《項脊軒志》,寫家中一間小屋的興廢,如同閒話家長裡短、凡人瑣事,然最後一句,卻令人幾欲淚下:“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物存人亡,你去我在。樹在生長,我在思念,繁茂如傘的枝葉,就是刻在時光裡的追思。

李商隱的追思,刻在詩歌裡,千歲百年過去,業已枝繁葉茂,長成一棵相思樹,結一捧相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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