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烏克蘭戰爭更嚴重的人道主義危機，無人問津

俄烏之戰，歷經一月還未結束。

我們可以想象，戰爭結束的時候，痛苦將被深埋，人們將會匆匆朝前頭去，就像行者抖落身上的灰塵。

詩人辛波絲卡（Wislawa Szymborska）曾寫下《結束與開始》，反思戰爭帶來的，難以結束、不可閉合的傷痕。

戰爭過後，

總會有人去清理，

把戰場打掃整潔，

而整潔決不會自行出現。

……

那些目睹過戰火的人，

不得不把位置讓給對戰爭了解較少的人，

瞭解很少的人，

甚至毫無瞭解的人。

……

辛波絲卡知道，和平之後，新的殿宇和豐碑落成，在歡呼聲中，只有那些飽經滄桑的老人，會記念那被毀的舊址。

但還有一些戰爭，儘管正在肆意毀滅著生命與幸福，可遺忘已經開始，告別已經完成，世界彷彿已經不再關心。

◎ 廢墟中的男孩。

圖片來源：Al-Karar al-Moayed

在葉門生活的人，正在經歷一場漫長而被忽視的戰爭，他們不僅無法決定炮彈的方向，也難以為自己發聲。

3月6日，好萊塢女星安吉麗娜·朱莉（Angelina Jolie）以聯合國難民署特使的身份來到葉門，並在Instagram上呼籲人們不要因新的國際衝突而忘記葉門。

她說，各地衝突中的平民「每個人都應該得到同樣的憐憫」：

「這裡的局勢是世界上最嚴重的人道主義危機之一，2022年每小時都有一名平民喪生或受傷。經濟遭到戰爭破壞，超過2000萬葉門人依靠人道主義援助生存。」

◎ 朱莉在庇護所訪問一個流離失所的家庭，戰爭至少導致了400萬葉門人居無定所。

圖片來源：UNHCR/Marwan Tahtah

的確，葉門正在走向慢性死亡，而這種趨勢應該被看見、被扭轉。

葉門有著三千年有文字記載的歷史。可如今，它被聯合國列為最不發達國家之一。

2014年至今，葉門內戰的雙方，胡塞武裝和政府軍在緊張地對峙，國內處處充斥著轟炸和武裝封鎖，外國人員和投資幾乎完全撤離。

剩下的只有聯合國、紅十字會、無國界醫生等人道組織，以及在戰火中生活了八年的葉門人民。

01

磕磕絆絆的統一之路

不斷的空襲和破壞，使得衝突仍在繼續升級。

3月25日，胡塞武裝轟炸沙特民用和石油設施。第二天，沙特主導的聯軍又對葉門進行轟炸，導致包括5名兒童和2名婦女在內的8名葉門平民身亡。

◎ 在葉門，一個男孩面對著被摧毀的屋牆。

圖片來源：UNOCHA/Giles Clarke

長期內戰造成的破壞，是全面性的，也是毀滅性的。如今，葉門人每天醒來不得不面對的問題，是糧食和水，是生存或死亡。

站在這些災難背後的，是戰爭的僵局，更是歷史的僵局。

2010年12月，突尼西亞爆發茉莉花革命。此後，被稱為

「阿拉伯之春」

的民主化運動波及阿拉伯大多數國家，在反抗和推翻專制政權的同時，也引發了中東國家的政治動盪和政權更迭。

「阿拉伯之春」動搖了葉門總統薩利赫（Ali Abdullah Saleh）28年的統治，令部落政治和傳統教派衝突重新出現，直接造成了現在的葉門亂局。

除卻這些，葉門國內的政治危機還有更深的歷史根源。

它是如此地需要統一與和平，但最終迎來的，卻是無休止的對抗和分裂。

位於阿拉伯半島西南端的葉門，是阿拉伯文明的起源地之一，有著漫長的文明史。

從公元前14世紀起，葉門土地上先後建立起一系列的古王朝。

公元7世紀，伊斯蘭教在阿拉伯半島誕生。經過伊斯蘭教武裝的阿拉伯世界，很快進入了征服和擴張階段，並在北非、中東、波斯、北印度等地，建立穆斯林王朝。

葉門就在這一時期，被納入到阿拉伯帝國（632-1258年）的版圖中，接受了伊斯蘭教。

古代葉門由於控制了商貿要道，商業發達，人口眾多，生活富足，是阿拉伯半島上最富庶的地區。

從十六世紀開始，葉門繼續受到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殖民統治。

歷史上的葉門，並沒有形成堅實的國家傳統，也沒有過強大的中央政府，而是以一種鬆散的方式存在。

這使得它缺乏組成一個國家的凝聚力，以及建立現代非專制國家的心理和文化基礎。

因此，葉門的傳統沒有給建立現代意義上的國家留下多少遺產。從近代開始，葉門始終難以獲得穩定的發展，轉型異常困難。

◎ 葉門的南北差異也部分由於地理因素，西北部多山，交通和文化較為閉塞。

同時，由於扼守紅海，連線地中海和印度洋，葉門的戰略位置極其重要，自古便是軍事要地。近代更成為歐洲殖民者覬覦和爭奪的海上交通要衝。

1839年，英國佔領亞丁港，同年9月在葉門南部建立亞丁殖民地，以此為據點，開始在這裡的殖民。

1863年至1882年，英國跟南部30多個酋長領地簽訂各種「保護條約」，組成「亞丁保護地」。英國在亞丁及葉門南部其他地區的殖民，成為後來葉門南北分裂的肇端。

英國人在亞丁修建基礎設施、發展小型工業，將其建立成現代化城市。

就此，亞丁形成了比較現代的經濟結構，教育、媒介和貿易促成了有影響力的中產階級的誕生。因此，傳統部落的影響在亞丁很微弱。

◎ 亞丁港。

圖片來源：Wikipedia

與之相比，其他內地殖民區域很大程度上被忽略，被英國用來作為保護亞丁港的緩衝區。

英國依然用間接治理的思維，讓地方勢力實行自治。

1967年，經過民族解放運動的抗爭，南葉門脫離英國統治，獲得獨立，成立了南葉門人民共和國，並於1970年更名為葉門民主人民共和國，加入蘇聯陣營，成為中東地區唯一的社會主義國家。

北葉門作為國家的歷史則開始於1962年。

歷史上，葉門北部長期被奧斯曼土耳其帝國佔領。

直到20世紀初，北方民眾的獨立抗爭結出果實。

當時，伊斯蘭教什葉派的支派，宰德派的伊瑪目葉海亞統治著北葉門的部落，並長期武裝反抗奧斯曼土耳其的統治。

在什葉派中，伊瑪目具有特殊地位。它的字面意思是教長、領袖，是教眾和真主之間的中介。

◎ 宰德派拉西德家族長期統治著葉門北部。1904年，葉海亞繼父親後成為宰德派伊瑪目，繼續同奧斯曼帝國的武裝敵對。

圖片來源：Wikipedia

最終，奧斯曼土耳其政府在1911年被迫簽署協議，承認了葉門在宰德派下的自治。北葉門得以脫離奧斯曼土耳其，獲得較為獨立的政治地位。

一戰後，戰敗的奧斯曼帝國分崩離析。葉海亞趁勢宣佈建立伊瑪目王朝，實行政教合一和君主專制。

此後，葉門南部生活在英國鬆散的殖民統治中，葉門北部則處於王朝和部落勢力的統治之下。

1962年9月，受納賽爾的阿拉伯民族主義意識形態影響，一些軍官發動政變，推翻北葉門的伊瑪目王朝，廢黜了新加冕的巴德爾國王，控制了首都薩那，建立阿拉伯葉門共和國，即北葉門共和國。

但是，舊王朝的殘餘勢力並沒有徹底清除，北葉門內部很快爆發內戰。

在沙特支援下，保王黨成立流亡政權，堅守在北部與沙烏地阿拉伯之間的山區，繼續抵抗共和派。

而新生的共和政權並不穩固，共和派擔心沙特、英國進行干涉，於是向埃及求助。

1962年10月，數千埃及士兵乘船登陸紅海邊的港口城市荷臺達（Hodeida），與埃及不和的沙特也插手其中，為王室的支持者提供武裝。之後，埃及又派出4萬軍隊，1966年後增至6萬，以支援共和派。

雙方的衝突也週期性地持續。直到1967年，以色列和埃及、敘利亞、約旦等國家之間的戰爭爆發，埃及軍隊不得不撤離。

最終，在1968年交戰雙方達成初步和解後的兩年，沙特於1970年也承認阿拉伯葉門共和國，而王室成員及其效忠者獲得共和派的赦免，長達八年的北葉門內戰就此結束。

內戰的後果之一，是北葉門的部落勢力得到壯大。

內戰中，埃及和沙特各自收買了部落勢力。一些部落和保王黨結盟，也有一些部落支援共和派。

到戰爭的最後，各個部落都擁有了大量金錢和武器，開始成長為經濟獨立的社會力量，足以在政治體系中造成影響。

部落勢力獲得了抵制強勢國家的能力，令國家行政力量難以滲透進部落主導的地方社會秩序中。

內戰的另一個後果，是錯失了國家統一的良機。

1967年，英國從南葉門撤離。可由於地區大國的涉入以及深陷內戰，北葉門共和派無法與南葉門革命力量合作，推動統一程序。

再加之，葉門北方的沙特也不願意看到葉門統一和強大。

七十年代，沙特為了應對南葉門社會主義政權的威脅，從經濟和財政角度入手，加大了對北葉門的支援和控制，並扶持南、北葉門的部落勢力，對抗南葉門政權，從而加深了南、北葉門的隔閡與分裂。

北葉門奉行較為自由的經濟政策，尋求國內部落的合作和支援，並且對外政策上更親西方，與奉行社會主義制度和意識形態的南葉門漸行漸遠。

在各自獲得獨立後，因邊界和領土等原因，南、北葉門依然不時爆發衝突。這種對立持續了數十年。

直到冷戰結束，南、北葉門的統一才出現了關鍵契機。

1990年，由於蘇聯停止經濟援助，南葉門出現財政危機，於是主動提議加快統一程序。

經過迅速的談判後，同年5月22日，南、北葉門實現了和平統一，成立了現在的葉門共和國。

原北葉門的總統薩利赫成為葉門共和國總統，原南葉門的總統比德（Ali Salim al-Beidh）則成為副總統。

◎ 從1990年到2011年，薩利赫（右）在葉門掌權21年。

圖片來源：Wikipedia

看起來，葉門順利統一。

但實際上，更像是強行將油水混合，無法融合一致，新的分裂很快釀成。

由於統一基礎極為薄弱，由於沒有達成妥協方案，雙方軍隊和警察依舊保持獨立。

而在北葉門主導下，南葉門向市場經濟轉軌，但面對上漲的物價，下降的生活水平，南葉門民眾感到自己被忽視和邊緣化了。

再加之雙方宗教傳統的不同：南葉門的居民主要信仰遜尼派，北方則是什葉派的地盤。

◎ 葉門統一時，大概有35%的什葉派穆斯林，集中在北部，65%的遜尼派穆斯林，位於南部。

於是，由於經濟、社會信仰方面的巨大差異，特別是權力分配上存在巨大分歧，統一後的葉門南、北領導人之間的矛盾也逐漸激化。

1991年，海灣戰爭爆發，葉門支援伊拉克。

反對伊拉克的沙特隨之對葉門進行制裁，遣返葉門勞工，中斷財政援助。葉門經濟狀況愈發惡化，失業率高達25%。

原南葉門總統比德深感不滿，便返回原首都亞丁，試圖讓南葉門重新獨立。

最終，葉門在1994年爆發了全面內戰。

這場內戰持續時間不長，不到2個月就以薩利赫的勝利結束。但是，它卻徹底暴露了南北方的嚴重分歧。

1994年7月內戰結束，再次統一之後，葉門並未像有同樣經歷的德國和越南一樣，出現穩定的發展。

造成分裂的除了南北兩派的權勢之爭，還有一個長期因素，即部落的勢力。

葉門政府沒有發展出為了獨立自主而強大的力量，依然不斷受到各方勢力的威脅，無力以自己的力量對部落進行整合。

傳統的葉門社會中，部落具有極大的影響力。統一後，部落統治模式依然在大城市之外的地區根深蒂固。

葉門人的身份認同和忠誠物件，一端是部落，另一端是更大的宗教和文化統一體，而不是中間的國家。

他們往往忠誠於部落的酋長，自視為某一教派的穆斯林，而不是民族國家內部的同質性的公民。

葉門的部落對於葉門國家的建構，始終是一個障礙，阻礙了國家對社會的管理，但葉門又無法從內部動員起足夠的現代力量，去削弱它。

為了獲得部落的支援，總統薩拉赫只能採取維持平衡和均勢的路線，爭取鬥而不破。

部落在經濟政治上的分利、壟斷，以及南北派系鬥爭，導致了葉門無法集中力量於經濟發展，為市場提供基礎設施和法治保障。

/ 02 /

葉門內戰的爆發

脆弱的平衡最終還是被打破了。

2011年的

「阿拉伯之春」

動搖了薩利赫政府的統治。

伴隨著阿拉伯之春浪潮，葉門的社會矛盾大爆發。北方的部落聯盟與南方分離主義勢力共同組成了反政府聯盟。

2011年1月23日，葉門首都數千人參加抗議活動，抗議失業和經濟問題，反對長期執政的薩利赫政府的腐敗、任人唯親，以及對剛透過的憲法修正案表示不滿。

◎ 葉門的反薩利赫運動，有130多人遭安全部隊和薩利赫支持者殺害。

圖片來源：Reuters

這一憲法修正案取消了對總統任期的限制，讓總統可以無限期連任。因此，已在葉門掌權21年的薩利赫，有可能成為終身總統。

之後，葉門國內爆發多次抗議，民眾要求薩利赫辭職讓權。

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則發出倡議，呼籲薩利赫將權力移交給副總統，以此免遭起訴。

薩利赫當然不甘心。面對施壓，他屢次變卦，對抗議者進行武力鎮壓。最終導致的，卻是自己陣營的離心。

2011年10月21日，聯合國安理會一致透過決議，強烈譴責葉門政府侵犯人權，對和平抗議者過度使用暴力，並強調應追究所有侵犯和踐踏人權者的責任。

一個月後，經過國際社會多方努力和施壓，薩利赫在沙特皇宮簽署協議，同意交出權力，併成立以副總統哈迪（Al-Hadi）為首的軍事委員會接管國家。

2012年2月27日，哈迪透過總統大選成為葉門總統。

讓權的過程看起來較為和平。但是，正是這次和平讓權，開啟了葉門暴力衝突的新局面。

薩利赫退位後，國內並未迎來平穩發展，反而釋放了新的權力和利益分配訴求，各方政治勢力更難調和。

為了就新的國家建構問題達成共識，哈迪開始敦促各方透過國民會議進行商討，完成過渡。

然而，談判最終在2014年以失敗告終。

內戰隨之爆發。

我們今天常常聽到的胡塞武裝，也正是這時開始作為主要參與方，頻繁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並被視為危機的根源。

不過，它也是一步步崛起的。

胡塞武裝，或胡塞運動，它的名字源於其創立者。

1992年，侯賽因·巴德爾丁·胡塞（ Hussein Badr Al-Deen Al-Houthi ）建立了

「青年信仰者」

組織，即胡塞武裝的前身。它的支持者主要集中於葉門北部的宰德派穆斯林當中。

◎ 胡塞武裝發端於葉門北部薩達省的一個部落，信仰是什葉派在葉門的主要分支，宰德派，並以反美、反猶為宗旨。

圖片來源：Reuters

90年代初，同樣出身北葉門宰德派的葉門總統薩利赫，試圖聯合胡塞及其「青年信仰者」組織，以對抗南葉門的遜尼派勢力，對其加以扶持，致使胡塞勢力日漸壯大。

「9·11」事件後，胡塞武裝的政見走向極端化，想要效仿伊朗，建立政教合一的伊斯蘭政府，且不滿葉門政府與美國的反恐合作，開始與葉門政府走上對立衝突的道路。

之後，衝突很快激化。

「青年信仰者」於伊拉克戰爭爆發後，發起大規模示威，反對薩利赫的親美政策。胡塞則在2004年，自大本營薩達市發起叛亂，反抗薩利赫領導的中央政府。

叛亂沒有成功，胡塞在同年9月陣亡。

但他的追隨者沒有放棄，他們將「青年信仰者」改名為胡塞運動，交由他的兄弟們共同領導。

◎ 胡塞武裝一直在動員和徵召更多的兵員應付衝突的升級。

圖片來源：EPA

這次叛亂中，雙方的戰鬥時斷時續，一直持續到2010年，才協議停火。

不過，僅僅過了一年，「阿拉伯之春」開始。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胡塞武裝藉著反薩利赫運動擴張勢力，與各反對勢力共同要求薩利赫下臺。

但是，等到薩利赫下臺，哈迪的臨時政府建立後，它卻沒有獲得任何席位。

胡塞武裝不滿自身在新的權力結構中被邊緣化，再次提出抗議。而許多對過渡政府感到失望的普通葉門人，成為了胡塞武裝的助力。

2014年，反覆橫跳的胡塞武裝又一次與薩利赫結盟。

薩利赫的意圖是利用胡塞武裝，對哈迪政府的管治造成困難，再次回到權力中心。

都希望給哈迪政府造成的困難的雙方一拍即合。胡塞武裝在2014年9月奪取了位於北部的葉門首都薩那，並一路舉兵南下。

葉門亂局徹底引爆。

內戰爆發後，由於擔憂葉門可能出現親伊朗的什葉派政權，以及石油運輸通道可能被控制，以沙特為主導的9個遜尼派阿拉伯國家組成聯軍，對葉門進行干涉，試圖恢復哈迪政府，並得到了美國、英國和法國的後勤、武器和情報支援。

◎ 2015年葉門內戰形勢。

2015年3月26日，聯軍發起「果斷風暴」行動，針對胡塞武裝的軍事目標進行空襲。沙特及遜尼派聯軍，正式介入到葉門的內亂中。

此後，雙方衝突不斷，互有攻守。

但俗話說，堡壘最容易從內部被攻破。

胡塞武裝與薩利赫的同盟其實並不穩固。隨著戰事持續，他們的分歧日益增大。薩利赫轉而尋求和解，開始私下與沙特主導的聯軍進行接觸，甚至公開對沙特示好。

2017年12月2日，薩利赫呼籲武裝力量和民眾反抗胡塞武裝，得到多國聯軍與逃到沙特的葉門總統哈迪的支援。

胡塞武裝認為薩利赫背棄了同盟，果斷實施報復行動。於是，12月4日，薩利赫在首都薩那被胡塞武裝殺死。

薩利赫曾說：

「統治葉門就像在蛇頭上跳舞。」

可惜，在戰爭面前，巧妙的平衡技巧時常無用。最終，他還是躲不過被蛇咬死的命運。

此後，由於內部越發無序，加上葉門重要的地理位置，周邊勢力紛紛介入其中。各參與方都希望透過戰爭實現自己的意圖。

◎ 介入葉門、對抗胡塞武裝的遜尼派聯盟與什葉派的分佈。

經過數年博弈，目前內戰的一方，作為叛軍的胡塞武裝，背後的勢力是為其在武器、情報、訓練等方面提供較為有限支援的伊朗。

另一方，是由哈迪領導的，國際承認的合法政府和軍隊，以及沙特的援助和軍事力量。

然而，政府軍雖然武器精良，且佔據著正當名義，但沙特的介入更多以援助和空襲為主，並未大量投入地面部隊。

出身北部山區的胡塞武裝雖然裝備落後，但更為勇悍、不畏死，並不斷從政府軍手中繳獲先進武器。

到現在，胡塞武裝與沙特聯軍的對抗還在升級，他們相互空襲，造成大量平民傷亡。

◎ 2011年10月，胡塞武裝的導彈擊中清真寺和宗教學校，導致至少29名平民傷亡。

圖片來源：Mareb Press

根據聯合國的說法，雙方都已犯下戰爭罪。

內戰久拖不決，陷入僵局。至於結束，似乎依然遙遙無期。

/ 03 /

苦難的根由

扼守曼德海峽的葉門，依靠其地理優勢，本來是有可能讓民眾過上好日子的。

可是，曠日持久的戰爭，造成了葉門百姓的生存困境。水、食物、醫療和教育等基本服務，對於他們而言，基本成了奢求。

內戰至今，葉門已有超過37萬人死亡，失業率和貧困率居高不下。

而在一系列苦難中，葉門最緊迫的問題是饑荒。

葉門3000萬人口中，約有三分之二需要糧食援助。

聯合國人道主義救援負責人表示，由於約90%的糧食需要進口，葉門的糧食危機還在惡化。

而且，接下來的幾周裡，葉門主要城市的近400萬人可能無法獲得安全的飲用水。

更令人擔憂的是，漫長的戰爭，以及與之相伴的饑荒、疾病、貧窮、暴力，可能會

扼殺整整一代兒童的成長，從而葬送葉門的未來。

據估計，葉門有320萬兒童和婦女患有嚴重營養不良，50%的兒童經歷了不可逆轉的發育不良。

人道事務協調辦公室（OCHA）統計，葉門災難性的人道問題，意味著約有740萬兒童需要人道援助。

要知道，葉門境內沒有大河，常年缺水。而且近些年，缺水問題由於之前過度抽取地下水而變得更嚴重，加之衝突破壞了許多基礎設施，葉門約有1780萬人無法獲得安全用水和基本的衛生服務。

◎ 大量兒童ICRC在街頭乞討、工作，或尋找水源。

圖片來源：ICRC/ Qusai Almoayed

此外，隨著前線的轉移和擴大，許多土地中還暗藏著未爆炸彈藥和地雷。

在一些假肢康復中心中，38%的患者是需要假肢和矯形服務的兒童。由於孩子經常拾起未爆炸彈藥，誤以為是玩具，以至於他們成為失去肢體或肢體嚴重受傷的主要人群之一。

◎ 失去雙腿的兒童。

圖片來源：ICRC/ Qusai Almoayed

聯合國表示，2020年一年，胡塞武裝招募的兒童中，近1500名在戰鬥中喪生。2021年，依然有數百兒童戰死。而自2015年開始，總共已有一萬多名兒童喪生。

葉門兒童還面臨著極嚴重的暴力侵害。他們過早地目睹死亡和破壞，被殺害、受傷、被招募加入軍隊、被勞動剝削、童婚和販賣。

這無疑會對兒童的心理健康產生了重大影響。許多兒童因此面臨著噩夢、睡眠障礙、內疚、社交行為改變等問題。

他們對未來感到無比恐懼。

◎ 學生在幾乎變成廢墟的學校學習。

圖片來源：Ahmed AlBasha

他們被迫承受飢餓與死亡，被迫瞭解到關於戰爭的無情真相。

這一切，是悲慘的，看起來又是無解的。

戰爭與和平的程序，並不只掌握在葉門手中，還掌握在介入葉門危機的各方力量之中。

長期以來，中東都是一個分裂和衝突的政治空間。

而葉門，則更加不幸地落在伊斯蘭世界內部的斷層線上

，並承受著對立力量的撕裂。

美國學者亨廷頓（Samuel Huntington）在名作《文明的衝突》中認為，伊斯蘭世界之所以為世界帶來不穩定，主要原因是奧斯曼土耳其解體後，缺少一個起主導作用的中心，沒有一個有權威的國家能夠協調伊斯蘭內部的衝突。

相反，像沙特和伊朗這樣的權勢中心，為了爭奪地區霸權，相互勾心鬥角，扶植代理人，加劇了地區衝突。

而且，由於有著大量人口，並關係著石油運輸線的安全，一個統一而強大的葉門也會被沙特視為威脅。

對西方世界來說，它在葉門沒有特定的戰略目標或重大利益。雖然混亂未必有利，卻也未必有害，他們沒有太強的干涉慾望。

而國際社會的姿態，儘管代表了一些基本的道德底線，可由於一些無法彌合的分歧存在，以及虛弱的溝通、協調機制，它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社會，無法真正地幫助葉門。

戰亂直接造成了葉門的人道主義危機。各方勢力的撕扯，令葉門的矛盾無法彌合。

但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因素，使葉門難以滿足統一的願望。

在中東，想要建立現代國家以圖存於世界，必須跨越部落政治的掣肘。

跟葉門不同的是，伊朗、沙特、土耳其等國家有著強大歷史文化傳統和凝聚力。因此，基於傳統建立強有力的政府並不難。

可是，葉門的歷史卻沒有為它提供這種基礎。此外，它的地勢也不利於統一。

北部多山的地形削弱了中央政府的勢力，為部落和分裂主義組織提供了空間，保護了種族和宗派身份的分裂狀態。

葉門至今仍有80%的領土深受部落勢力影響。

它們主要分佈在廣大的農村地區，尤其是北部的山地和高地。這些部落數量超過200個，並結成了四個主要的部落聯盟，從而對國家政治施加影響。

前總統薩利赫就出自最大的兩個聯盟之一中的雜湊德部落聯盟。他在統治過程中，也注重利用部落的支援，挑選並扶持大量部落領袖，與大部落結盟，從而穩固自己的權力。

在部落、教派和現代國家力量並存的情況下，誰也無法輕易戰勝其他力量，完成最基本的統一。

於是，無論內部還是外部，現存所有力量的組合，都在支援著分裂與衝突。

因此，葉門這片土地上的矛盾與痛苦，似乎根本不可能得到解決。

不過，如果我們不從純粹政治角度來看問題，而從人、從承受代價者的角度思考，建立一種較好秩序並緩解苦難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在論述

「人的尊嚴」

如何能成為正義法律的道德根基時，德國哲學家哈貝馬斯（Jürgen Habermas）認為，苦難和不幸的經歷，具有一種發現的功能。

當苦難發生時，並不只是某些人在受苦，而是世界發現自己在受苦。而後者構成了世界內在調節的一環。

◎ 美國文學批評家蘇珊·桑塔格。

圖片來源：搜狐

在《關於他人的痛苦》中，美國批評家桑塔格（Susan Sontag）反思了我們對於戰爭所造成的苦難的同情感。

正是這種同情感，讓我們可以避免站在施暴者和加害者的立場。

但她強調的是，不應該只是孤立、置身事外地看待苦難，或者只是停留在驚詫中，消費苦難。她說：

「指出有一個地獄，當然並不就是要告訴我們如何把人們救出地獄，如何減弱地獄的火焰。」

「但是，讓人們擴大意識，知道我們與別人共享的世界上，存在著人性邪惡造成的無窮苦難，這本身似乎就是一種善。」

「一個人若是永遠對墮落感到吃驚，見到一些人可以對另一些人施加令人發悚、有計劃的暴行的證據，就感到幻滅（或難以罝信），只能說明他在道德上和心理上尚不是成年人。」

悲慘和苦難，是一條引線，是我們看清世界的一個起點。也是外部幫助苦難者脫離苦難的一條通道。

正是那些充滿斷裂的地方，那些令人心碎的時刻，讓我們能夠免於被虛假的和諧與安寧所迷惑，才得以可能參與到苦難當中，以阻止問題繼續惡化。

也許，會有人說安吉麗娜·朱莉說的話過於高調。

但事實絕非如此，在生存的繩索即將繃斷的危急狀態，任何呼救都十分必要。

而值得欣慰的是，只要我們關心，這種關心必定具有一種平等看待他人的屬性。

這種關心，不一定能完全託住不幸的下墜。

但它起碼錶明，此刻我們正與他人擁有著一個共同的世界。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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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ndreds of Houthi rebel child soldiers dead in Yemen war - UN。BBC。2022-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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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men war now ‘chronic emergency’ as millions face hunger。UN News。2022-03-15。

$4。3 billion needed to help over 17 million people across Yemen。UN News。2022-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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