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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耳朵聽電影,破格安利一位非資深影評人
- 由 澎湃新聞客戶端 發表于 足球
- 2022-04-01
一個工一個耳朵念什麼
原創 花貓打魚 Sir電影
這可能是Sir電影六年來,最特殊的一篇影評。
你是否能想象,一部看不見主角、看不見畫面的電影?
你敢不敢說,自己純用耳朵,也能看懂一部好片?
今天這篇不是Sir寫。
甚至,作者都不算一位“主流”影迷。
因為她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耳朵聽電影。
她是一位90後視障人士,一位盲人。
當然,還是一位影迷。
Sir和她微信聊過天,看過頭像,可以說,是一位美麗樂觀的盲人姑娘。
但美麗尚在其次。
透過聊天,透過影評,Sir看見了一個美麗而獨特的思想。
今天,Sir也想讓你看到“它”,看見她。
以下是“花貓打魚”跟你聊電影的分割線
大家好,我是“花貓打魚”。
我出生於1991年,是一名視力障礙人士。也就是說,我無法看到影像,只能接收對白和背景音。但在去年,我卻頻頻接觸電影。不光能“看”,還能像觀影老鳥一樣,比劃著與人討論電影劇情……
因為你不知道吧,有一種特殊的觀影方式叫——口述電影。在這種特別的電影院,一位老師會在臺詞間隙,將人物的表情、動作、情節線索為我們一一描述。
看久了,我也會忍不住想寫點什麼。
怎麼寫?我用電腦、手機都可以寫。一個讀屏軟體,加一個藍芽鍵盤,就能把我的感受告訴你。
和你相比,我肯定是一個資淺的影迷。
我能看的電影確實不多……聊天時,常因為這不好意思。當別人聊起經典聊起大片,我聽到那些名字,你知道我的感受嗎?
是一些問號,大大的問號,後面還綴著一連串的省略號……
是,天聊死了我會不好意思,但也會讓我更好奇電影。雖然我看的不多,可我覺得自己審美還可以(Sir也這麼說)。
我喜歡《肖申克的救贖》,喜歡《少年的你》。好像都和自由、自我奮鬥與成長有關。
你是不是也喜歡這一類?你看得比我多,可以留言給我推薦幾部嗎?
今天,謝謝Sir給我機會,讓我跟你聊聊我最喜歡的這部國產片,《少年的你》。
電影你們應該都看過,我就不囉嗦劇情了。
先說最重要的話!
看完它,我的第一感受是:
其實我不用在乎看片量。因為電影,或世上任何一樣東西,都不是為了拿來比較的。
它們出現了,它們與銀幕前的一具血肉之軀產生了微妙的化學反應,其實就夠了。
我是否喜歡一部電影,並不單純在於我的審美,而取決於我是誰,我經歷了什麼,又相信著什麼。
所以我喜歡《少年》,並不是說它多好,而是說,它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刺中了我。
疼。
但疼過之後,又覺察到傷病去除的痛快。
01
說說我“看”了最喜歡的幾個鏡頭。
印象最深的,是男主角小北第一次出場。
他正被三個男生霸凌,我雖然從講述者口中得知了劇情,卻並沒聽到小北的聲音,所以腦海中只依著瓢畫了個葫蘆,認為他也是沉默弱小的男孩子。
下一個場景,是小北給陳念修手機。
我聽到了一個痞裡痞氣的“壞小子”,哈哈……我立刻就喜歡上這把清澈又痞氣的聲音。
為什麼,我會喜歡“壞壞的”人?
其實也不是真壞吧。我是覺得,他們總是更有力量活出自我,他們會拆掉不合理的條條框框,如果在這種力量上再附著真摯的感情,他們就會變成極富魅力的人。
身為觀眾,我們就能從他們外表的“壞”,看穿他們的心。
所以看武俠小說,我只喜歡趙敏、黃蓉這種小妖女,卻少有傾慕的男性大俠(除了古龍的李尋歡)。
扯遠了,說電影。
當小北被陳念擠兌,說他“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時,小北迴答:
“捱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定打回去。”
我十分想給這樣的小北豎大拇指。
這一刻開始,我就完全沉浸入電影了,就像我前面說的“化學反應”,裡面那具血肉之軀,打動我這具。
這是第一處。
02
越往下看,我越在這些“少年”的身上發現了自己。
陳念被魏萊推下樓梯,第一次報警無果,她給母親打電話。
兩人在電話裡暢想未來,還互相打氣說,你是打不死的小強。
還有一處,陳念拍畢業照。
同學們都露出笑容,螢幕外的我,聽得見眾人的喧囂。
但這時的陳念是沉默的,面無表情的。
我突然就懂她了——我想,或許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經歷,在某一刻遇到了重大的事件,沒辦法解決也沒能力解決,只能用肩膀生生扛。
陳念不知道如何變成大人。
可或許“大人”這東西,就是扛過所有那些以為過不去的坎之後,才成了的。
說到這我想插句題外話。
說來巧合,《少年》上映時,我原本約好了一次口述觀影活動。
可就在活動前一天,眼睛出現了術後不良反應,眼壓升高,頭痛欲裂,讓我吐得吃不下,痛得睡不著,偏偏又是個週末,無法找到那位替我手術的專家。
就這樣,我幾乎未進食、未閤眼,捱了兩天兩夜。
我當時一個人在北京生活工作。從聯絡志願者幫忙送我去急診,到通知家人,甚至是“帶上口袋以便路上嘔吐”這種細節,都是用在劇烈疼痛中搶救出的腦細胞去思考的。
當時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昏過去,就不必面對那麼劇烈的疼痛,可又咬著牙不敢昏過去……
我拖著不敢大幅度晃動、只能緩慢移動的步子,跟志願者朋友勉強交流著。在去急診的計程車上,我實在沒有打字的力氣,只能發語音取消了觀影。
在這兩天兩夜中我想,其實我遇到的其他挫折都不是問題,因為終究是有辦法解決的,但有些事情你只能承受,沒有任何辦法。
可是,如果連極限都突破了,又有什麼是不可以承受的呢?生命如此脆弱,我是不是可以思考和行動得更多,來儘量減少一些生命裡的衝擊呢?
數日後,修復手術結束,視力卻無法恢復從前。
我與朋友去影院重新看《少年》,就好像一位擦肩而過的朋友,重逢時已面目全非。片中那位獨自前行的陳念,又一次重重撕開了我的口子。
陳唸對成人的迷茫,也是我對前路的迷茫。
拍畢業照時,陳念身邊的喧囂,也是我身邊的熱鬧。
然而,陳念嚮往的北京,卻沒有我的位置。
03
對不起,再說回電影吧。
我其實很好奇,我是那麼“看”電影的,和你們看電影的感受會不會有差異?
比如讓我印象深刻的細節,還有這樣幾處:
記得麼,當陳念從魏萊的追殺中逃出,去找小北庇護,當時小北沒有直接回答是否收留她,只是默默幫她塗清涼油;
還有,陳念在小北家住下,從背對小北躺著,悄悄換成了面向他;
後來,當小北吐露了自己身世,二人出去逛街,陳念在看金魚,而小北在默默看著陳念……
上述情節,屢屢讓我感受到兩個人從陌生到信任的感情變化。
其實我還想問,你是不是和我一樣對臺詞敏感,也對“臺詞之外的東西”敏感?
我很喜歡聽臺詞對白,更偏愛語言之外的細節,所以一旦沒有畫面描述,就很難有完整的觀影體驗,這還真是個刁鑽的小癖好。
透過故事,我喜歡上了小北和陳唸的那種守望,因為我常覺得我內心也有這麼兩個小人兒,一個滿懷希望地前行,一個披荊斬棘地守護。
所以這種希望和守護,我也想有。
其實我的生活也正在改變著。
前幾天,一向對我疼愛有加的表哥問我接下來的打算。
我一五一十分享了最近學舞蹈的喜悅,老師說,我對舞蹈很有掌控力,這種正面反饋讓我的信心復活了。
在我還能看到的高中時代,記得有一次演講。那一次,全班同學都目不轉睛地聽我說,走下講臺後,掌聲也熱烈持續了好久。那是第一次我意識到我也是有天賦的,也可以擁有眾人讚歎的目光。
最近學舞蹈,這種感覺又回來了。可直率的表哥下一句話,唉。
他問,你想當舞蹈老師?不靠譜吧,你看不到怎麼糾正學生的動作呢?
我解釋說,技術問題其實有辦法解決……可解釋多了,我開始不再多說。
我又練了一小時舞,想了想小北對陳唸的守護,就平靜了下來。
人的力量來自哪?
大概就是這種——去相信,總會有人信任我、守候我。
04
又說回電影。
電影后半部,當小北假裝在警察面前侮辱陳念、想幫她頂罪時。
伴隨著警察的撞門聲,小北哽咽著叮嚀陳念: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對不對?別忘了,你還欠我一次。”
那是一種巨大的悲傷與眷戀,我幾乎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你看小北,從最初的玩世不恭到後來的默默守護,他似乎都很“強大”。可只有當一個強大的生命終於露出柔軟,才會更加直擊靈魂。
之後的離別,是身為觀眾的我暫時解不開的結。
因為,我注意到一個“該死的細節”。
小北在警察面前撕開陳唸的衣服,而陳念依然緊抓住小北的手。
終於,被警察一把拉開了。
對不起,又要打岔了(我的生活總想時不時出來打個小岔,別介意,畢竟也是第一次在Sir電影和你聊天)。
我曾經去香港實習過。那一陣子我學了很多,比如領導力、專案管理,還有“黑暗對話”的專業技能,因為持續的學習和培訓,我也對未來有了更寬泛的想象——我並不覺得盲人就一定只能做那麼幾件事,而且越來越不覺得。
上面的情節,讓我想起離開香港的那一天。我一遍遍地走著曾經上班的路,仔細聽著馬路上滴滴作響的紅綠燈,在心裡辨認著哪一間大排檔,是我像陳念一般拉著導師的手不捨大哭的那一間……
現在回想,其實。
那時的我,以為學會了職場技能,就可以出征遠航;後來才明白,沒有弄懂自我的人,是無法遠航的。
05
還想說說影片最後。
陳念誤以為小北被判死刑,她大哭,決定自首。
我在其中體會到了一種委屈後的勇敢,那也常是我重整旗鼓的理由,就好像所有的撕裂都有了交待,我可以放下,我的路依然向前。
對了,其實不僅電影,我也喜歡閱讀,比如《白夜行》。
似乎又是一個類似的故事,一對於黑暗中互相扶持的人。
我一直不喜歡有人說《少年》“抄襲”《白夜行》,因為我覺得這兩部作品帶給我的感受截然不同。
《白夜行》帶給我的,是鬼魅般的森冷之氣。以女主被傷害為始,又以傷害他人為終,這輪迴般的宿命,讓我感受不到活人的生命氣息;
而《少年》像是黑暗中奮力開出的兩朵小花,照映了我,又治癒了我。
花貓打魚的文章就到這裡的分割線
讀完花貓的文章,你有什麼感覺?
和你印象中的“盲人”有區別嗎,或者和你印象中的“影迷”?
其實,和Sir的第一印象都不同。
她不是在刻板印象中,那些穿著白大褂站在推拿店裡的盲人朋友。Sir當然不是說推拿有什麼不好,只是——
盲人就“只能”和推拿劃等號嗎?
花貓接受過高等教育,在大公司上過班。
愛好和我們大同小異,甚至比很多人廣泛,她喜歡文藝,喜歡舞蹈,喜歡心理學……私人時間也和我們一樣日常,比如在朋友圈發發遊客照。
她真摯、上進,像一株花盆中靜靜朝陽的向日葵。
她又有一種“不服氣”,像很多年輕人面對困境的樣子,Sir還特別喜歡的是:
她對電影的敏感與思考。
就是她對生活、生命的敏感與思考。
透過和她聊天(大約四次),Sir慢慢清楚了一些她的經歷——
花貓的視障是天生的。中學時,她的視力範圍就比視力健全者小,高考後視力更急劇下降,上大學時她幾乎已經看不清,比如軍訓時看不清教官動作,上課也需要拿放大鏡……
因為學習障礙太大,她不得不轉去提供特殊教育的高校。
那麼,視障學生可以選什麼專業?
針灸推拿、康復治療,有專業技能的可以選音樂表演。
能選的,就這兩項。
花貓開始沒有“好高騖遠”,她踏踏實實學了五年,只是五年中,一個問號在越變越大:
我只能做這兩樣?只能做這種別人印象裡,“盲人該乾的事”?
她沒假裝看不見這個問號,她用問號一直支援著自己做各種嘗試。
比如去公司做文案,比如報個班學心理諮詢,比如山長水遠跑去香港實習,從香港回來又跑去北京……
生活沒那麼順利,很多工作貌似打開了,可價值卻可有可無,你懂的。
花貓還沒走到那個滿意的位置,直到今天。
但直到今天,她也還在尋找“它”的路上,也許不是它,是“它們”——因為花貓不是個隨便對自己滿意的姑娘。
她還在考研,同時學舞蹈,前段時間還給蘋果公司投了簡歷,她的嘗試一樣接一樣。
對,今天還給Sir寫了影評。
而Sir特地挑今天來發這篇,是因為。
11月15日是國際寬容日。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寬容原則宣言》裡這麼寫:
寬容,是對我們這一世界豐富多彩的不同文化、不同的思想表達形式和不同的行為方式的尊重、接納和欣賞。
看見嗎,對“不同”的尊重、接納、欣賞。
可能大部分人都覺得,自己是社會的主流。
不奇怪,《推拿》裡也這麼說。
盲人們一直擁有一個頑固的認識
他們把有眼睛的地方叫做主流社會
△ 電影《推拿》
可,這是盲人的頑固認識,還是我們的“頑固認識”?
是盲人看不見,還是我們這些看得見的人,也有看不見的地方?
國際寬容日設立的目的,是為了增加“可視性”。
不是增加盲人的……是增加你、我的可視性啊!
今天,也許你透過Sir電影,知道了盲人也可以“看”、欣賞電影藝術。
一葉障目的,是你我仍不知道,盲人還有很多“世界”沒有開啟。
花貓一跟Sir聊天話就多,她說這個說那個,說職業說愛好,說她的盲人朋友們走出家門,努力嘗試的各種事。
但她說著說著,也會說到困境。
有時連她自己都羞怯……“唉,其實主要還是教育。”
社會對盲人的刻板印象,很多來自於“他們好像無法做很多事吧……”
可這就是雞生蛋和蛋生雞呀——很多盲人(尤其是天生視障的人)只能在封閉的特殊教育學校學習,大部分學的就那幾樣,與外界接觸少,當然會封閉。
他們無法增長技能、增長見識,久而久之,也無法增長自信。
他們沒機會培養融入,當然會畏怯那個“有眼睛的主流社會”。
在花貓腦海中,盲人可以學N樣,才不僅僅那兩樣。
她相信這N樣的教育,會為他們開啟更大世界,而這,恰恰需要你與我的“可視性”。
有時Sir想,國際寬容日,到底是對誰寬容。
其一,是對花貓在內的視障人群的一份“不刻板理解”,和未來我們能採取的諸多“具備想象力的改變”;
其二,從《少年》來說,何嘗不也是對自己的一份寬容?
身為“有眼睛的人”,你也可能正在黑暗中獨自前行。
你也可以是陳念,是小北——這是《少年》打動無數人的地方——你也孤獨,你也面對挫折,你也像花貓一樣努力生長,也渴求同伴。
可視性,其實是一份彼此的寬容。
在成長與奮鬥的孤獨路上,我們應該彼此看見,成為朋友。
我們攜手向前,看見彼此的可能性,看見彼此的改變,看見彼此需要的希望與守護。
最終和TA一起,看見你滿意的那個自己。
而黑暗,就是這樣被打敗的。
P。S。你想認識花貓嗎?Sir讓她在留言中給你留個郵箱,也許她會收到來自你的一份真誠鼓勵;也許你和她,都會收穫一位長久相伴的心靈好友。
P。P。S。如果你也有在黑暗中前行的朋友,如果你覺得ta也需要,歡迎把本文分享給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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