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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爾赫斯詩歌總集》之《陰影頌》「2」

  • 由 FrankCDB 發表于 足球
  • 2021-10-09
簡介[1] Pedro Salvadores,應為何塞·薩爾瓦多萊斯(José Salvadores,1806-1866),布宜諾斯艾利斯郵政官員,因全家均為統一派,在阿根廷獨裁者羅薩斯(Juan Manuel de Rosas,1793-18

哈亞姆是什麼意思

《博爾赫斯詩歌總集》之《陰影頌》「2」

[ 菲茨傑拉德(Edward FitzGerald,1809-1883)《歐瑪爾·哈亞姆的魯拜集》(Rubaiyat of Omar Khayyam),E。 J。 蘇利文(Edmund Joseph Sullivan,1869–1933)插圖。]

陰影頌

Elogio de la Sombra

(1969)

《博爾赫斯詩歌總集》之《陰影頌》「2」

裡卡爾多·圭拉爾德斯[1]

誰也忘不了他的彬彬有禮;

那毫無刻意的原初之形

出自他的溫厚品格,真實

寫照一個明澈如白晝的靈魂。

我也無法忘懷那奇特的

沉著,優雅而堅定的面龐,

榮耀與死亡耀射的光芒,

那隻手,探詢著那把吉他。

如在一面鏡子的純粹夢幻裡

(你是現實,我是它的反影)

我見你和我們在金塔納街[2]交談。

你就在那裡,魔幻並已死去。

歸你了,裡卡爾多,那開闊的

昨天的原野,馬駒的黎明。

[1] Ricardo Güiraldes(1886-1927),阿根廷小說家,詩人,著有描述加烏喬的小說《堂塞貢多·松布拉》(DonSegundo Sombra)。

[2] Quintana,位於布宜諾斯艾利斯里科萊塔區,博爾赫斯曾寓居於此。

迷宮

宙斯也解不開那包圍了我的

石頭網羅。我已經遺忘

曾經就是我自己的人們;我循著

單調牆垣間可憎的道路而行

它就是我的命運。筆直的長廊

在彎曲,在歲月的盡頭彎成

秘密的圓環。胸牆

已被日子的高利貸撕裂。

在黯淡的灰塵中我辨出了

我害怕的足跡。空氣

在凹面的黃昏帶給我一聲叫喊

或一聲叫喊的悲涼的回聲。

我知道陰影裡有另一位,他的命運

是磨盡那些編織又拆散了

這座地獄的漫長寂寞,

是渴望我的血,吞噬我的死。

我們倆互相尋找著。但願今天

是這場期待的最後一日。

迷宮

永遠不會有一扇門。你置身其中

而這座城堡囊括的是宇宙

它沒有正面也沒有反面

沒有外牆也沒有秘密的中心。

不要指望你道路的艱險

執迷不悟地分岔到另一條,

執迷不悟地分岔到另一條,

會有盡頭。你的命運是鐵鑄的

如你的裁判。不要等待突襲

發自那頭人身的公牛,它外在的

複數的形體將恐怖播散在

由無盡石頭編織的羅網之上。

它不存在。什麼也別指望。哪怕是

黑色幽暝之中的那一頭猛獸。

人種學者[1]

這個事例我是在得克薩斯聽人說起的,但發生在另一個州。它只有一個主角,除非在所有的故事裡主角都有成千上萬個,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活的和死的。他名叫,我相信,弗雷德·穆爾多克。他就像美國人的樣子個兒很高,不是金髮也不是黑髮,形容瘦削,寡言少語。他身上沒有什麼獨特的東西,甚至連年輕人虛矯的獨特性也沒有。他天性恭順,既不懷疑書本也不懷疑寫書的人。他正處於人還不明白自己是誰的年紀,對機運加之於他的一切來者不拒:波斯的秘教或匈牙利人不為人知的起源,戰爭或代數的冒險,清教或縱慾。在大學裡有人建議他學習土著語言。有些秘傳的祭禮還留存在西部的某些部落裡;他的教授,一個年邁的人,提議他在一個保留地住下來,觀察那些祭禮並找出那些巫師向新來者揭示的秘密。等到返回時,他可以完成一篇論文供學院的權威機構刊發。穆爾多克欣然同意了。他的一個長輩就死於開拓邊界的征戰之中;那種與他血脈相連的古老紛爭如今是一個紐帶。他無疑已預見到了等待著他的困難;他必須設法使那些紅種人接納他為自身的一員。他開始了那漫長的冒險。他有兩年多居住在草原上,委身土牆之間或是露宿於風霜。他在黎明前起身,傍晚時睡下,漸漸地開始用一種不屬於他父輩的語言做起了夢。他讓他的味蕾習慣苦澀之味,他以奇裝異服裹身,忘卻朋友和城市,漸漸以一種為他的邏輯所拒斥的方式來思考。在他充當學徒的頭幾個月裡他還暗暗地記筆記,後來大概被他譭棄了,也許是為了不讓別人起疑心,也許是因為他已經不需要了。經過一段為心靈與身體的某些操練而預設的時限,祭司指示他每天記下他的夢境並在天光擦亮時將它們說出來。他發現在滿月的夜晚他總是夢見野牛。他把這些不斷重現的夢講給他的師尊聽;這修行最終向他揭示了那秘密的教喻。一天早晨,跟誰也沒有道別,穆爾多克走了。

在城市裡,他感到了對草原上最初那些黃昏的懷念,在那裡,曾幾何時,他所有的是對城市的懷念。他去到教授的住所,告訴他自己知道了那秘密,但決定不透露它。

——你被誓言框住了麼?——那人問道。

——那不是我的理由——穆爾多克說道——。在那邊我學到了某樣我講述不了的東西。

——或許是英語不夠用?——那人推測道。

——絕不是這樣,先生。現在我有了這個秘密,我可以用一百種不同的甚至是互相矛盾的方式來把它講出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就是那個秘密是寶貴的,現在科學,我們的科學,在我看來好像只是一件無足輕重的東西了。

停頓了一下後他又補充道:

——那個秘密,除此以外,比不上將我引向它的道路那麼有價值。那些路是必須要走的。

教授冷冷地對他說道:

——我會把你的決定告訴教委會的。您打算在印第安人中間生活嗎?

穆爾多克回答道:

——不。也許我不會回到草原。那裡的人們教給我的東西適用於任何地方,任何環境。

那場對話基本上就是這樣。

弗雷德結了婚,又離了婚,如今是耶魯[2]的一名圖書館員。

[1]本篇在新版《博爾赫斯詩歌總集》中被刪去。

[2] Yale,位於美國康涅狄格州紐黑文的大學。

致某個陰影,1940年

願它們無法褻瀆你神聖的土地,英格蘭,

日爾曼的野豬與義大利的鬣狗。

莎士比亞之島,願你的子孫將你拯救

還有你光榮的影子。

在重重大海的這一道彼岸

我召喚他們便升起

自無可計數的往昔而來,

連同高高的王座與鐵冠,

連同聖經,連同刀劍,連同槳櫓,

連同船錨與舵艄。

它們深夜裡在我的頭頂盤旋

契合於修辭與魔法

而我則尋求那更精微的,那易碎的,

並向他示警:哦,朋友,

敵意的大陸正全副武裝

要入侵你的英格蘭,

如在你歷經苦痛而又歌唱的日子。

大軍在海洋,在陸地與天空中彙集。

再夢一回,德·昆西[1]。

為你島嶼的堡壘編織起

惡夢的羅網。

願它們的時間之迷宮

令那些仇敵無盡地迷失。

願它們的夜以世紀,以年代,以金字塔來度量,

願武器化成灰燼,灰燼化成臉相,

願此刻那些不可破解的建築將我們拯救

是它們把恐怖帶給了你的夢。

夜的兄弟,鴉片的吸嗜者,

已成為迷宮與塔樓的曲折時代之父,

難忘的詞語之父,

你聽到我麼,無緣得見的朋友,聽到我麼

透過那些深不可測的事物

那些海洋與死亡?

[1] Thomas Penson De Quincey(1785-1859),英國散文家。

物品

手杖一柄,錢幣幾枚,鑰匙圈,

溫馴的門鎖,被耽擱太久的

筆記,我所剩不多的日子

不會閱讀它們,紙牌和棋盤,

一本書和紙頁之間那朵破碎的

紫羅蘭,一個無疑不可遺忘

卻已被遺忘的黃昏的紀念,

西方那面紅色的鏡子,燃燒著

一個虛幻的黎明。那麼多事物,

銼刀,門檻,地圖冊,酒杯,釘子,

像靜默的奴隸一般侍候著我們,

盲目而又奇怪地悄無聲息!

它們的留存必將遠超我們的遺忘;

它們永遠不會知道我們已離去。

魯拜集[1]

再一次用我的嗓音讓波斯韻律

講訴時間是變化萬千的佈局

構成它的貪婪夢境即我們自己

由那秘密的夢者播撒到每一處。

再一次確認火焰即是灰燼,

肉體即是塵土,河流即是那幽隱

之像,你的生命和我的生命,

它緩慢地離棄我們而匆匆遠遁。

再一次確認那艱難的紀念碑

由傲慢豎起,卻好似風吹

而過,相比那道無可想象的

永存者之光,一世紀轉瞬如飛。

再一次警示黃金的夜鶯歌唱

僅僅一回,它的聲音鳴響

在夜晚的極點,而那些慳吝的

星辰也從不揮霍它們的寶藏。

再一次讓月亮照向你的手寫下的

詩句,如它再一次披著最初的

湛藍去到你的花園。同一個月亮

在那座花園曾空尋你而不得。

仰望著那些個溫柔傍晚的月亮

讓蓄水池成為你謙遜的榜樣,

它們流水的明鏡裡映現的

是少數幾個永恆不滅的影象。

願波斯的月亮和那些荒涼的

幽暝時分模糊不定的金色

回返。今日即是昨天。你是那些

面容已成灰的人。你是所有的亡者。

[1] Rubaiyat,波斯四行詩體魯拜(Ruba‘i)的詩集,其中最為著名的一部為波斯哲學家,數學家,天文學家,詩人歐瑪爾(Omar Khayyám,1048-1131)所作,並由英國詩人,作家菲茨傑拉德(Edward FitzGerald,1809-1883)譯成英語文學名作《歐瑪爾·哈亞姆的魯拜集》(Rubaiyat of Omar Khayyam)。

佩德羅·薩爾瓦多萊斯[1]

致胡安·穆爾奇森[2]

我想要寫下,也許是第一次,我們歷史中最稀奇也最可悲的事件之一。儘可能不介入敘事,去除繪聲繪色的描寫和冒險的猜測,在我看來,是做這件事的最好方式。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和一個獨裁者的巨大陰影構成了三個人物。男人名叫佩德羅·薩爾瓦多萊斯;我外祖父阿塞維多見過他,在卡塞羅斯[3]戰役之前幾天或幾星期。佩德羅·薩爾瓦多萊斯,或許,跟普通人沒什麼區別,但他的命運和歲月卻讓他變得獨一無二。他想必是一個像他同時代那麼多人一樣的紳士。他想必擁有(我們儘可推想)一處鄉下的產業並且是一個統一派。他妻子的名字叫普拉奈斯;這兩人住在蘇伊帕恰街,離坦普萊街角不遠[4]。事情發生的那幢房子想必跟別的一模一樣:沿街的門,門廊,內門,房間,最裡面的庭院。一天夜裡,大約是1842年,他們聽見越來越響而又沉悶的喧嚷,是土街上的馬蹄和騎兵的呼吼與威嚇。馬佐卡[5],這一次,並不是路過。在叫喊之後是連續的敲打,在那些人撞門的同時,薩爾瓦多萊斯得以拉開餐廳的桌子,掀起地毯並藏進地窖。妻子把桌子拖回原位。馬佐卡一擁而入;他們是來抓薩爾瓦多萊斯的。妻子宣稱這個人已經逃到蒙得維地亞去了。他們不相信;他們拷打她,砸碎所有天藍色的碗碟[6],搜查全屋,但卻不曾想到把地毯掀起來。到午夜時他們終於走了,但少不了發誓要再回來。

到這裡佩德羅·薩爾瓦多萊斯的故事才真正開始。他在地窖裡住了九年。儘管我們對自己說年份是由日子組成的,而日子是由鐘點組成的,九年是一個抽象的時段和一個不可能的總數,這故事依舊令人髮指。我懷疑在他的雙眼學會辨認的黑暗裡,他什麼也沒有想,甚至沒想過他的仇恨或是他的危險。他就在那裡,在地窖裡。他被禁止入內的那個世界的某些回聲從上面傳到他耳中:他妻子習以為常的腳步,井沿和提桶的碰撞,庭院裡煩人的雨聲。每天,更不用說,都可能是最後一天。

妻子把僕人陸續遣散,怕他們會洩漏風聲。她告訴所有親屬薩爾瓦多萊斯在東岸。她靠給軍隊做針線活掙來兩人的麵包。在那些年裡她生了兩個兒子;親戚跟她斷絕了關係,認為他們是外頭相好的種。暴君倒臺後,他們又跪在地上請求寬恕。

佩德羅·薩爾瓦多萊斯究竟是什麼,究竟是誰?將他禁錮的是不是恐懼,愛,布宜諾斯艾利斯看不見的近在咫尺以及,到最後,習慣?為了不讓他覺得孤單,他妻子總給他帶來某些密謀或勝利的訊息。也許他是個懦夫,妻子忠實地向他隱瞞了自己知道這一點。我想象他在他的地窖裡,也許連一支蠟燭也沒有,一本書也沒有。黑暗或許會將他帶到夢的深處。他或許會,在一開始,夢見可怖的夜,裡面刀鋒在尋找著咽喉,夢見敞開的街道,夢見原野。那麼多年過去,他或許無處可逃,或許會夢見地窖。他或許是,在一開始,一個被包圍者,一個被威脅者;後來他是什麼我們永遠不會知道,是一隻安靜的野獸在它的巢穴裡,亦或是一個晦暗的神。

這一切要持續到1852年的那一個夏日,羅薩斯出逃時為止。就是在那個時候,這個隱秘的人才走到光天化日之下;我外祖父曾與他交談過。柔弱而肥胖,他的膚色像蠟,說話也不抬高嗓音。他被充公的土地一直沒有歸還給他;我相信他是在貧困中死去的。

如同所有事物一樣,佩德羅·薩爾瓦多萊斯的命運在我們看來就彷彿是我們差一點就領悟得到的某樣東西的一個象徵。

[1] Pedro Salvadores,應為何塞·薩爾瓦多萊斯(José Salvadores,1806-1866),布宜諾斯艾利斯郵政官員,因全家均為統一派,在阿根廷獨裁者羅薩斯(Juan Manuel de Rosas,1793-1877)獨裁期間為逃避追捕而藏於家中地窖達12年(1840-1852)。佩德羅·薩爾瓦多萊斯為其被捕殺的兄長(1802-1840)。本篇在新版《博爾赫斯詩歌總集》中被刪去。

[2] Juan Murchison,英裔阿根廷人,生卒不詳,一度曾是博爾赫斯的秘書。

[3] Caseros,布宜諾斯艾利斯省一城鎮,1852年2月3日羅薩斯指揮的布宜諾斯艾利斯軍隊在此被烏爾基薩將軍(Justo Urquiza,1801-1870,曾於1854-1860年任阿根廷聯邦總統)的軍隊擊敗。

[4] Suipacha,Temple(即今維亞蒙特街,Viamonte),兩街交界處位於布宜諾斯艾利斯拉莫斯梅希亞區(Ramos Mejía)。

[5] Mazorca,即大眾復興會(Sociedad Popular Restauradora),19世紀中葉為羅薩斯效命的阿根廷安全機構。

[6]藍色為統一派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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