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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逃避半生只為找一張安靜書桌,其兄魯迅對他只有一字評價

  • 由 唐風宋月 發表于 足球
  • 2021-09-15
簡介魯迅和周作人都是孤獨的人

胡格爾為什麼恨長庚

1885年臘月初一,寒風凜冽,浙江省紹興府會稽縣東昌坊口新臺門周家喜添一丁。大明正德年間,周家始祖周逸齋遷居紹興,大清道光年間,周家分為致、中、和三房,致房隨後分為智、仁、勇三支,智房又分為興、立、誠三支,周作人便出自興房。

周作人​出生當晚,一個堂叔夜遊回家,忽然看到家裡有個白鬚和尚,轉瞬不見了。此事傳出,家人都說周作人是高僧轉世。出家人自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核心要義便是逃避現實,脫離世俗繁華,躲在深山老林,誦經唸佛。不能出家而信佛的,自稱居士,在家修行,核心要義也是逃避現實,每天喝喝茶,談談禪,念念經,燒燒香。

周​作人​的一生,便是居士的一生。他剃光頭,吃素食,每天躲在書齋裡寫字,不問人間俗事。除了寫字看書,沒有任何愛好,寫的文章也是清心寡慾,誠如其《浣溪沙·春日遣懷》所言:小醉微吟過一春。杏花雨細欲生塵,閉門高臥養天真。只有梅花是知己。重與江山作主人,好書堆案轉甘貧。

周​作人​從小奶水不足,便請了一個奶孃,沒想到奶孃攬了兩筆生意,喂周作人之前先喂另一家孩子。周作人吃不飽,餓得直哭,家裡只好給他吃糕點,不想把腸胃吃壞了,見什麼吃什麼,總是吃不飽,醫生說,這叫“奶癆”,得慢慢調養,忌吃葷腥,忌吃零食,每餐只吃半飽。這樣一來,周作人更餓了,也更瘦了。

1888年,周​作人​出了天花,差點死掉,幸虧祖母照顧天花病人有經驗,方才躲過一劫。1893年,周作人開蒙讀書,家裡請了一個家教。其父挑老師只有兩條,第一學問好,為人正直;第二不打罵孩子。都說不打不罵不成才,但是周作人父母卻喜歡講道理,認為從小捱打捱罵的孩子,長大都不會好。

本年十月,周家出了大事,便是周作人祖父周介孚科場舞弊案。周介孚是個京官,年初回家奔母喪,初冬赴京,走到蘇州地界,族中一幫人湊了一萬兩銀子找到他,讓他行賄考官殷如璋。周介孚派一個跟班上船送銀票,銀票裝在信封裡。恰遇殷如璋和副考官周錫恩談事,殷如璋便沒有當即拆信。沒想到送信者是個二貨,久等不見回信,急了,站在門外大喊,“銀信為啥不給回條”。於是事發,周介孚投案自首。

大清江山此時雖然搖搖欲墜,科考也已千瘡百孔,但是科場舞弊案依然是重罪,輕者殺頭,重則滅族。審案的蘇州知府王仁堪不想把事情搞大,想要含糊了事,於是跟同僚說,周介孚“素患怔忡”。怔忡是心悸的一種,日常表現為剔剔不安,不能自控。《紅樓夢》裡賈寶玉丟了佩玉,便“情色若痴,語言常亂,似染怔忡之疾”。簡言之,怔忡就是腦子不清楚,行為不受控制,處於神經不正常狀態。根據大清律例,精神病人沒有完全行為能力,犯事可以免責。

令人大跌眼鏡的是,雖然跟班腦子進了水,但是周介孚腦袋清楚得很。他不僅不承認自己是個精神病,反而振振有詞,說什麼科場舞弊在大清早已常態化,某某就行賄了某某,我不過照貓畫虎罷了。結果事情搞大,被判了“斬監候”,在蘇州監獄整整關了八年,方以“投案自首從輕發落”為由放了出來,周家從此一下子“從小康墜入了困頓”。

周​作人​父親周鳳儀本來要考舉人,也被取消了考試資格,12歲的魯迅和9歲的周作人被送往舅舅家避難。“很多事情都由老大做主,老二就在後邊跟著就是了”。誰都沒想到,這個從小溫馴隨和,一直被哥哥罩著,相依為命的二弟,最後會跟哥哥反目,老死不相往來。

周作人:逃避半生只為找一張安靜書桌,其兄魯迅對他只有一字評價

​​1894年,周鳳儀突然吐血不止,請來名醫看了,然並卵。卻把魯迅折騰的夠嗆,每天先把家裡值錢玩意兒拿到當鋪當了,然後拿錢去藥鋪抓藥,如此反覆,家境每下愈況。幾位名醫治病有個特點,便是找各種各樣非常罕見的藥引子,其中便有“一雄一雌同居一穴的一對蟋蟀”,不是同居一穴的不算。魯迅對此很不理解,在《父親的病》中寫道,“似乎昆蟲也要貞節,續絃或再醮,連做藥資格也喪失了。但這差使在我並不為難,走進百草園,十對也容易得,將它們用線一縛,活活擲入沸湯中完事”。

跟魯迅一起捉蟋蟀的,便有周作人。

1896年,周鳳儀病逝。1897年,周作人前往蘇州陪侍祖父。祖父尚在監牢,需要有人每隔幾天進去陪侍一天,說話解悶。周作人不陪侍的時間,便把自己關在屋裡,讀書寫字。隔壁一個名叫阿三的姑娘經常抱著一隻名叫三花的大貓,過來看他寫字。“我不曾和她談過一句話,也不曾仔細看過她的面貌與姿態。”“每逢她抱著貓來看我寫字,我便不自覺振作起來,用了平常所無的努力去寫,感著一種無所希求迷濛的喜樂”。

可惜半年以後,阿三姑娘便得霍亂死了。從周作人對阿三的感情中可以看出,他是一個羞澀的,被動的,不敢表達的,逃避退讓的少年,“並不問她是否愛我,總之對於她的存在感到親近喜悅,並且願為她有所盡力”。周作人在回憶中稱為自己的《初戀》,其實確切的說,是暗戀。

周福清在獄中教周作人讀詩:初學先誦白居易詩,取其明白易曉,味淡而永。再誦陸游詩,志高詞壯,且多越事。再誦蘇(東坡)詩,筆力雄健,詞足達意。再誦李白詩,思致清逸。如杜(甫)之艱深,韓(愈)之奇崛,不能學亦不必學也。

1899年初冬,寒風蕭蕭,寂寞清冷,周作人獨居陋室,作《冬夜有感》:空庭寂寞伴青燈,倍覺悽悽感不勝。 猶憶當年丹桂下,憑欄聽唱一顆星。

周家衰落後,魯迅走投無路,只好去南京水師學堂讀書。弟弟周作人依然想“走正途”,先考縣試,再考府試。讀書間歇,望著牆上懸掛的山水人物畫,孤獨寂寞猛然襲來,不可抑止,作詩以記。

孤舟冒煙雨,危坐把釣竿。霜葉紅於花,寂寞無人看。

松下彈古琴,莫惜無人聽。小僮倚石眠,一覺未曾醒。

魯迅和周作人都是孤獨的人。魯迅的孤獨浸入骨髓,讀之令人渾身發冷,所以魯迅說,我的文字年輕人最好不要看,冷氣太重。周作人的孤獨卻是內斂的,剋制的,自我消化的,讀了令人感同身受,非常有代入感,雖無冷氣,卻很壓抑,總覺得胸中有口氣憋著,欲吐而不能。

只可惜正途走不通。周作人連續考了三年,連個秀才都沒考上。魯迅寫孔乙己,一輩子沒考上秀才,至死都是個童生。從周作人的遭遇可以看出,秀才並不是那麼好考的,孔乙己並不丟人。沒考上秀才,周作人百無聊賴,還混過一段時間流氓,紹興當地叫“破腳骨”,差點走上邪路。幸虧他並沒有混江湖的潛質,混著混著覺得沒意思,便撤了。

儒俠兼不通,便只剩下遁入空門一條道。有一天他出外郊遊,“一路鳥語花香,山環水繞,楓葉凌霜,杉枝帶雨”,不禁欣然嚮往,“倘得築茅屋三椽,環以籮牆一帶,古書千卷,同志數人,以為隱居之意,而吾將終老乎”。

現實中略微碰壁,便想著逃避退讓,這是他和魯迅最大的區別。魯迅愈挫愈勇,是典型的“鬥士”;他卻遇挫即退,是標準的“隱士”。

周作人:逃避半生只為找一張安靜書桌,其兄魯迅對他只有一字評價

​1901年,周作人步了其兄後塵,也進入南京水師學堂讀書。兄弟二人之所以先後進入這所學校,皆因該校國文教習兼管輪堂監督周椒生是他們本家叔祖。入校前,周椒生給他改名“作人”,取“周王壽考,遐不作人”的典故。作人意即培育人才,跟其兄樹人意思一樣。

1906年,周​作人​前往日本學習海軍技術。在日本期間,由於有大哥魯迅罩著,“差不多所有對外交涉都由魯迅替我代辦,更是平穩無事”,所以“過得頗為愉快”,“對日本印象挺好”。他既沒有親身面對魯迅被日本人排擠為“下等民族”的屈辱,也沒有郁達夫被日本人戳指痛罵“支那人”的憤懣,他只是躲在書齋裡,看希臘文,寫小詩詞。宛若溫室裡的花,被保護的太好,根本不知道窗外的風雨有多麼猛烈。

1908年,魯迅幾人合租了一間房子。幾個大男人當然沒人做家務,於是僱了一個日本女工,名叫羽太信子。別人都在外面跑,家裡只有周作人埋頭讀書,還有羽太信子忙前忙後,一來二去,兩人便談了戀愛。其實周作人和羽太信子的交往可以追溯到他的“初戀”阿三姑娘。同樣的環境,同樣的氛圍,同樣的感受。中國的知識分子個個憧憬“紅袖添香夜讀書”,因為現實生活除了富貴之家,寒門士子往往要多苦逼有多苦逼,所以蒲松齡寫的聊齋,動不動就有一個美貌妖豔的狐狸精半夜三更跑進門詢問,帥哥,約嗎?

純屬意淫。

平心而論,周作人和羽太信子的結合,魯迅是不贊同的,因為二人性格差異太大。但是魯迅自己的婚姻也是一團糟,所以也沒辦法強求弟弟娶個啥媳婦。此事彙報周母,周母也是一聲嘆息,她說,看到大先生和朱安這樣,我也很苦惱,所以二先生、三先生的婚事,我就不管了。

1919 年,兄弟倆將紹興老家祖宅賣掉,在北京八道灣衚衕 11 號買了一所四合院,魯迅朱安周母住前院,周作人一家住後院。魯迅一個月掙350塊,周作人掙300塊。魯迅除了留點買菸買糖(魯迅喜歡吃糖,為此把牙都掉光了。他說,生活太苦,糖果很甜)的零花錢,兄弟倆所有收入全部上繳家庭財政,歸羽太信子統一支配。

羽太信子也是窮苦出身,現在大錢在握,馬上闊氣起來,僱傭人(好幾個),吃大餐(飯菜不合口味,就撤回廚房重做),打出租(黃包車),各種買買買。“日常用品都買日本貨。市場上日貨充斥,想要什麼有什麼”。還搞代購,“常常託親戚朋友在日本買了捎來”。擺闊氣,講排場,花錢如流水,毫無計劃。

周氏兄弟雖然掙錢多點,但畢竟是工薪階層,靠教書寫字掙點辛苦錢,根本撐不住這麼造。所以周家動不動就是月光族,甚至還得魯迅出去借。因為周作人從來沒有“對外交涉”的習慣和能力,“他要的只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還有苦雨齋(周作人書房)裡書桌的平靜,別的一概不問不聞”。當然了,他對老婆的所作所為不敢牙崩半個“不”字。

時間一長,矛盾凸顯。魯迅忍無可忍,不免嘮叨幾句,讓羽太信子手小點,“想想將來”。但是羽太信子根本不聽,我男人都不管我,你個當大哥的,有啥資格管我。而周作人“惟整日捧著書本,其餘一切事情都可列入浪費精力之內,不聞不問”。

一來二去,羽太信子和魯迅關係日趨緊張,到了1923年,終於不可調和。

7月14日,烈日炎炎,魯迅回家,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當晚,魯迅第一次沒有與家人同桌進餐,“改在自室吃飯,自具一餚”。

7月17日,羽太信子生病,請來日本醫生池上診治。羽太信子患有一種很奇怪的病,每當身體不適,情緒不好或遇到不順心的事就要發作,先是大哭,接著昏厥。

7月19日,周​作人​遞給魯迅一封信,內容如下。

魯迅先生: 我昨日才知道,——但過去的事不必再說了。我不是基督徒,卻幸而尚能擔受得起,也不想責誰,——大家都是可憐的人。我以前的薔薇的夢原來都是虛幻的,現在所見的或者才是真的人生。我想訂正我的思想,重新入新的生活。以後請不要再到後邊院子裡來,沒有別的話。願你安心,自重。 七月十八日,作人。

事情是14號發生的,信是18號寫的,“昨日才知道”,即17號才知道。就是說,從14號到17號,三天時間是空白的。誰都不知道14號發生了什麼事,據羽太信子給魯迅潑汙水,說是魯迅偷看她洗澡。此事已經被證偽了,因為羽太信子洗澡肯定在屋子裡,不在院子裡。而屋子“窗戶外有土溝,還種著花卉,人是無法靠近的。”魯迅又是小個子,想看洗澡非常困難。關鍵是,魯迅也不是那種人。

其子周海嬰說,且不說家父沒幹過這事,即使不小心看見了,也不是啥大事。因為羽太信子是日本女人,而“日本的習俗,一般家庭沐浴,男子女子進進出出,相互都不迴避”。

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周作人信了。其實我覺得,周作人也不信,兄弟幾十年,大哥是啥人還不清楚嗎。周作人之所以五天之後才跟魯迅絕交,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說“昨日才知道”,我覺得不可信。因為羽太信子並不是心中能藏住事的人,白天發生的事,晚上週作人下班回家,她會不說嗎?之所以說“昨日才知道”,是為了掩飾這幾天的下決心過程。

周作人:逃避半生只為找一張安靜書桌,其兄魯迅對他只有一字評價

​周​作人​的信其實已經把他跟魯迅絕交的原因寫的很清楚了。

第一,大家都是可憐人。不管此事誰對誰錯,都已經過去了。咱們都解決不了目前遇到的問題,過得都很可憐,唯一解決之道,便是分家另過。

第二,我以前薔薇的夢原來都是虛幻的,現在所見或者才是真的人生。薔者,牆也。薇者,微也。周作人從小到大,都是大哥這面堅韌高大的圍牆給他遮風擋雨,他譬如牆下小花,順牆生長。從此以後,他要離開大哥遮護,獨自面對風雨了。

第三,願你安心,自重。安心,即不要為了這點小事心生愧疚。自重,我覺得是自我保重,但是好多人理解成“好自為之”。

總而言之,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周​作人​後來說,“(我)要天天創造新生活,則只好權其輕重,犧牲與長兄友好,換取家庭安靜”。可見周作人下決心跟魯迅絕交,是經過好幾天“權其輕重”的謀定後動之舉,並非一時心血來潮的激情行為。之所以絕交,便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張安靜的書桌。

魯迅讀信愕然,一臉懵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想跟弟弟好好談一次,消除誤會,共同想出解決辦法,但是周作人拒不相見。這種不想如何解決問題只想極力逃避的行為是可恥的,可是“逃避雖然可恥,但有用啊”。

8月2號,魯迅搬出三道灣,住進磚塔衚衕,大病一場。

1924年6月,陽光明媚,萬里無雲,魯迅踏著輕盈的腳步,前往八道灣取自己留下的書籍和日常用品,正在收拾之間,周作人和羽太信子夫婦“突出罵詈毆打”,“用一本書遠遠地擲人”。魯迅從西廂隨手拿了一個陶瓷枕頭,向周作人砸去。周作人從牆角架子上拿了個香爐回砸魯迅。在場眾人完全驚呆了,想不到曾經兄友弟恭的模範兄弟竟然不講武德,幹起仗來。

從此之後,兩兄弟老死不相往來。

魯迅後來在日記中寫道,啟明“昏”,“真昏”。昏者,幽暗不明也。

魯迅兄弟很小的時候,家裡為了他們長命百歲,便讓他們拜了一位和尚為師,尊稱“龍師父”。龍師父給魯迅起法名“長庚”,給周作人起法名“啟明”。長庚和啟明都是天上的星宿,“東有啟明,西有長庚”,“兩星永不相見”。

不想一名成讖。

羽太信子對周作人一生兩件大事產生了決定性影響(一是與魯迅反目,一是日本侵華沒有南下,一失足成千古恨)。其實對羽太信子的定位也不用太複雜,她就是一個標準的“家庭婦女”。一方面,她辛勞持家,“上街採辦,下廚做飯,掃地抹桌,洗洗刷刷,裡裡外外操勞不停”,一方面,她也有所有家庭婦女的侷限性,喜歡家長裡短,愛慕虛榮,沒有大局觀,愛佔小便宜,出語傷人,歇斯底里,撒潑打滾,為了一點小利,無所不用其極。這種女人我們身邊比比皆是。

周​作人​曾作《西遊記》詩,如是寫道:兒時讀西遊,最喜孫行者。此猴有本領,言動近儒雅。變化無窮盡,童心最歆訝。亦有豬八戒,妙處在疏野。偷懶說謊話,時被師兄罵。卻復近自然,讀過亦難捨。雖是上西天,一路盡作耍。

魯迅便是戰天鬥地的孫行者,周作人便是疏野偷懶的豬八戒。

魯迅後來作了一篇《阿金》,其中寫道: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會安漢,木蘭從軍就可以保隋;也不信妲己亡殷,西施沼吳,楊妃亂唐的那些古老話。我以為在男權社會里,女人是決不會有這種大力量的,興亡的責任,都應該男的負。但向來男性的作者,大抵將敗亡的大罪,推在女性身上,這真是一錢不值的沒有出息的男人。殊不料現在阿金卻以一個貌不出眾,才不驚人的孃姨,不用一個月,就在我眼前攪亂了四分之一里。

其中深意,自有好事者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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