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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潮|胡適和曹誠英的神仙居:煙霞洞

  • 由 錢江晚報 發表于 足球
  • 2022-12-19
簡介胡適有記日記的習慣,日記是一個人最真實的思想,且聽胡博士的心聲:“五月三日,在杭州,有兩日腳很腫

沖和聰怎麼讀

□葉抒

杭州的夏天很熱,有條件的人們紛紛外出避暑,近的到莫干山、天目山、普陀山,遠的甚至跑到青島、威海等海濱城市。其實杭州也有清涼世界,1923年,胡適就在煙霞嶺南麓的煙霞洞躲過了酷暑,而且過的是“神仙生活”。

煙霞洞離杭州市區不過十來公里,交通方便,這裡不僅清涼,而且幽靜,景色優美。

1922年底,胡適身體不適,在北京協和醫院稍作治療即出院。

1923年春舊病復發。有人建議他到杭州療養。

4月29日,胡適來到杭州,住了四天。

此次一起來杭的有:任陳夫婦、朱經農、楊杏佛、趙志道、唐擘黃,共7人,分別住裡西湖的新新飯店和旗下湖濱的環湖飯店。

胡適的學生汪靜之聞訊,即邀集了在杭州的績溪人曹誠英、胡冠英、程幹埏、程本海、汪恢鈞及曹誠英的同學北京人吳洞業,也是7人,去拜訪胡適一行。第二天,14個人,熱熱鬧鬧泛舟西湖。

據汪靜之晚年回憶說,“1923年春,適之師來杭,住在新新飯店,我去拜訪”,“曹佩聲(曹誠英,字佩聲)是我的第一個戀人。我和她是從小在一塊長大的”,“到15歲時我就懂事了,很喜歡她,就寫了一詩給她,表示愛她的意思。她看了我的詩,說:‘你發瘋了!我是你長輩呢,是你的姑姑。這樣的詩我不要,還給你!’後來我還寫了兩首詩給她,她都還給我了。但她同我兩人一直都是很好的,我們從來沒有發生過沖突。”

曹佩聲怎麼會是汪靜之的姑姑?

原來汪的未婚妻是曹誠英大哥的女兒,汪曹兩家“指腹為婚”。汪的未婚妻不幸12歲即夭折。不過,汪曹兩家依然你來我往。

1916年,26歲的胡適與江冬秀結婚,胡母馮氏選15歲的曹誠英做伴娘。

說來胡曹兩家還沾親帶故,胡適的三嫂是曹誠英的胞姐,他倆是姻親表兄妹。

婚儀堂上,胡表哥相貌堂堂,他的氣度,他的學問,他的舉手投足,都攝入曹表妹眸中,潛入心房。從此表妹對錶哥的愛似潛流一樣隱伏下來。然而胡適並沒注意到那個小姑娘,那一束束脈脈含情的眼波。

1917年,曹誠英嫁上莊村的胡冠英。婚後不久她就離開丈夫,就讀“杭州女子師範學校”。一個已經成親的年輕女子不好好在家相夫,而是遠離夫家拋頭露面,這成何體統!婆婆對她十分不滿,藉口佩聲結婚多年未有生孕,讓胡冠英續小妾。受新思維影響的曹佩聲毅然與胡冠英離婚。

婚約是解除了,但曹佩聲的心結始終解不開,她的一首殘詞恰是此際心境的寫照:“鎮日閉柴扉,不許閒人到,跣足蓬頭任自由。”

冥冥中似有神靈在牽引,就在這個時候,胡表哥來到了杭州。

胡表哥近距離接觸中讀懂了曹表妹的“眼波”。

胡適有記日記的習慣,日記是一個人最真實的思想,且聽胡博士的心聲:

“五月三日,在杭州,有兩日腳很腫。遊時,除這六人外,又有曹佩聲、汪靜之、胡冠英……”

績溪7同鄉,唯曹、汪、胡3人入胡博士的日記,曹列首位。

此次遊湖,博士寫下《西湖》一詩:“十七年夢想的西湖,不能醫我的病,反使我病的更厲害了!然而西湖畢竟可愛。輕霧籠著,月光照著,我的心也跟著湖光微蕩了。前天,伊卻未免太絢爛了!我們只好在船篷陰處偷覷著,不敢正眼看伊了。最後是密雲不雨的昨日:近山都變成遠山了。山頭雲霧慢騰騰地捲上去。我沒有氣力去爬山,只能天天在小船上盪來盪去,靜瞧那湖山諸峰從容地移前退後。聽了許多毀謗伊的話而來,這回來了,只覺得伊更可愛,因此不捨得匆匆就離別了。”

詩中的“伊”是誰?

是表妹曹佩聲!

自此,“佩聲”的名字頻頻在胡適的日記裡出現。

5月24日,“得書”中有佩聲;

5月25日,“作書與佩聲”;

6月2日,“收信佩聲二”;

6月5日,“收信”中有佩聲;

6月6日,“發信”中有佩聲。

短短四天相聚,表哥念念不忘表妹,可見表妹的魅力!

6月8日,胡博士第二次來杭,仍然住新新飯店。

6月15日,胡適與高夢旦以及剛從紹興趕來的蔡元培一起遊“煙霞三洞”。在清修寺吃中飯時,胡適對這塊清涼之地非常中意。高、蔡就力勸他在此地過夏。清修寺住持金復三是蔡元培的朋友,當時就敲定此事,租下三個房間。

胡適將他的侄兒胡思聰叫來一起休養。

6月24日,胡適搬進煙霞洞。

此時正值暑假,曹誠英無事趕來為胡適叔侄料理生活。

晚潮|胡適和曹誠英的神仙居:煙霞洞

圖片來自網路。

1990年夏天,顏振吾、程法德聯袂採訪汪靜之,88歲的汪老將他們帶到煙霞洞,說:“這清修寺東端的齋舍,就是當年胡適居住養病的地方,也是他和他的表妹曹珮聲女士雙棲雙宿海誓山盟之所。”故地重遊,六十多年彈指一揮,舊人已逝,舊物尚留。汪老不免唏噓,“東端這排齋舍共有三個房間,胡適住最東頭一間,曹誠英住中間一間,正好貼隔壁。此壁開了一扇門,因為胡適住的東間朝走廊無門,於是表哥就從此門經娟(曹誠英乳名行娟)表妹房間出入走廊。曹誠英住的房舍內加隔一層板壁,一分為二:臥室在裡間,外間作起坐間,表哥、娟表妹共用。”

至於侄兒思聰呢,他的住舍遠在大殿另一頭的西齋,中間隔天井、廚房,相距足足二三十米。

7月31日,胡適寫了一首《南高峰看日出》,詩末附記雲:“晨與任白濤先生、曹佩聲女士在西湖南高峰看日出,後二日,奇景壯觀,猶在心目,遂寫成此篇。”

徐志摩最洞察胡博士的小技巧,他斷言:“凡適之詩前有序後有跋者,皆可疑,皆將來本傳索隱資料。”

8月1日,遠在北京的胡太太江東秀來信表示感謝:“珮聲照應你們,我狠(很)放心,不過他(她)的身體不狠(很)好,長(常)到爐子上去做菜,天氣大熱了,怕他(她),身子受不了……”

8月2日,胡適寫了一首《送高夢旦先生詩為仲洽書扇》。

仲洽是高夢旦的愛子。胡適在詩中寫高氏父子“像兩個最知心的小朋友一樣”,用福建話背詩,背文章,作笑話,作長時間的深談,“全不管他們旁邊還有兩個從小沒有父親的人,望著他們,妒在心頭,淚在眼裡”。

“兩個從小沒有父親的人”,即胡表哥和曹表妹。表哥表妹同病相憐,惺惺相惜,情理中。

8月17日,胡適作《怨歌》:

那一年我回到山中,

無意中尋著了一株梅花樹;

可惜我不能久住山中,

只匆匆見了,便匆匆他去。

……

晚潮|胡適和曹誠英的神仙居:煙霞洞

資料圖,由CFP提供。

“梅花樹”即曹表妹。地球人都知道,曹誠英愛梅,常以梅自喻。

自6月24日上山,直至10月5日離開,胡適與曹誠英在煙霞洞整整住了102天,做了三個多月的“神仙”。

胡適有個好習慣,每天記日記,不知為何這個好習慣自6月9日起被打破,直到9月9日才以《山中日記》續筆。

整整三個月的空檔!

這三個月是胡博士太忙沒時間記?還是這段時間的日記不便示人?胡博士沒有告訴大家。

不過後來的《山中日記》還是透露了不少資訊。

且看日記。

9月11日:“桂花開了,秋風吹來,到處都是香氣。窗外欄杆下有一株小桂樹,花開得很繁盛。今天早上,門外擺攤的老頭子折了兩大枝成球的桂花來,我們插在瓶中,芬香撲人。”

12日:“晚上與佩聲下棋。”

13日:“今天晴了,天氣非常之好。下午我同佩聲出門看桂花,過翁家山,山中桂樹盛開,香氣迎人。我們在一個亭子上坐著喝茶,借了一副棋盤棋子,下了一局象棋,講了一個莫泊桑的故事。到四點半鐘,我們仍循原路回來。下山時,不曾計算時候;回來時,只需半點鐘,就到煙霞洞了。”

14日:“同佩聲到山上陟屺亭內閒坐。我講莫泊桑小說給她聽,上午下午都在此。”

16日:“與佩聲同下山。她去看‘松竹友梅館’管事曹健之(貴勤),我買了點需用的文具等,到西園去等她。”

17日:“下午客去後,睡了一覺,醒時已七時半,明月入戶,夜飯早已吃過,山中人以為我們都下山了,當家的叫了一個僕人在廳上鋪席守夜,正要睡下去了!這兩天行路稍多,睡眠稍少,故疲倦易熟睡,竟至如此。”

18日:“下午與娟下棋。夜間月色甚好,(今日陰曆初八)在月下坐,甚久。”

19日:“與佩聲出門,坐樹下石上,我講一個莫泊桑的故事給她聽,夜間月色不好,我和佩聲下棋。”

21日:“早九點,同娟及山上養病之應崇春先生的夫人坐轎子去遊雲樓……在雲棲吃飯後,我們下山,仍沿江行,過之江大學,到六和塔。我與娟登塔頂縱觀,氣象極好。”

26日:“今天遊花塢,同行者,夢旦、行知、佩聲、復之夫婦……”

27日:“旁晚與娟同下山,住湖濱旅館。”

28日:“今天為八月十八,潮水最威,我和娟約了行知同去斜橋,赴志摩觀潮之約。……晚上在湖上盪舟看月,到夜深始睡,這一天很快樂了。”

29日:“君武至十點半才起,他邀我和娟同去遊李莊。”

10月1日:“夜間與娟下棋。”

……

晚潮|胡適和曹誠英的神仙居:煙霞洞

圖片來自網路。

沒有不散的宴席,哪怕是“神仙”。

10月3日,表哥與表妹終於要分手了。第二天,曹誠英就要回杭州女師讀書,胡適也要回上海辦事,“蜜也似的相愛”即將結束。離別前,兩人“偎著臉哭了”。

10月4日凌晨,胡適寫下一段十分哀婉的日記:“睡醒時,殘月在天,正照在我的頭上,時已三點了。這是在煙霞洞看月的末一次了。下弦的殘月,光色本慘慘,何況我這三個月中在月光之下過了我一生最快活的日子!今當離別,月又來照我,自此一別,不知何日再繼續這三個月的煙霞洞山月的‘神仙生活’了!枕上看月徐徐移過屋角,不禁黯然神傷。”

“神仙生活”結束了,那幸福的影子始終在胡適腦際縈繞不散。

10月5日胡適請朋友吃飯辭行,到女師訪葉校長,“娟也出來見我”。臨行前,曹佩聲又去旅館看胡適。胡適六點十五分上車,十一點到上海,住進滄州旅館,發出兩封信,一封致冬秀,一封致娟。分手才幾小時,就寫信,這種相思,不能說不深了。

10月8日到16日胡適幾乎每天都收到曹佩聲來信,有時甚至一日兩封。

10月19日,分別不及半月,胡適第三次來杭州。

10月21日:“與徐志摩、朱經農、曹佩聲同遊西湖。”

10月23日:“我昨天邀雲卿兄妹(曹雲卿、曹佩聲兄妹)及節甫、健之遊湖,今天他們都來了。我們在壺春樓吃中飯,遊了湖上幾處地方,我送他們進城。到胡開文小坐,到王潤興吃飯。此處是一個小飯館,卻最有名,杭州人稱為‘王飯兒。’太晚了,娟不能回校,遂和我同回旅館。”

10月26日,胡適仍在杭州,發了一封信給曹佩聲。

10月27日:“娟借曹潔甫先生家內廚灶,做徽州菜,請經農、志摩和我去吃飯。中飯吃‘塌果’,夜飯吃‘煱’。……兩餐味道都極好。大家都很痛快。”

10月30日:“今日離去杭州,重來不知何日,未免有離別之感。”

胡適一首白話詩說;“……自從南高峰上那夜以後,五個月不曾經驗這樣神秘的境界了。月光浸沒著孤寂的我,溼潤了我孤寂的心……多謝你能來,慰我山中的寂寞,伴我看山看月,過神仙生活。匆匆離別便經年,夢裡總相憶。人道應該忘了,我如何忘得。”

《煙霞洞》則寫道:“我來正值黃梅雨,日日樓頭看山霧。才看遮盡玉皇山,回頭又失樓前樹。”

《煩悶》:“放也放不下,忘也忘不了。剛忘了昨兒的夢,又分明看見夢裡的一笑。”(這念念不忘的笑者自然是曹表妹!)

現有胡適在日記上有關曹佩聲的最後一次記錄是1941年1月6日:“吳素萱來信說,佩聲去年六月病倒,八月進醫院。”

胡適,民國時期的海龜,大文豪,新文化運動的旗手。

江東秀,麻將精,大字不識一斗,裹小腳的河東獅,顏值也不高。

曹誠英,五歲上私塾,讀《孝經》《弟子規》《四書》《幼學瓊林》,偏愛文學,尤愛詩詞。

這兩個女人擺在一起,胡適愛誰?焦大也知道。

但最終與胡適過一輩子的不是曹誠英,而是江東秀!

胡適最終還是衝不破舊倫理的束縛,破繭成蝶!

胡適死後,蔣介石送了一副輓聯:“新文化中舊道德的楷模;舊倫理中新思想的師表。”

作者簡介:葉抒,浙江大學出版社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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