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歷史：亂成一鍋粥的春秋（三百八十七）

吳越爭霸（８）

越王勾踐為夫差嘗糞，並按照佔卜的結果告訴夫差，他的病將在三月的壬申日痊癒。正如范蠡所料，這種驚世駭俗的邀寵手段大大地取悅了夫差，他把勾踐從石室中放出來，讓他住到宮中來養馬。顯然，只要夫差的病情能夠在勾踐預言的日期得到康復，夫差就會更加信重勾踐，極可能會釋放他們君臣回國。

到了三月的壬申日，夫差果然恢復了健康。在床上躺了這麼久，現在終於好了，夫差自然要慶祝一下。他在文臺擺下酒席，讓所有的官員們都參加宴會。眾人入席之後，夫差傳下命令：

“今天必須給越王安排一個面朝北的坐席，你們要用招待貴賓的禮節來侍奉他！”

伍子胥聽到夫差這麼說，當即起身離開。他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一路小跑著下了文臺，坐車回到自己家。

吳王注意到了伍子胥的舉動，不過一來他不願意掃自己的興，二來伍子胥畢竟是國相，是地位最高的大臣，而且當初是他說服吳王闔閭立夫差為太子的，因此至少在目前這個階段，雖然伍子胥在對待越王的問題上已經數次唱反調，夫差對伍子胥還是非常尊重的。

但是，因為伍子胥的離席，吳王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痛快的，而他的這一絲情緒被善於揣摩君王心思的伯噽察覺了。伯噽抓住了這個機會，不動聲色進行挑撥。

酒宴進行到最酣暢的時候，伯噽忽然大聲說道：

“多麼奇怪啊！今天在座的各位，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說的話，大家暢所欲言。只有缺乏仁德的人才會跑開，有仁德的人都會留下。我聽說：‘聲音相同就會相互應和，思想一致就會相互追求。’咱們的相國啊，是一個剛毅勇猛的人，想必他是因為有極為仁慈的人在場，讓他感到羞愧，因而才決定不陪席的。不過，他這麼做難道是正確的嗎？”

因為吳王夫差曾經稱讚勾踐

“仁人也”，所以伯噽口中那個極為仁慈的人，指的就是勾踐。

夫差聽了伯噽的話，點點頭，說：

“你說的沒錯。”

勾踐和范蠡一同起身，祝賀吳王身體康健，他們說道：

“下臣勾踐、隨從小臣范蠡，捧起酒杯恭祝大王千歲之壽。”

隨後，二人一起誦唸了祝詞：

皇在上令，昭下四時；

並心察慈，仁者大王。

躬親鴻恩，立義行仁。

九德四塞，威服群臣。

於乎休哉！傳德無極。

上感太陽，降瑞翼翼。

大王延壽萬歲，長保吳國。

四海鹹承，諸侯賓服。

觴酒既升，永受萬福。

這段祝詞極盡讚美之意，夫差欣然接受了越王君臣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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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伍子胥進宮，又一次勸說夫差不要放鬆對越國的警惕，千萬不要被他們所謂的忠心、仁慈和花言巧語所迷惑。

伍子胥說：

“昨天的酒宴上，大王有沒有發現什麼呢？我聽說：‘內懷虎狼之心，外執美詞之說，但為外情以存其身。豺，不可謂廉；狼，不可親。’胸內包藏著虎狼般的心腸，對外說著動聽的話語，這不過是偽裝出外部的感情以求保全性命罷了。對於豺，絕不可以認為它廉潔；對於狼，絕不可以與之親近。大王您喜歡聽溢美之詞，因為它能夠讓您快活一時，卻沒有考慮到越國的存在對於吳國是千秋萬代的禍患。您拋卻了忠誠正直的建議，卻採納讒毀之人的花言巧語。如果不消滅勢不兩立的仇家，不把心懷仇恨的敵人斬草除根，就好像把毛髮放在爐中的炭火上面，而指望它不會燒焦；把禽蛋扔到上千鈞的重物之下，卻指望它完好無損。我還聽說：‘夏桀登上高處而知道自己很危險，但卻不知道如何保障自己的安全；向前靠近雪白的刀口而知道自己會死，但卻不知道保全自己性命的辦法。迷惑的人如果知道走回頭路，那麼迷失的路途不會太遠。’希望大王您能夠明察秋毫，慎之再慎。”

伍子胥的話遠不及伯噽和勾踐君臣那麼動聽，吳王夫差早就對他有所不滿了，乾脆借這個機會責備起來：

“我病了三個月，竟然聽不到相國一句問候的話，相國您可不慈善啊！您也沒有向我進獻過我喜歡吃的食物，想來心裡也沒有惦念我，這是相國您不仁愛啊！做臣子的既不仁愛也不慈善，怎麼能知道他是否忠貞誠信呢？越王迷惑昏亂，拋棄了守衛邊疆的大事，親自率領了他的臣民來歸順我，這是他有道義啊；他本人親自當奴僕，妻子親自當婢女，心中也不怨恨我，我生病了，他親口嘗我的糞便，這是他的慈善啊！他掏空了越國的金庫，拿出所有的珍寶禮物，不計較過去的恩怨，這是他忠貞誠信啊！越王有道義、慈善和忠貞誠信這三種美德，並且用它們來奉養我，我如果聽從相國的建議把越王殺了，那就是我的不明智，而得到的只是讓相國逞個人的痛快。豈不是辜負的天帝的意願嗎？”

伍子胥回答說：

“大王您這話說反了。老虎壓低姿勢，是準備發動攻擊；野貓壓低身子，是準備捕捉獵物。野雞因為雙眼發花、被眼屎擋住視線，所以會被罩在羅網之中；魚因為一時貪食，所以會死在誘餌上。大王這次病癒後開始臨朝聽政，正好印證了《玉門》的第九類，這不是一個吉利的徵兆。大王認為越王歸順吳國是出於道義，認為他喝尿吃屎是出於慈善，認為他掏空金庫是出於仁愛。因此認為不愛別人的人，就不能和他親近；憑藉越王做出來的表面姿態就保全了他的性命。大王啊，那越王來吳國做奴僕，是他謀劃深遠啊！掏空金庫而不暴露出怨恨的臉色，這是在欺騙大王您啊！他臉朝下嘗大王的糞便，但是心裡想的卻是要吃大王的心肝啊！越王這樣來尊重大王，意義是多麼重大啊！大王，您恐怕不是越王的對手，以後一定會被他擒獲的。希望大王注意審視他的一舉一動。我今天說這些，是不敢因為怕死而辜負了先王的囑託。一旦國家成了荒山廢墟，宗廟長滿荊棘，再後悔也來不及了！”

夫差不愛聽這些，不耐煩地說：

“相國把這些事放在一邊吧，別再說了，我沒有耐心聽這樣的話。”

這恐怕是吳王夫差和伍子胥之間第一次產生比較大的矛盾衝突，從此之後，他越來越不願意接受伍子胥的勸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