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的那條烏梢

我的故鄉馬窪、郭窪一帶壟崗起伏，低窪處是連片的水田，種水稻，崗頂平坦處多旱地，種麥子，坡地則長滿雜樹灌木荒草。

在馬窪與郭窪兩個小村中間北側，靠近壟崗的地方，有幾塊水田，其中有塊水田的北埂較高，像半堵牆壁。那一年的夏天，當時還是大集體勞動時期，我們村人在那幾塊田間勞動，勞動情形我毫無印象，我的記憶是從他們傷害一條烏梢開始的。一二十個村人對著那個像牆壁一樣的田坎喊叫，兩個人一前一後用農具對著田坎的某一個地方猛搗。當時，我七、八歲的樣子，正站在那塊秧田西側的田埂上。我很快明白了他們是在搗田埂洞中的一條烏梢。我們那一帶，把烏梢叫瘋狗條子或衝擔條子，一種體長一兩米的無毒蛇。在眾人的圍觀叫喊中，幾個村人輪番用帶鐵的農具且刨且戳，興奮不懈。一個姓吳的村人拿了一根衝擔，一種兩端包裹鐵尖的挑稻穀的農具，對著洞中猛戳起來，不一會兒，吳姓村民突然驚恐一閃，那條烏梢衝出土洞，倏地消失在秧田裡。

這件事很快被幼小的我忘在腦後。初秋的時候，我又走在那塊秧田西側的田埂上。青秧茂密，谷已結實，田中已無水。我忽然發現靠近田埂的地方，稻秧下半乾的土地上圓圓地盤著一條死蛇，是一條烏梢，蛇身已經乾癟，但從蛇皮上可以看出累累傷痕，我立即想起了幾個月前發生在前方不遠處的那場傷害！是的，這就是那條在一次次擊戳中被逼衝出土洞的烏梢。看著那盤烏梢，我想，那群村人沒有人知道被他們傷害的那條烏梢如今靜靜地乾枯在這裡吧？

四十多年了，那群村人、那盤烏梢，這兩個景象總會偶爾在我記憶的螢幕上交替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