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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是很難說的一樁事情”——小咪姐李麗華 | 江青

  • 由 文匯報 發表于 垂釣
  • 2022-09-10
簡介李麗華與吳中一後來在香港跟曾任李翰祥導演副導演的劉易士閒聊,才知道小咪姐目前跟隨上海國畫花鳥畫家王守誠習畫,劉易士到王守誠山林道的畫室上課,而老師給李麗華則是上門教學

諳字廣東話怎麼讀

“愛情是很難說的一樁事情”——小咪姐李麗華 | 江青

李麗華(1924-2017)

一九四〇年李麗華十六歲,以處女作《三笑》華麗登上銀幕。她從影近半世紀,橫跨大陸港臺影史多個重要階段,締造銀壇許多“第一”,自始至終穩站一線主角行列。

一九二四年她在上海出身梨園世家,父親李桂芳和母親張少泉都是菊壇名伶。我一直在想,如果除去自幼習戲的經歷,所受的伶人家庭的薰陶和教育,她大概不會是後來我們所見的“小咪”——“影壇常青樹”、“天王巨星”,也不會成為在銀幕上或在任何場合中“永遠一人壓全場”!

戲裡戲外的她,一舉一動有板有眼,從眼神、做態、身段、動作,到抑揚頓挫字正腔圓的語調,以及有點誇大的獨特表演方式,代表了所有以舞臺表演藝術為生活的具有特殊韻味的“範兒”和一種獨一無二的“美”!李麗華從小就開始耳濡目染、鑽研練習傳統戲曲,懂得在舞臺上一出場亮相,必須氣場壓臺鎮住觀眾,戲劇表演又講究某種誇張、形式感強,這一切,賦予她以技藝、以閱歷、以氣質。能唱又能演的李麗華戲路十分寬廣,銀幕形象多元,外形宜古宜今,就算演出各個年代的江湖女子,也總能演出不同的韻味。拿傳統戲劇打比方:能做青衣之端莊大方、柔情似水、優雅知性;又能為花旦顯千嬌百媚、活潑俏皮、眼波流轉;刀馬旦的舞槍弄劍、潑辣刁鑽、激情剛勁……

如今,自己也是藝壇生涯五十年,以上所述是回頭審視李麗華的演藝生涯得到的心得。她銀幕上的終身成就和她臺下的童子功——習戲分不開。

“愛情是很難說的一樁事情”——小咪姐李麗華 | 江青

李麗華與嚴俊,攝於1957年

一九五八年開始,每個暑假我基本上都在香港,作為大陸學生暑期探親度過。香港天氣酷熱,家住銅鑼灣,長假期中躲在有冷氣的電影院看了不少港製國語影片。嚴俊有“千面小生”之稱,演而優則導,一九五三年首次執導電影《巫山盟》,由李麗華擔綱女主角;執導演筒並與林黛主演《翠翠》(沈從文《邊城》改編),我看後幾乎成了影迷。天皇巨星李麗華五十年代主演的《雪裡紅》《小白菜》《小鳳仙》《秋瑾》等影片也都看過,媒體上說李麗華出生時瘦小得像可憐的小貓,因此取名“小咪”。

一九六二年我由北京到香港大概才半年,就由父母當年在上海的朋友,資深演員、編劇陳又新先生引薦,拜會了李麗華、嚴俊夫婦。

我初到香港不適應環境,不諳廣東話也不會英文,無所事事,情緒低落到井底,媽媽愛莫能助,於是請陳又新幫忙,有了那次引薦。陳又新還建議我報考邵氏南國劇團演員培訓班,我完全沒有進演藝圈的打算,但找個可以講國語的地方,也可以遇到年齡和經歷相仿的同學,說不定還可以教舞,就去報名了。

我當時才十六歲,去拜會影壇的著名銀色夫妻,確實很緊張,但在陳又新夫婦陪同下,發現之前的憂慮都是多餘的。他們夫婦一口京片子,和藹可親地問長問短,又說他們在籌備拍攝《梁山伯與祝英臺》,也許祝英臺侍婢銀心一角可以考慮讓我擔任;陳又新是“梁祝”編劇,也應允機會成熟後再約我談。我入了南國後不久,李翰祥導演拍新片《七仙女》邀我編舞,然後因一系列的陰錯陽差,我成了女主角,一九六三年與李翰祥導演的香港國聯電影公司簽約,去了臺灣拍片。

李麗華一生主演了許多重要影片,六十年代在香港除了夫唱婦隨、婦唱夫隨,夫妻檔合作過十多部電影之外, 一九六五年兩人合演的《萬古流芳》還一起拿下亞洲影展最佳男女主角金禾獎。其次,李翰祥導演是她合作最多的鐵桿搭檔。起因於天皇女星除演技精湛,也獨具慧眼,曾力薦李翰祥執導《雪裡紅》,自己擔綱女主角。該片的成功讓邵氏公司決定網羅李翰祥,開啟日後華語影壇新局面。李翰祥導演報答李麗華提攜之恩,為她在邵氏打造史詩巨片《楊貴妃》(是首部在法國戛納影展獲獎的華語片)和《武則天》,以及叫好又叫座的《楊乃武與小白菜》《一毛錢》;一九六九年李翰祥導演為臺灣中國電影製片廠拍攝《揚子江風雲》(片名在香港叫《一寸山河一寸血》),李麗華在這部片中展現千面人演技,剛烈、霸氣、嫵媚、從容、潑辣,讓她二度榮膺金馬獎影后(一九六五年憑藉《故都春夢》改編自張恨水的《啼笑因緣》,第一次獲金馬獎影后),記得當年我出席金馬獎頒獎典禮時,都被她奼紫嫣紅的強大氣場傾倒。

“愛情是很難說的一樁事情”——小咪姐李麗華 | 江青

與嚴俊合作的《楊貴妃》(1962,李翰祥執導)

一九七〇年,由藍天公司出面,在影劇界發起拍攝《喜、怒、哀、樂》幫李翰祥導演的國聯公司經濟紓困,所有編、導、演,全都是友誼義務贊助。當年臺灣四大導演各導一章:白景瑞《喜》、胡金銓《怒》、李行《哀》、李翰祥《樂》。在《樂》中李麗華飾演新寡,我飾演村姑銀菱,這是我們唯一一次同時在一部電影中,但沒有對手戲。因為試裝、同場景和打燈光的關係,有時也會在同一個攝影棚出現,從那時起她叫我小青,我則稱她小咪姐,輩分不能亂,只能稱小咪姐夫婿嚴俊嚴大哥。聊天時小咪姐還清楚地記得當年跟他們夫婦的第一次見面:“小青啊,如果那時你跟了我們拍《梁祝》,而不是跟了李翰祥,現在會是什麼情形?”小咪姐一席話提醒了我:“真謝謝你們當年想拉我一把!”依稀記得李菁當年認李麗華作乾媽,兩人都姓李也就合情合理;還隱約記得傳聞,上海的杜月笙喜愛京劇,認十六歲初出茅廬的小咪作乾女兒。

在片場小咪姐待人接物機智又謙虛,對遞毛巾倒茶水的小妹、化妝師、管服裝、攝影師、製片、導演以及其他演員和工作人員都客客氣氣、面面俱到。她聰明幽默、出口成章,尤其碰到李導演、她口中的“李黑子”,兩人更是京片子耍得賊溜,沒完沒了侃大山,三字經也從不收斂。至今記得她在片場玩笑說:“我這黑兄弟(李翰祥)什麼都好,就是跟錢有仇!”說得大夥兒會心微笑。《樂》剛一完工,我便因為婚變背井離鄉。

七十年代初期,嚴俊因心臟病,工作過度而昏倒,醫生建議他不宜繼續當導演,一九七三年他們移民紐約。巧的是我也在同年由加州搬到紐約定居,風聞他們因為商業投資失利,不能享清福當寓公,李麗華在紐約曼哈頓西區上城跟朋友合股開了間中餐館,嚴俊則去中國城金洋銀行打工。在紐約我們都是異鄉人,都有自食其力的生活態度,各自正為創業和生活奔波,所以沒有時間頻繁交往。但我們有位共同的朋友丁景淵醫生,他是位好心、好客的海派票友,住在曼哈頓東城中段,家裡有上海廚師會燒地道“本幫菜”,他會找各式各樣藉口約我們聚聚。小咪姐在上海出身梨園世家,丁家在上海是世代名中醫,他們是上海的舊相識,兩人交談必定是的的呱呱上海話,飯局後的餘興節目必定是唱兩段。小咪姐學的是程派,二胡一起,一唱起來馬上活色生香,渾身上下全是戲,但她不肯公開登臺,用她話說:“玩玩可以尋開心,這把年紀就不要拋頭露面丟人現眼啦!”丁景淵要上臺票戲時,小咪姐總會自告奮勇當檢場,上臺票戲有天皇巨星“服侍”,好大的面子,丁醫生對此好得意!

“愛情是很難說的一樁事情”——小咪姐李麗華 | 江青

胡金銓、鍾玲訂婚(自右至左:嚴俊、李湄、胡金銓、喬宏、鍾玲、李麗華、江青)

記得一九七七年胡金銓導演和鍾玲閃電訂婚,胡導演要我張羅訂婚宴,並囑咐我:務必邀請住在美國東部地區的電影界老朋友們參加。婚宴上嚴大哥、小咪姐一口一個“小兄弟”,替他們口中的小胡終於找到“伴兒”高興。一九七三年胡導演導了他的經典作之一《迎春閣之風波》,李麗華在片中演“萬人迷”,之後便告別影壇。參加這部電影演出的演員喬宏遠道來赴宴,李湄姐更從華盛頓趕來,大家是舊相識,能在萬里之外歡聚一堂太難得了,所以宴後大家遲遲不捨散去。現在看照片才意識到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嚴俊、喬宏、李湄,而現在照片中所有電影界的朋友都已駕鶴西去!怎能不嘆:人啊人,歸去來兮!

李麗華縱橫影壇近五十年,在不衰的電影生涯中,拍攝了一百四十部影片。她的演藝生涯就是一部早期華人電影史,其中在影史可以留名的影片很多,如一九四〇年主演《三笑》,因為跟紅了半邊天的周璇打對臺,令她聲名鵲起;一九四二年主演《豔陽天》,是曹禺唯一執導的影片;一九四七年由名家黃佐臨導演《假鳳虛凰》,和石揮合作……她還進軍好萊塢,一九五八年米高梅製作China Doll(中文《飛虎嬌娃》)她任主角,竟然拒絕和美國男星拍接吻戲,狹義上也許是祭出民族氣節,新聞鬧得全球矚目,蔣介石親自表態力挺李麗華。

“愛情是很難說的一樁事情”——小咪姐李麗華 | 江青

1955年克拉克·蓋博訪港,與李麗華合影

中國恢復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後,積極邀請海外有影響力的華人回國參觀訪問。中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團相關負責人浦先生,因為我申請去大陸簽證跟他打過交道,想找機會約李麗華談談,要我代約。小咪姐想家也惦念老朋友們,欣然和我前往赴約。那天席間小咪姐儀態萬千、談笑風生,到底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說話行事審時度勢。讓我懂得:生存就是以最柔軟的身段,與一個個時代周旋。因為我還記得當年廣為人知的一件事,在臺灣有次勞軍演出,李麗華對臺下弟兄們說:“小妹不久要去好萊塢拍戲,要與大家暫別。但小別是為了重逢。相信很快就會和大家再聚。但不是在臺北,而是在老家。我們大陸見!”

檢視李麗華回大陸的報道:“李麗華一九八〇年四至五月間到了北京、上海等地探親訪友半個月,當時重要媒體都作重點報道。在京期間,她獲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鄧穎超、文化部副部長王闌西及中國電影家協會主席夏衍等高層會見。一批昔日影藝圈舊友,包括侯寶林、吳祖光、梅熹、王人美等,亦獲安排與她會面。在上海期間訪見了友人劉瓊、舒適、王丹鳳……李麗華此行還與失去聯絡多年的首任丈夫張緒譜見了面。不久,張緒譜便在大陸病逝。”

小咪姐返美后幾個月,嚴大哥便在紐約因心臟病突發辭世,當時我不在紐約,沒能出席葬禮。由歐洲回紐約後馬上找小咪姐出來吃飯散心,主要想知道她日後的打算。小咪姐住在新澤西Fort Lee公寓中,跟紐約相鄰,一過華盛頓橋就是曼哈頓,她不願意去中國餐館,怕別人認識,不方便,記得我請她去了義大利飯店,似乎她還沒有從嚴大哥離去的陰影中掙脫出來。午餐之後去中央公園散步,散步時她帶著隱隱約約的傷感輕輕地問:“你認不認得洗衣店?”我搖頭:“幹嘛問這個?”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啟口了:“小青啊,你嚴大哥走了,我也不打算回東方,但在紐約要住下去生活成本這麼高,坐吃山空,我想找點活兒幹。”“洗衣店?!”太出乎意料了,我衝口而出。“我女紅不錯,可以從洗衣店接點活兒拿回家做,縫縫補補我還行。”我告訴她:“我也是喜歡不依賴不依附,剛到美國曾經在洗衣店幫忙掛衣服,站得腿好酸好酸。”“我真佩服你這個丫頭,當年拍拍屁股走人!”小咪姐摟著我說。

這之後,我們見面較頻繁,天氣好時她喜歡上中央公園散步聊天,我們有那麼多彼此相識的電影界朋友,雖然我是小輩,但影界那些年那些事那些老賬,我還是清楚的,可以陪她聊這舊事舊識的人不多。我們談童月娟、談陸運濤、談胡蝶、談周曼華、談趙雷、談凌波……談得最多的還是李翰祥導演,我們都演過他執導的多部影片,我說:“我的最後一部電影《樂》跟你合演,是我的偏愛,雖是小品,但我認為是李導演最具個人風格的電影。”小咪姐當然極欣賞李導演的才華和他的“考究”,無論是舞美還是考據,但對他寫《三十年細說從頭》很不以為然,文中寫嚴俊挖苦帶損,一講起來小咪姐就火冒三丈:“這個‘李黑’誰也不會饒過,說到缺德,簡直就缺德帶冒煙兒啦!” 據我所知嚴、李二人本想合組“新國聯電影公司”,結果掰了,所以一直有心病。李導演送了我《三十年細說從頭》,很多篇肆無忌憚信口開河的文章,但他寫小咪姐這篇倒是幽默諷刺,辛辣俏皮,把小咪姐寫絕、寫活了:

“愛情是很難說的一樁事情”——小咪姐李麗華 | 江青

李麗華六〇年代便裝照

以前在電影界跟小咪姐不熟,現在紐約近距離接觸,感到小咪姐不嬌不驕、自律勤勉、非常務實、平易近人,見她永遠昂頭挺胸、自信瀟灑、雍容華貴,這不僅僅是她的儀表,而是她面對生活的態度。每次見面她都會上下打量我一番,然後說:“小青啊,你一定要保養面板,女人一定要靚,人都是靠打扮……”她風韻十足,一直保持面板有光澤且細皮嫩肉,讓你感受到生活只要還在繼續,人就依然要活得光鮮亮麗。 一次我們又一起散步,她手上拎了個小包袱,我問她:“幹嘛用?”“哎呀!寡婦門前是非多,到丁醫生家最穩妥,這是我今晚去他家過夜用的梳洗物。”丁醫生出櫃已久,周圍常有小朋友,知道小咪姐孀居寂寞,常找人來陪她搓麻將,第二天還可以一起吊嗓子。周龍章是“紐約美華藝術協會”負責人,當年在南國我們是學姐學弟,一九六七年小咪姐在邵氏主演《觀世音》,他演孫悟空。阿龍既是票友也是同志又是上海人,跟丁醫生相當熟,常常會去丁醫生家跟小咪姐一起吊嗓子,去三江公所排戲。我沒有時間搓麻將,但儘量會去蹭飯,可以會會小咪姐和阿龍。

有次丁醫生透露小咪姐不是隨時有空,那個人不在紐約,她才有時間找我們玩,說話時表情有點詭秘,不像平時那麼爽氣。“那個人,哪個人?” 我問。“慢慢等事情定了,我再告訴你,那個人我也認識。”丁醫生賣關子。

過了一段時間,我跟高友工去丁醫生家晚飯,大概丁醫生自己憋不住了:“我說的那個人叫吳中一,家裡在上海是名門望族,紡織業大亨,在上海我們丁家跟吳家很熟,小咪年輕時跟吳中一相戀,但吳家堅決反對與梨園出身又是電影演員的小咪交往,就把兒子送到英國念紡織專科。大學畢業後,吳中一到香港助理父親‘香港偉倫紗廠’業務,小咪也在香港,兩人舊情復燃,但吳家又在解放前把兒子送回上海,讓他們兩人再次分離。五十年代初,上海的紡織廠公私合營後,吳中一成了紅色民族資本家。七十年代初,因為父親在港病重,吳中一來探病留居香港,成為‘香港偉倫紗廠’董事長,移居香港時他已婚並有子女。小咪也於一九五七年和嚴俊在香港天主教堂結婚。一九八〇年嚴俊過世,吳中一立刻和小咪聯絡,立馬在小咪住的公寓中另外購置一套公寓,從此只要時間允許,他可以隨時飛到紐約來陪伴小咪。一段時間下來,他邀請小咪回香港度假散心,到香港後小咪才發現,吳中一這麼多年一直養著她當時在香港的保姆和司機,時刻準備著為小咪服務。”“哇——世界上哪有那麼痴情的男人,那小咪姐怎麼辦呢?” 我急切地問。“哎——人心都是肉做的,又是青梅竹馬的初戀,小咪很矛盾,她被吳中一打動,但情況有點複雜……” 丁醫生搖頭嘆氣。我跟小咪姐繼續我們的往來,但她是新寡,這類私事她不說我也不會問。一段時間後,我從歐洲回紐約,小咪姐從紐約消失,丁醫生說她決定回香港定居,我自然心裡有數。

“愛情是很難說的一樁事情”——小咪姐李麗華 | 江青

李麗華與吳中一

後來在香港跟曾任李翰祥導演副導演的劉易士閒聊,才知道小咪姐目前跟隨上海國畫花鳥畫家王守誠習畫,劉易士到王守誠山林道的畫室上課,而老師給李麗華則是上門教學。幾年後劉易士到香港中文大學跟錢開文學山水畫和書法,李麗華也在那裡習書畫,學業終結,在中環香港大會堂開書畫展,他們兩位都同時參展了。劉易士說:“小咪姐真聰明啊!學什麼都有模有樣,畫技突飛猛進,這般年紀歎為觀止!”據我知吳中一對中國傳統文化喜愛也精於收藏,他把最好的古董和藝術品捐獻給上海博物館,文化部授予表彰證明。小咪姐非常珍惜這段晚來得之不易的幸福,儘量投吳中一所好,希望充實自己的內涵,除了習書畫,晚年她最愛的仍然是京劇,因為吳中一也愛聽京劇,最開心是每星期一天,請音樂師傅到家裡為她操琴。

李翰祥導演於一九九六年年底在北京去世,我正好人在香港為香港舞團排練舞劇。次年初在香港隆重舉辦追思會,參加的明星很多,我一入場便遠遠看到小咪姐。她七十三歲了,但她的風度、派頭和氣場,到任何場合永遠是最亮麗的一顆星,介紹吳中一時稱老公,一臉的嬌恬,知道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溫文爾雅的吳中一說剛剛為太太監製了一張唱片,一定要找機會送給我,小咪姐含情脈脈地望著夫君,掩蓋不了的幸福感漫溢在吳先生臉上。

在紀念李翰祥專輯中她寫了《翰祥,我的兄弟》:“嚴俊生前,跟翰祥時冷時熱,好好壞壞,兩人相知之深,關懷之情,是真的假不了。不是我胳膊向外彎,若論才華,嚴俊比翰祥不如。”

“愛情是很難說的一樁事情”——小咪姐李麗華 | 江青

1953年雜誌封面上的李麗華

小咪姐與吳中一開始黃昏戀後,在香港有諸多不便和磨難,為了享受二人世界,他們移居新加坡生活了近十年。我去澳大利亞探親時,途中特意停新加坡探望過他們一次,小咪姐表示他們喜歡簡單自在的生活,家務事難不倒她,兩人想到哪裡去玩,門一鎖馬上就可以開溜,滿世界轉。那次見面印象最深的是吳中一的一雙眼睛一直沒有捨得離開過小咪姐,那份深情和滿足感言語難以形容,只能說只羨鴛鴦不羨仙!心想這棵常青樹,似乎總能越長越年輕且越見燦爛,不得不相信愛情的魔力,也相信他們在那裡度過了彼此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

吳中一的子女都知道這是父親多年來最大的心願,在母親去世後同意並支援兩人攜手終老。兩人正式結為夫婦後,吳先生晚年身體健康欠佳,產業、子女又都在香港,決定搬回香港安度餘生。為彌補失去的歲月,日常生活上小咪姐悉心照顧丈夫,逗丈夫開心,平時愛下廚的小咪姐,最喜歡親自去街市買時令鮮蔬,為丈夫烹調精緻美食,跑馬地、灣仔的街市都是她常去的地方。不幸的是吳中一先生於二〇〇六年去世,享年九十四歲。此後,小咪姐晚年在紐約和香港兩地往返生活,待在家中抑鬱寡歡,幾乎足不出戶。

“愛情是很難說的一樁事情”——小咪姐李麗華 | 江青

吳謙、李麗華、成龍(自左至右)在2015年的金馬獎頒獎禮

二〇一五年,九十一高齡的小咪姐坐著輪椅,由她在紐約相識的忘年交吳謙推著,登上第五十二屆金馬獎舞臺領取“終身成就獎”,這是她最後一次在大眾面前亮相。曾在《秦香蓮》中扮演李麗華兒子的成龍出任頒獎嘉賓,他單腿跪下頒獎時感慨地說:“這個媽媽一叫就超過五十年,‘小咪姐’是永遠的巨星,永遠的女神。”吳謙人脈很廣也熱心,經他努力,二〇一六年中國電影出版社出版了畫傳《萬紫千紅李麗華》,以六個春季的節氣命名六個章回。

二〇一六年,再被香港第三十五屆電影金像獎授予“終身成就獎”,小咪姐因為體弱多病沒有出席頒獎禮。二〇一七年三月十九日凌晨,銀壇的常青樹李麗華在香港樹折,享壽九十三歲。吳家公佈李麗華的喪事安排:“根據李麗華女士遺願,身後一切從簡,低調處理,僅舉辦家祭,不對外開放公祭。”小咪姐一輩子崇尚簡、儉為美德!

小咪姐離世已經三年多了,她的一生關於她的報道不計其數,她是巨星中的巨星,但巨星也是凡人,我不想只寫她頭頂上明星耀眼的光環,更想記下她穿越時間煙塵的真實平凡的人生,尤其是她息影之後在紐約的際遇以及夕陽無限好、不同凡響的黃昏戀!

最近看了一九九三年二月,曾慶瑜在“玫瑰之夜”中專訪李麗華,緣起是臺灣的電影資料館主辦“縣市巡迴展”開幕,李麗華受邀回臺,造成一股懷舊旋風。專訪中播放了李麗華一九五五年本人唱的電影《小白菜》主題曲,那是香港新華電影公司張善琨監製,填詞易文:

聽著、聽著小咪姐自己居然跟著哼唱了起來,臉上帶著一抹稚氣又沉醉的微笑:“哎呀,到現在我還會唱呢!”

看到這裡我聯想翩翩、感觸良深,人生如戲、還是戲如人生?這歌詞不是跟小咪姐的人生態度、境遇相似嗎?

專訪最後,曾慶瑜問:“您對感情的看法是怎麼樣的?”

李麗華答:“做一個演員,就是說啊——”欲言又止,似乎希望避重就輕,明知曾慶瑜的核心所指,但反問:“哪一方面的感情?”

曾:“就是說您的感情觀,比方說您相不相信永遠的愛情?”

李:“哦——這個是,最要緊是感情,愛情這個是很難說的一樁事情,沒有理由的。”

曾:“緣分到了,就很誠實了。”

李:“也不是說條件,沒有條件的,沒有理由的,”緊盯著曾慶瑜的眼睛:“你相信不相信?”

我相信,想想自己的一生也不是如此嗎?

2020年5月20日 於瑞典

作者:江 青

編輯:安 迪、錢雨彤

*文匯獨家稿件,轉載請註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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