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丨胡佳清：玉樹芳華盡滄桑——李玉芳《芳草婀娜》讀評

玉樹芳華盡滄桑

——李玉芳《芳草婀娜》讀評

胡佳清

翻開女詩人李玉芳的詩歌集《芳草婀娜》，旋即就被這些極具獨特個性色彩的詩歌所打動。憑直覺，我感到李玉芳的詩歌，少有一般女性詩人所常有的那種溫婉踟躕纏綿，而是洶湧賁張著她對其抒情歌詠物件的人性挖掘和剛性拷問。讀李玉芳的詩歌，眼前不是花前月下輕飄飄的吟風弄月，而是熾熱的岩漿在胸中奔湧；不是大團圓似的一派和氣生財，而是人格矛盾體的尖銳抗衡和對撞。

看得出來，李玉芳在她的詩歌藝術中，已把她所經歷承載過的人生苦楚和滄桑，點化成了她的審美追求和人性考量。由此，其向命運不彎腰不低頭的詩意人格，我看應是李玉芳詩歌最重要的主題取向之一。

一首《坎坷路上》，可以說明我的這種判斷：“一直都在顛簸／那條小路的確很崎嶇／彷彿亂石遍佈，猙獰地出血／骨頭晃盪得都快散架了／哪裡有山花爛漫／／夢醒時，突然想起坎坷／差不多，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然而時間還早／／或許，盪滌一生／只為一次彈盡糧絕的遠征······”詩歌意象如此鐵硬骨剛，詩意表現如此刀刀見血，節奏的頓挫，情緒的漫漶，其情其景哀而不傷，頹而不損；晦暗與光明交錯，勝與負難解難分。這就是人生之路上的心靈搏擊和現實困頓的矛盾體，詩人“只為一次彈盡糧絕的遠征”啊。這樣的詩句何其慷慨悲壯！但“時間還早”，詩人仍有信念在砥礪，仍有精神在支撐，仍有毅力在前行。這樣倔強的坎坷路上行，詩人是要意欲衝破人生的藩籬嗎？是要意欲翻越人生的重關險隘嗎？雖“骨頭都快散架了”，雖“忍耐已到極限”了，也要執意尋找她的“山花爛漫”處。這裡，我們已看到詩人雖孱弱但又堅毅不倒的背影，正在向漫漫重關險隘一步步地挪去。雖是一次“彈盡糧絕的遠征”，但詩人畢竟還要回來，回到她心靈的故鄉來。即使憾負而歸，也雖敗猶榮。詩歌內涵如此抵人肺腑，讓我讀了震顫不已。

再讀讀她的《向日葵》吧：“對一株向日葵的崇尚／是在乳牙初露時萌生的／曾經的田邊地角，羨慕過／你追逐太陽的執著／／如今，還是因了你／我鍾愛仰望與沉默的姿勢／笑談春風，也為秋天／——排除虛詞”。“葵花朵朵向太陽”，應是詩人從小就嚮往崇尚了的人格化形象，隨詩人一路與生俱來。這首詩，我看與前一首形成了姊妹篇。“哪裡有山花爛漫”？會不會是笑顏般的葵花呀？或者是從詩人內心已遷延到她“乳牙初露時期”就鍾愛敬佩的人的身上了。詩人悲憫的情懷、敏感的內心畢竟盛滿了陽光：“我鍾愛仰望與沉默的姿勢······” 雖人生之路走得何其坎坷艱險，但詩人一路走來也走得如此牽掛如此灑脫如此腳踏實地。這，蓋因她“——排除了虛詞”。“虛詞”是什麼？這樣別開生面的表達，留給讀者多少詩意空間和想象空白呀。這首詩，詩人寫得如此陽光春風，和前一首形成了極鮮明的對比。反映出詩人既單純又複雜、既熱烈又峻厚、既張揚又沉鬱的人格特徵。

而詩人一首《我的活法》則讓人眼前一亮：“喝不慣茶葉／品不來咖啡／／不愛吃西洋餐／就愛稀飯鹹菜白開水／／進城都四十年了／還是一個農民胃／／不會裝淑女／也不會點頭哈腰地諂媚／／走自己的路／別活得太累”。我非常喜歡這首口語詩，它很傳統，但又很現代；它很調侃，但又很坦白。一幅看似隨手繪就的白描，皴染出一個真實實活生生的倔強又可愛的形象來。詩人隨俗又不流俗，堅守自己的價值觀和人生選擇。其真性情爽直勁讓人讀了會心一笑，忍俊不禁。

由此，詩人在整本詩集較沉鬱頓挫的風格中，時不時會帶給讀者一絲絲的亮色。這反映出詩人創作題材的多樣性，又映襯出她觀照社會人間的豐富性。

比如她寫鄉情的《魅力南門》：“青石鋪就的長街，是南門人／最殷實的記憶，一轉眼／又是遊子筆下寫不完的詩／／浦水已經遠去，我心中僅留下／沿街的叫賣聲，此起彼落／／北坡的次生林，是獻給時代的／韻腳，大氣而磅礴／／小鎮已穿過童謠，進入我的命脈”。這首詩，詩人把一個本來有些沉甸鬱結的話題寫得多麼清新、活潑、淡雅啊。而“進入我的命脈”的，實際上就是詩人永難釋懷的鄉愁，是詩人“生死相依我都苦戀著你”的故土情結。永遠的剪不斷，理還亂。

還有這首《紅蘿蔔泡菜》，讀來更是情趣盎然：“穿一身喜慶的衣裳／露出些，白生生的小鮮肉／／那水靈靈的模樣兒／典型的大眾情人。”就這麼簡單，就一個意象，靠敏慧，靠直覺，剎那間的發現後點到為止，詩就成了。經驗告訴我們，很多情況下，靠挖空心思是寫不出來好詩的，靠想得複雜是寫不出來好詩的。從某種意義上說，詩哪兒是寫出來的？真正的好詩完全靠神助！

這裡，我不妨從《芳草婀娜》中隨手摘取幾個詩句，來證明我的這種揣測和猜想。

“一切都不重要了／舒坦地轉身／慾望會清瘦如詩”（《秋天的斷想》）。“村莊與城市的直徑／掩飾著許多拐彎抹角的小路／被我一伸手抓成了夢”（《淵源》）。“長江二橋，如虛構的飛翔／俯瞰，目光所及的逶迤和曠遠······”（《日近中秋》）。“悽楚的夜色／納涼的蒲扇，聽得見／蚊子牙痛的呻吟······”（《姑母離世那夜》）。夠了，這樣的好詩好句，在李玉芳的詩集中還有很多。比如她寫世情的，比如她寫親情的等等，不勝列舉，舉不勝舉。

不能不提到的，是李玉芳還有一組寫旅居南美委內瑞拉的詩歌，很值得一讀。這三十首詩歌，像一幅幅的木刻，像一幀幀的版畫，黑白分明，刀削斧鑿，入木三分，把異域的世俗、風情、政治和人文，描繪得栩栩如生，讀來饒有興味。

讀完李玉芳的詩歌集《芳草婀娜》，我沒想到她的詩歌會寫得這樣地好。更沒想到的是，秀美多姿、儀態萬方的李玉芳人生曾經是那樣的艱難和波折。難能可貴的是，她沒有在這些滄桑和困苦面前止步，不為歲月所消蝕，不被命運所研磨，而她把這些都看著是她人生的寶貴財富，進而不斷揚棄自我完善自我。如此，我們今天才有可能讀到她的詩歌，瞭解她的人生，成為她的文友。

所以，這裡我用《玉樹芳華盡滄桑》這個題目，來作為我對詩人李玉芳和她這本《芳草婀娜》的基本評估。因為，她在一首《往高處試飛》的詩歌裡已然作了這樣的表白：“她煽動著單薄的翅膀／讓夢寐，匍匐在花瓣之上／那一刻，她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然也酷似一隻／——採花釀蜜的蜂······”

（作者系重慶市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