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漪有約（之五）

我小時候說不出有多笨，在我們村，乃至我們學校，論笨，我是第一。當然，現在比過去還笨。主要是生下來就不聰明，加之家貧，腦細胞被餓死了一部分，所以反應特別遲鈍。往往一件事，別人已經講的十分明白，我還懵懵懂懂。

手腳更笨，別人一看就會的東西，我要好長時間才理解，而且幹起來還笨手笨腳。就說木工活，這是技術含量不算太高的一種勞動，村上幾個同齡人站在師傅面前看幾次，就明白了，然後竟然可以熟練地操作鋸子、刨子、斧子和鑿。做起活來，更是像模像樣。我不行，我看好長時間，還擺弄不好那些工具。於是，我乾脆不學。

但是，當時，木工是農村比較受人尊重和崇拜的一種技術活。會做木工活，就意味著這一輩子不會受窮。因為，那些木匠師傅們給人家做活，不僅吃的好，而且可以掙到錢。我們村的幾個木匠，是村上日子過得最滋潤的人。後來讀美術史，才知道，齊白石也是木匠出身。可見，木匠在農村受歡迎，是中國農村普遍的一種現象，話扯遠了，還說我。

我對木匠如此羨慕，被母親看在眼裡，她就想成全我。那時，我們村上一個木匠叫老全，人很厚道，話不多，手藝很高。

母親就和老全的妻子說了很多好話，要我拜老全為師，以便學點手藝混飯。老全的妻子答應了，母親高興的不得了。

村上拜師學藝的規矩是這樣的：在大年初一的時候，去給老木匠拜年，提2斤果子，如果老木匠收下，就是答應收你為徒，如果不收，就意味著拒絕。

年初一這天，母親為我準備了2斤果子，讓我去到老全家。我不想去，因為，我從來沒單獨給一個陌生人送過禮，再說，要是人家不答應，豈不尷尬？

母親見我不去，就生氣了，嘮叨起來，我還是不去。母親就拉著我的手，把我拉到老全的門口。我被逼無奈，只好進門。

看見我提著禮品進來，老全沒說話，只是看我一眼。他老婆笑吟吟地站起來接我，讓我坐下，然後，拿些東西給我吃。

老全吸了一口煙，慢吞吞地說：上午在這吃飯，你的禮，我不會收的。

我一聽，這是不答應收我為徒的訊號，頓時臉就紅了。我說：我走。老全妻子說：收下吧，這孩子挺好的。

老全瞪他妻子一眼說：你懂什麼？他妻子就不再說話了。

我提起禮品，很羞恥地回到家，把禮品往桌子上一放，就矇頭大睡。母親自言自語地說：不是說的好好的，要收下嗎，怎麼不守信用呢？然後，自己又嘆一回氣說：唉，窮人的日子真難過，想學點手藝都沒人教。

這一年的春節，我們一家過得很鬱悶。

我和老全的兒子是同學，大家平時在一起玩的很開心，我在過節之後，很快地將拜師一事忘得乾乾淨淨。又經常去老全家找他的兒子玩。

一 次，吃過晚飯，我去他家，正趕上老全的兒子小全發高燒，老全就忙著找板車拉上自己的兒子去鎮上打吊水。我也跟著去了。

起初。老全不讓我去，我說：到鎮上很遠的，還隔著一條河，現在，估計擺渡的人應該回家了，我去，可以擺渡，還可以和你替換著拉板車。老全想了想，就同意了。

我們一起趕到渡口時，果然擺渡的啞巴已經回家，可是，船在對岸，怎麼辦？老全十分著急。我一看，就毫不猶豫地說：我游到對岸，把船划過來。

老全問：你行嗎，我說：行。

這是初秋的天氣，水有些涼。我游到對岸，很快地將船划過來，上了岸，身上開始發冷。但我咬住牙，沒說話，老全看在眼裡，也沒說話。

到了鎮上的醫院，醫生給小全掛吊水，看見我直打寒噤，就摸摸我的頭說：這孩子也發燒，吃兩片藥吧。

打完吊水，小全的燒退了，我也因為吃了藥，停止了寒噤。

回家的路上，老全沒說話，在快到家時，老全說：別忘了年初一給我拜年啊。

我把這訊息告訴我母親，她老人家聞訊大喜，說：好了，老全答應收你為徒了。

轉眼到了下一個年初一，我穿了新衣服，高高興興地提著2斤果子去到老全家拜年。這次，老全看見我去，急忙站起來迎接，對我說：好，果子我收了。

中午，我在他家吃了飯。

年初五，小全要我到他家，正式舉行拜師儀式。

拜師儀式上，老全恭恭敬敬地坐在那裡，在他的上首，還坐有一個老頭，老全介紹說，這是師伯，必須先給師伯磕頭。

我給師伯、師傅都磕了頭，然後，又給3位師兄行了禮。

老全說：知道為什麼去年不收你嗎？我搖搖頭。

他說：第一，沒經師兄同意，我不敢收徒弟。第二，你在村上的輩分太低，我比你高三輩，收了你，師兄弟不好稱呼，這事我想了，你以後按輩分稱呼我們。我說：這是自然的。

老全過一會，又說：還有一個原因，古語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你學成以後，你要是出去接活，能帶上我們，就帶，不能帶，就按收入的比例給師傅和師兄提成，這是規矩，能遵守麼？我肯定地說：能，有錢大家花。老全說：嗯，好，大家都是一樣的。以後，咱爺幾個就綁在一起了。

這一天，大家在一起吃飯喝酒，彼此十分愉快。

年初八，老全帶我去一個做嫁妝的人家，正式幹活。可是，乾沒多久，意外就發生了。

我不僅對木工工具毫無感悟，而且還把主人家的好木料給鋸壞了。再看小全，不僅十分熟練，而且，話說得主人也特別高興。

主人看見我鋸壞了他家的木料，滿臉不高興，說：你看，我們攢這點木料容易嗎？要你陪吧，你賠不起，不讓你陪吧，這嫁妝怎麼做啊？

主人的女兒，一個扎著大辮子的姑娘，更是怒不可遏，吼道：笨貨，一看你就是外行。來混吃的，笨手笨腳的樣子，就不該幹這細活。我這出嫁的嫁妝，這樣被鋸壞了，多不吉利啊。

我被罵得臉通紅，老全也一臉憤怒，他翻著白眼看著我，慢吞吞地說：這碗飯你沒法吃，回家吧。

我正要回家，小全笑嘻嘻地說：是我要他這麼鋸的，你看，這麼一鋸，不僅可以省去幾根木料，而且，這樣鋸，做出的桌子會更好看。

說完，他把我鋸壞的木料拿過來比劃一下，拼成一個桌子的雛形，老全明白了小全的用意，又看了小全拼成的圖形，說：這樣做，的確是可以做出一張更漂亮的桌子。

主人說：我們不懂，你們看著辦，只要做的好看就行了。

姑娘也不再說話。

於是，大家又一起幹活。

這期工程完工後，老全對我說：不是我趕你走，你確實不是做木工的料，還是去唸書吧。

我也認為自己的確手笨，就徹底打消了木匠夢。

作者：朱留心，繪畫：朱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