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貶黃州第三年，蘇軾感慨人生，寫下一首詞，詞中境界讓人驚豔

命運似輕舟起伏，人生如滄海莫測。

浪漫豪放的李白，在人生失意時也曾感慨，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在四處漂泊時，也曾感嘆長亭更短亭，何處是歸程？面對人生的坎坷，李白情不自禁地說，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才子的孤獨，誰能懂得？一身才華的李白，失意了一生。閱盡千帆的李白，此刻只想撐一隻小船，頭髮隨意披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度過餘生。

三百多年後，與李白心意相通的蘇軾，在被貶黃州三年後，寫了一首臨江仙，劫後餘生的他，只想忘卻世間的煩惱，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沒有被困難嚇倒，沒有因為遭受迫害而心灰意冷，蘇軾一家住在臨皋亭，緊鄰長江。秀麗的風景撫慰了他的心，讓他看到生活的希望。蘇軾在到達黃州後的第二年，生活日益拮据，他的好朋友馬正卿，憐惜其境遇，於是送給他數十畝荒地。

從此，蘇軾每日躬耕於城東，開墾荒地，種上莊稼、果樹，他為荒地取名東坡，東坡居士的號稱，也由此而來。後來，蘇軾在馬正卿的幫助下，在東坡新築雪堂五間。因為，他所住的臨皋亭空間有限，而東坡的朋友眾多，顯得越發侷促。而雪堂的建成，很好地解決了這一難題。蘇軾的設計天賦，讓原本簡陋的雪堂，煥發出不一樣的光彩。

你看，蘇軾親自動手，自己繪製壁畫，雅緻脫俗，他一雪中的樹林，獨釣的漁翁，表達自己的心，一直如雪般純潔。雪堂的附近，有小橋，有他親手種下的柳樹，還有長勢良好的麥田，綠油油的稻田，桑林、果園觸目可見。

最令人欣喜的是，就連雪堂的水井，都那麼善解人意，清冽甘甜、沁人心脾。我們可以想象一下，從雪堂到臨皋亭的小路，留下過東坡多少足跡？無數個夜晚，他和朋友們邊走邊聊天，切磋詩詞。或許，他一個人獨行，回首往事，思索人生。

那時候的蘇軾，時常穿一身布衣芒鞋，鄉間小路，東坡阡陌，都留下過他的足跡。寄情于山水的東坡，曾無數次月夜泛舟，悟出很多人生哲理。黃州，是蘇軾的重生之地，這裡，有他無數溫暖的回憶；這裡，他留下了很多膾炙人口的詩句。

曠達瀟灑如東坡，總能在最狼狽的狀態下調整自己，他對待生活的精緻態度，讓我們望塵莫及。蘇軾一家生活的艱辛，在他寫給秦少游的信中，最為清楚，讀來讓人心酸。島寒郊瘦，是蘇軾對賈島和孟郊的評價，因為他們兩個人總會把生活的困苦寫入詩中，給人苦寒的感覺。而蘇軾，卻一直以詼諧幽默的態度面對苦難。

身為一個現代人，每每想到蘇軾的一生，都會感慨萬千，既心疼又佩服。你看，他經歷了這麼多苦難，卻仍然淡然處世，以積極的態度面對生活，自己承受了這麼多風雨，筆下卻寫出無限陽光。我總會想起，演唱蘇軾這首詞的李健老師。在他離開水木年華，最艱難的那段時期，住在沒有暖氣的平方，冬天很冷，卻寫了一首歌，名字叫溫暖。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蘇軾在寄給弟弟的信中，寫了一首詩，其中這兩句，最觸動人心。從蘇軾不同時期的詩詞，可以看到他的心路歷程。曾經的他，感嘆生活行蹤不定，人生無法預測，有太多不可知，那情形，宛如鴻雁踏雪，雪地上偶爾留下痕跡，雪融化後，了無痕跡。

如今的他，更為淡然。他只想立於扁舟之上，手中酒一杯，天上月如水，水中月如銀，吹著江上的清風，聽船槳擊水的聲音。夜歸臨皋，這首詞的題目，精確地概括了整首詞的內容，即夜晚回到臨皋家中。

臨江仙·夜歸臨皋

蘇軾 〔宋代〕

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彷彿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詞的上片，蘇軾開門見山，用親切的語氣，清新的文筆，告訴我們，他飲酒的地點，回家的時間，以及回到家後的情形。短短几十個字，便描繪出一波三折的場景。

以襯托的寫作方式進行創作，在蘇軾的很多詩詞中都有體現。詞中，動靜結合，以家童的鼻息聲，遠處的江聲，來襯托深夜之安靜。

蘇軾曾在一首阮郎歸中寫道，棋聲驚晝眠，以棋聲襯托午休時的安靜。再如，他寫的，不聞人聲，時聞落子。紋枰坐對，誰究此味。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萬籟俱寂的深秋之夜，詩人難免浮想聯翩。現實中的心酸，一起湧上心頭。他內心的孤獨感，更加強烈。

上片以動襯靜，以有聲襯無聲，透過寫家僮鼻息如雷和作者諦聽江聲，襯托出夜靜人寂的境界，從而烘托出歷盡宦海浮沉的詞人心事之浩茫和心情之孤寂，使人遐思聯翩，從而為下片當中作者的人生反思作好了鋪墊。

“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彷彿三更”。晚上，詩人從東坡雪堂飲酒歸來，此時的他，酒醉到什麼程度呢？醒復醉，形象地寫出他的豪爽性格，以及醉酒的狀態。當他回到臨皋家中的時候，彷彿已是三更時分。彷彿，把醉眼迷離的狀態寫得形象生動。

醉酒之後的詩人，回到家已是深夜，接下來會有什麼故事呢？歸家心切的東坡，卻被拒之門外。“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原來，家童久等，主人遲遲不歸，疲倦的他早已睡熟，齁聲震天，宛如雷鳴。

無論東坡怎樣敲門，裡面都沒有人迴應。讓人感動的是，深秋之夜，天氣漸涼，何況臨皋亭就在長江邊上，越發清冷了。

此時的東坡，只好倚著竹杖，靜靜地傾聽江水流淌，波浪拍岸的聲音。江聲，即波濤之聲。因為心中有陽光，所以總能給人溫暖。從東坡待人接物的態度，可見他心胸之曠達，性格之瀟灑。倚杖聽江聲，既寫出詩人夜歸臨皋的結局，也自然引出下片的抒情議論。

詞的下片，東坡化用典故，讓詞的內容更具哲理，更有韻味和詩意。“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這一聲嘆息，只有詩人自己最清楚。《莊子》告訴我們，汝生非汝有也，又說，全汝形，抱汝生，無使汝思慮營營。喜歡讀《莊子》的東坡，從這裡找到了靈感。

試想，我們每個人，形體行走於江湖之間，思維神遊於大千世界，很多事情，我們自己都無法控制。人的生命，屬於天地自然，屬於這個世界，而不是個人獨有。做人的真諦，應當順其自然，不要被繁雜的瑣事困擾，迷失了方向；更不要在忙碌中失去自我，忘了本真。

蘇軾到了黃州之後，發現了詞的妙處，填了很多詞，有名的《赤壁懷古》，就是寫於這段時期的。

原本是談情說愛，傷春感懷的詞，在蘇軾筆下，改變了風格，擯棄了柔靡傷感的陳詞濫調，變得清新活潑，富有哲理。很多詞，把議論和哲學思維完美融合，形成獨特的風格。宋詞成為正統，蘇軾功不可沒。

“夜闌風靜縠紋平”，夜闌意為夜盡，縠紋，說明江水中的波紋很細。縠，原是一種縐紗，詞中用來形容水波的細紋，形象而生動。因為貼近生活，當時的讀者更有代入感，更能體會詞中含義。

詞的最後，東坡以清新的文筆，描繪出自己今後的人生方向。“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看似輕鬆淡然，卻是宦海沉浮多年才歷練出來的心境。寒意正濃的深秋，東坡回首往事，那些心酸的日子，彷彿就在昨天。

每到寒食清明時節，都是東坡最傷懷的日子。想起來，他來到黃州，已經度過三個寒食節，對於故去親人的思念與日劇增。人前豁達樂觀的東坡，獨處時也會感傷，無處訴說的心事，只能寄託於飄零的海棠花，看似憐惜它，實則感慨自己的身世。

艱難的生活，在東坡的文字裡變得詼諧幽默。可是，現實裡的他，也曾那麼狼狽。春雨連綿的時候，臨皋亭化身為一葉扁舟，四周全是水。空蕩蕩的廚房，找不到食物充飢，只能熬一鍋野菜。破舊的爐灶冒著煙，因為乾柴用盡，溼漉漉的蘆葦，燒起來總是不盡人意。

傷心的蘇軾，夢裡都想回到故鄉。每年寒食時節，他想去祭奠親人，都不能夠，這樣的心酸，他卻很少向別人提及。他一心想著為國效力，可是卻報國無門，通往京城的路，遙不可及。

想著餘生與江海為伴的東坡，已經由入世的心態，慢慢轉變為出世。他追求天人合一，嚮往自由，他想在秀麗的山河中，尋求心靈的靜謐。東坡的這首臨江仙，充分體現了他的真性情，字裡行間透露著他的與眾不同。

元好問評價東坡詞，改變了唐朝歌詞的刻意為之，擺脫了唐代歌詞多為宮體的狹隘，自成一體，文如其人，個性鮮明，具有一洗萬古凡馬空’的氣象。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誠如東坡在詞中所說，此後二十多年的人生裡，無論他漂泊至何處，真正做到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