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美食——撈水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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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飯，作為一種農家夏季吃食的特有名詞，即便在我的家鄉，也逐漸淡出人們的話語。子侄一輩，雖然知道水飯為何物，但早已不再這樣稱呼。對於這種吃食，他們習慣稱之為——稀飯。

水飯與稀飯的區別，於其字面，可窺見一斑。鄉下人遣詞用語之精妙，令我輩自詡讀過一點書的人自愧不如。

稀飯，是個偏正片語，中心詞為“飯”，修飾詞為“稀”，組合到一起，就是“稀的米飯”的意思。稀飯一詞，沒有對稀的程度加以嚴格界定，導致人們常把稀飯與粥相互混淆，是一個不嚴謹的概念。

水飯則不然。水飯是個聯合片語，“水”和“飯”不分主次、平等並列。這就意味著，這種吃食，水必須佔到一半以上，清清爽爽，水是水，飯是飯，方為水飯。

水飯，目測只有兩大特點，一為一眼看到底兒，二為燈下照見人兒。看見底兒者，一眼看去，清澈見底，米粒顆顆可見、粒粒可數；照見人兒者，飯盆往桌上一放，頭頂燈光昏暗，飯盆裡映出一張清晰的臉，歲月的滄桑、生活的蹇澀，刻在臉上，映在盆中，如鏡可鑑。提勺盛飯，水波盪漾，米粒沉浮，面影搖曳，美不勝收。

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對於稀飯究竟要稀到何種程度，確實沒必要計較。但是，這樣一種渾然天成的精緻，值得我們珍視並傳承。填飽了肚子固然可喜，但抽空了生活的、生命的情趣，豈不可惜？

當然，水飯與稀飯的區別，絕不僅止於字面，其加工工藝，也不一樣。水飯是撈飯，米飯煮熟後撈出來，控出米湯，兌入涼水，是為水飯。稀飯則是煮飯，米飯煮熟之後晾涼，也有放入冰箱強制冷卻的，原湯原飯，是為稀飯。《豆角飯》一文中說過，米湯的用處是餵豬。有研究說，大米的精華都在米湯中。我曾把這一研究成果及時向母親彙報。她想了想，對我說：“要不以後你喝米湯，把米飯給豬吃？”頓時我驚呆了，然後落荒而逃。從此以後，我對所謂的理論保持相當的警覺。理論真不真、好不好，在自己身上用一用，立見分明。

因為加工工藝的不同，水飯與稀飯的區別：在感官上，水飯清，稀飯濁；在口感上，水飯爽，稀飯黏；在口味上，水飯淡，淡到幾乎沒有飯味，稀飯濃一些，飯味明顯。清、爽、淡，是水飯的三大特點，與上面說的兩個特點，一脈相承。

既然叫水飯，水很重要，要用壓（入聲）水機壓出來的冰涼清爽、甘甜純淨的地下水。小時候，家家院子裡都有一個壓水機。一根長長地鐵管打入地下，上面焊上缸筒，安上活塞，再配上一個槓桿裝置，這就是壓水機。按下槓桿，帶動活塞，利用大氣壓強原理，地下水便源源不斷地抽上來，洗衣、做飯、餵豬、澆園，都靠它。壓水機在我的家鄉早已絕跡，因為地下水位下降，僅靠這些裝備，根本抽不出水。地球也在縮水。炎炎的夏日，從熱氣騰騰的鍋裡撈出米飯，放入一大盆剛壓出來的涼水裡，喝一口，清爽無比，暑氣頓消，淡淡的米香，徘徊在唇齒之間，似有似無。再就著老鹹菜——拌一點兒香油和蒜末的老鹹菜，如同平淡的生活中，突然冒出一點驚喜。

大米和小米混合做成的水飯，叫兩米水飯，大米雪白，小米金黃，相映成趣，不僅好吃，而且好看。小時候家裡吃的水飯，大多是兩米水飯。一是因為大米少，所以要省著吃；二是因為大米水飯容易變質，那時候莊戶人家還沒有冰箱，兩米水飯儲存的時間稍微長一些。我有個偏好，不僅我，當時很多人，都有這個特殊的偏好，就是喜歡吃有點餿味的水飯。用涼水多過幾遍，把餿味去除，當然並不能全部去除，也不需要全部去除，吃到嘴裡，涼涼的，微微有些酸酸的味道。呼啦一口水飯，嘎嘣一口鹹菜，吧唧吧唧嚼幾口，太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