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獸的故事

1、

“我很負責任地給你們講啊，老夫現在已經是教授了……”從沙發上端坐起來，得意地對我那兩個搶手機玩遊戲的孫說，“不好好學習，不向爺爺學習，將來就做不了教授。”

“做教授有啥好的？”孫子們頭也不抬卻異口同聲地敷衍我。

“不做教授爺爺哪裡有錢買手機？沒有手機你們怎麼玩遊戲？更沒錢買遊戲裝備了啊！”

“啊？這麼膩害！”我孫子崇拜地仰望著我急切地說，“爺爺爺爺，我要做教授！您教我做教授！”

“嘿嘿，”看這倆癟犢子終於上道，我壓抑著內心的狂喜說：“要做教授，先要多認識字！”

“啊？”孫子們像遊戲裡掛掉一樣地驚呼。

“認識字少了就叫文盲。文盲就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就賺不到錢，沒錢就買不了米，也買不了遊戲裝備。只能回老家去放羊，現在都禁牧，羊都沒草吃……”

“那好吧……”我那倆傻孫子不情願地放下手機。

“去，把語文模擬卷子拿來，爺爺教你們做題！”

卷子上有一道題是判斷題，給出了兩個字和拼音：

一、請在讀音正確的（）裡面打“√”。

shi 米 （ ） mi 屎 （ ）

哎呀，現在的小孩子負擔還真是重啊，這麼似是而非的題！老實說，我小時候學的是俄語啊，認字就是一筆一劃死記硬背的，對拼音一竅不通。至於教授這個頭銜嘛，其實……嘿嘿，熬了一輩子，你懂的！

算了，反正拼音也不懂，就只看字教他們好了。我指著第一個字說：“跟爺爺念，米——”

“不對不對，”我大孫子說：“爺爺，這個字念屎！第二個才念米！”大孫子剛上二年級，二孫子上一年級。二孫子迷茫地看看我又看看大孫子，很為難的樣子。

我堂堂教授絕對不能讓孫子看不起，我想既然大孫子上二年級，那應該沒錯，他學過拼音的嘛。再說，其實這些年我除了吹牛逼或者把自己簽名練習得龍飛鳳舞之外，真沒寫過幾個字。就算做文件之類的，都由學生去用電腦完成的嘛。

我一時真的分不清這倆字到底誰是誰了。不過，咱畢竟是教授啊。我隱約記得小時候先生說過還是哪個電視節目裡有人講過，說漢字基本上是“形聲”還是什麼“象形會意”什麼的。

對啊，那第一個“米”字就應該是shi。第二個“屎”字應該是mi。在古代的時候，最早應該是沒有辣麼講究的啊，沒有衛生間或者馬桶，所以shi應該是拉在野外，而mi才應該搭個棚子蓋起來。

“對對對，沒錯！”我洋洋得意地說：“米（shi）拉在外邊隨便風吹雨打去；但是屎（mi）必須放在房子裡，你們看屎（mi）上邊是不是有個屍（房子）？”

大孫子崇拜地望著我使勁點頭：“嗯。”

“哼哼，”我清了清嗓子，疼愛地撫摸著大孫子的小禿瓢：“我的大孫子有前途！”

我講得如此通俗易懂又妙趣橫生，倆孫子越來越愛聽我的課了。我趁熱打鐵，讓他們把“米”和“屎”倆字舉一反三反覆讀寫了好幾遍。

說點題外話，讀者諸君有沒有從中學到點什麼呢？現在的社會啊，我們的教育其實是有問題滴，有大問題。動不動就講什麼要給孩子減負，說什麼孩子負擔太重，童年太苦逼。叫我說啊，還是不懂、不會教育孩子。

教孩子學習，一定要講究趣味性，要深入淺出，讓孩子產生興趣，他開心了就愛學了嘛。對不對？你看我這倆孫子，別人教就東張西望心不在焉叫苦連天撒潑耍賴，你看我教，他們就能不去想遊戲啊動畫片了。所以說啊，教育孩子要掌握正確的方法。這才是真正的減負嘛！

2、我這倆孫子小時候被管束得有點嚴，從來不讓吃垃圾食品、不許喝飲料。也奇怪了，我到現在也沒搞明白，他倆為毛玩意兒就是愛吃屎（mi）飯，甚至連菜都不愛吃。有時候半夜餓醒了，也會喊“爺爺爺爺我要吃飯”，我問他吃什麼，他們總是毫不猶豫地回答“屎（mi）飯”。

作為教授有時候我也難免感覺孫子太偏食可能會營養不良，可是轉念一想，總比整天KFC強多了吧。也就隨他去了。但也正因為如此，家裡的屎（mi）總是不知不覺就吃光了。

一個星期六，我準備給他倆蒸屎（mi）飯的時候，卻發現袋子已經空空如也。

我朝著廚房外大聲喊：“孫子，都過來爺爺這兒來，給你們看個好東西……”

倆孫子光著屁股顛顛地就過來了：“啥玩意啊，爺爺？”

“爺爺給你錢，你倆去門口超市給咱去買個東西，好不啦？”

“怎麼買？”大孫子撓著光頭，二孫子摳著鼻子點點頭又搖搖頭欲言又止。

“這樣吧，你倆比賽，看誰能順利完成！誰完成任務今天可以特批冰激凌滴米西。”

“好好！”倆傻玩意樂得直拍手。

話說現在的孩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自助自理能力實在是差。家長們為了孩子成績好，也是操碎了心，多大的孩子了起個床都不會自己穿衣服，什麼都要家長代勞。教授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長此以往，孩子會被培養成一臺移動人肉計算器的，腦子笨的就被培養成了移動植物人。為了避免這種惡果，不至於讓他們長大後丟我教授的人，我刻意培養他們主動解決問題的能力。但是我不在家的時候，我那瓷錘兒子下了班就往死裡睡覺，要麼就玩什麼吃雞遊戲，根本不管兒子。而我那蠢貨兒媳婦，就知道臥在沙發上玩手機，看電影，整天頭不梳臉不洗。教授我很無奈啊……

“爺爺爺爺，買什麼啊？怎麼比賽？”

“這樣吧，我給你們一人五十元，再給一人一個錦囊，到了超市門口才可以開啟。切記，必須到了超市後才能開啟。”為了讓孫子有興趣去做這麼無聊的事，我故作神秘。

果然，那倆傻玩意一聽還有錦囊，樂得直蹦高：“爺爺，錦囊在哪裡啊？”

“嗯，我馬上做給你們……”我把錢和錦囊分別交到他們手裡，並一再叮囑：“只要完成任務就算勝利，不是說誰快誰就贏哦！所以不能著急，不許跑，否則算任務失敗！走路必須走路右側貼邊走，否則也算任務失敗。”

倆孫子興趣高漲，大孫子握著門把手，已經迫不及待了。二孫子也摩拳擦掌，小臉通紅。

“好的，孫子們，are you ready？”

“Yes， sir！”倆孫子大聲喊。

“孫崽——出發！”

我一點都不擔心他們的安全，小區的人車嚴格分流，路也很寬，到處都是360°旋轉攝像機……我繼續有條不紊地準備著各種配菜。

說實在的，我覺得我這個教授不是白當的，除了我還真沒有人能使喚得動我這倆龜孫子。這就叫因材施教寓教於樂嘛。我開心地冷笑著，一群蠢豬，整天又是打罵又是恐嚇也教不好孩子……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大孫子滿頭大汗地拎著一個方便袋回來了。到底是大了兩歲，力氣大，懂事多一點。

“爺爺，屎買回來了！”

“這熊孩紙，是mi買回來了。扯犢子玩意！”我一邊修正大孫子，一邊接過他手裡的袋子，瞬間我的臉就綠了。

袋子里居然裝了一坨人造大便！甚至還模擬出來騰騰熱氣……“你個癟犢子玩意，誰讓你買這個，看我不打死你！”我順手抄起雞毛撣子。

“切——”大孫子雙手叉腰，歪著腦袋瞪著眼：“打呀，打死我。”

我無奈地垂下手：“我讓你去買屎（mi），你幹嘛買個這麼噁心的玩具回來？就算不買屎（mi）也不能買米（shi）啊！”

啪地一聲，大孫子把一張彩色紙條拍在案板上說：“你自己看啊！”

沒錯，那的確是我給他的錦囊，上邊有蠅頭小楷一行：買50元最好的屎。“沒錯啊，是買50元最好的屎（mi）。”

“錯，超市的阿姨說那是屎shi。還用手機查了讀音給我看過。”

我無奈地癱坐在沙發上，顫抖著點燃一支菸。難道上次做題的時候，我特麼想錯了？

“爺爺，你騙人，說話不算數！”大孫子搖晃著我的腿：“你說了完成任務獎勵冰激凌的。”

我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心想尼瑪我讓你去買米，你給勞資買回來一坨如此形色逼真的屎，還想吃冰激凌？更可氣的是那個該死的售貨員居然敢挑戰我教授的權威，非要把屎（mi）糾正成米（shi），讓我在孫子面前丟臉。

“唉，沒文化，真可怕。”其實這事也怪我，為了讓孩子增加點趣味性，所以才沒告訴他要買米，為了防止他們交代不清楚耽誤人家超市營業，所以又以錦囊的形式寫了紙條。居然明明白白地寫著：買50元最好的屎。

3大孫子顯然是生氣了，他把那坨逼真的人造屎抱在懷裡左右上下地端詳著，氣呼呼地進臥室去了。

正在我尷尬的時候，小孫子氣喘吁吁地回來了。雙手拎著同樣的方便袋，艱難地往前挪動著，嘴裡一邊嘟囔：“爺爺快來幫忙，累屎勞資了。”

我沒好氣地一把接過袋子，心想，這倆棒槌，肯定跟老大一樣買回來一坨屎，一邊把袋子順手丟在茶几上。噗地一聲，咦，這聲音不對啊，硬塑膠不可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我急切地開啟袋子一看：握草，小孫子居然買回來的是白花花的大米！“我的寶貝孫子啊，”我一把把他舉過頭頂：“你咋這麼帥呢你？”

小孫子咯咯噠地傻笑著，那聲音像極了剛出窩的母雞。

“寶貝，你的錦囊呢？”

“喔噢——”小孫子眼珠骨碌碌打轉，“我，我忘記打開了。我只是對售貨員阿姨說買米。”

大孫子聽見聲音，從裡屋出來：“哈哈，小赤佬，你違規了，錦囊到超市門口就要開啟的，你居然沒用它！”一邊轉向我說：“爺爺，他也沒有冰激凌對不對？”

FUCK，我在心裡說，這特麼讓勞資顏面何在。事實上本來就是沒米了嘛，我只說買一樣東西而沒說米就是想考考孩子的觀察能力。很顯然，兩個孫子都足夠聰明，大孫子只是遵守開啟錦囊的遊戲規則所以買成了屎，他應該算圓滿完成任務了。 而二孫子忘記開啟錦囊，但他買回來的的確是需要的那樣東西：米。他任務完成的更加到位徹底。

怎麼辦呢？獎勵一個就要冤屈另一個；都獎勵卻又自相矛盾；都不獎勵又顯得言而無信。我腦子每秒八百萬兆赫茲的頻率快速琢磨著，“嗯，對的，把大孫子那坨屎退掉，再換成米，順便獎勵一人一個冰激凌，豈不是皆大歡喜。

“走，跟爺爺去超市……”

4、“大孫砸，那個售貨員小姐姐你還認識吧？”我問。

“認識啊，那妞兒有點料，”大孫子先往前送了下胸膛又往後撅了撅腚，然後用胖乎乎的手臂在空中比劃著波濤洶湧的形狀。

哦哦，特麼的。我心裡暗罵著，這色會孩紙都被沾染成小色狼了嗎。

“爺爺，在這呢！”大孫子的聲音稚氣而雄壯，雙手拉著一個售貨員高聲吶喊。

“很抱歉大妹砸，那個我是讓孫子來買米的但是你給的是這個……”我面無表情不緊不慢地說。

“是嗎？哦，我想起來了。”年輕的售貨員小姐嫣然一笑：“我的確先帶他到了食品區，但是他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邊寫著‘買50元最好的屎’，所以我又帶他去了玩具區。”

“嗯，是的。”大孫子依然迷戀拉著售貨員小姐姐愛不釋手，不時把她的手貼在自己腦門上。

這色眯眯的樣子讓我想起動不動突然抱住人後腿的小泰迪。

“然而我的紙條上寫的是買50元最好的米而不是屎！”我一邊說一邊揪住大孫子後脖頸把他拉開。

“不！你寫的是屎！”

“是米！”我有點惱怒，區區一個售貨員有什麼資格跟我一個教授探討文字？“去，把你們經理找來！”

“這……如無質量問題，售出商品概不退換！找誰也沒用。”

這死丫頭還挺倔。“可我要的是米你給孩子一坨屎，儘管那屎沒有質量問題，但是那玩意能吃嗎？”我提高了音量。

不知不覺人們都圍攏了過來。老實說，自從當了教授以後，大場面我見多了，人再多我也不會驚慌。

“大家來評評理，我讓孩子來買米，她給了一坨屎，大家看看這能吃嗎，還不給換……”

人群鬨堂大笑，售貨員小姐滿臉通紅，眼淚就快掉下來了。“寶貝別哭，別哭有我呢！”大孫子突然拉住售貨員小姐姐的手，另一隻手舉著那張彩色紙條遞給她。

“你們看看這上面寫的啥，他讓孩子給我的……”服務員如獲至寶，向人們展示。

“咦～”人們發出一陣驚呼：“這樣啊！明明寫的是買50元屎嘛！”

我開始慌了，但是我堂堂教授，一個語言學教授怎麼能輸給一群刁民。“大家靜一靜！聽我說！鄙人是大中華語言文字科學院院長！”人群安靜下來。

我順手搬過來一把小凳子站了上去：“作為一個德高望重的一輩子浸淫於語言文字的學者、教授，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對大家講，中華文化博大精深，中國的文字也是非常講究滴。這個紙條上寫的‘買50元最好的屎（mi）’而不是shi。你們想象一下，在遠古時代，廁所是不可能有條件蓋成房子滴，但是儲存糧食卻一定是有容器的，所以‘米’字才是屎，而‘屎’字應該是米！長期以來，大家對這兩個字及其讀音都是有誤差的。”

“對！”我大孫子突然大聲說：“米是必須放在房子裡邊的，而屎是從馬桶裡沖走的。”

“所以說，語言文字是很講究的東西，也必須隨著時代的發展而做出修正。你比如說‘證據確鑿”的鑿，有人念zao，有人念zuo，之前我們認為念zuo比較好。但是呢，現實中還是念成zao的人比較多，所以為了降低難度，不給大家造成更多的困擾和紛爭，也為了向全世界推廣我們神奇的語言文字，不給外國友人造成學習的困難，我們中華語言文字研究科學院經過再三慎重考慮，決定凡是見到這個‘鑿’字，無論什麼語境都統一念作zao。”

“不明白啊，我有點凌亂……”

“文化屈從於文盲了……”

“這麼說，語文老師把我糾偏了。”

人群裡炸了鍋，各種表情都有，人們七嘴八舌……

嘿嘿，我心裡別提多美了，哈哈。一群刁民，還想跟本教授作對。我決定趁熱打鐵。

“大家稍安勿躁，聽本教授把話說完！”我聲若洪鐘：“還有，你比如說‘一騎紅塵妃子笑’裡邊的‘騎’字，以後也都改成了騎馬的騎。還有‘說客’的‘說’，以後統一作‘說’……”人們有點不知所措了，沉默。

5文化是非常有力量的東西，文字的含義太特麼豐富了，尤其是方塊字。這絕對不僅僅是簡單直白地表情達意那麼淺顯。正確運用語言文字，是完全可以反轉乾坤，翻雲覆雨顛三倒四迷惑眾生滴。我打算必須要把那坨冒著熱氣的屎換成白花花的米，是的，50元也是錢，是勞資裝神弄鬼千辛萬苦賺來的，不能白白便宜了別人。趁著人群發矇的間隙，我已經運籌停當。

“同志們，語言文字也是一種科學，需要不斷地改進和發展，才能與人類歷史的發展和社會文明的高度相適應。我們要搞明白繼承和發展和改革的關係，繼承不是一成不變，也不是不加甄別地全盤接受，但發展也不能脫離過去，改革更不是憑空想象。”

人們似懂非懂，像看猴子或大聖一樣地疑惑著。

“你比如說屎和米，過去我們就搞錯了，所以我們必須糾正這個錯誤，才能與時俱進。”

“不對吧，現在情況恰恰相反，水稻都是長在田裡所以是米，而從馬桶裡沖走的食物殘渣才是屎，那個屍就是馬桶蓋子的意思……”一個戴著眼鏡、書生模樣的人說。

“有道理！”人們附和著。

這個混蛋，本來我可以馬上讓超市退錢的，他這樣一說那倆字又被改了回去。我再也無法忍受了，為了50塊，勞資必須拼了。“放你媽咪的狗臭屁，我是教授你是教授，我說了算你說了算？”

“切，什麼教授，我看是叫獸吧。”年輕人哈哈大笑著：“大家別聽他胡說八道。否則以後就是吃屎而不是吃米了。”

“對，打倒專家教授！打倒偽學者！”噗地一聲，一個雞蛋砸在我額頭，黃的白的蛋液瞬間糊了我一臉懵逼，不時還有白菜葉子和西紅柿向我飛來。我狼狽地躲閃著。

我大孫子雙手交叉在胸前，咧著大嘴晃著大腿傻呵呵地喊著：哈哈，好玩好玩……

我小孫子躲在大孫子身後探出腦袋，驚奇地看著動畫片裡才有的情節入了迷。

我羞憤難當，腦袋失去了反應。

售貨員小姐姐突然擋在我身前：“大家不要激動，散了吧散了吧，啊……”

人群慢慢散去，有人衝我呸：“草，傻逼。”

我接過售貨員小姐姐遞來的紙巾，擦拭著眼鏡片上的蛋液：“謝謝你啊，大妹砸！”

但是，我決定不僅僅要改掉確鑿、說客、坐騎的讀音，我還必須要把屎和米的讀音也改掉！並且要把“教授”倆字改成“叫獸”，真的，我發誓！

不信，若干年後，你們自己去查新華字典！切，他大爺的，真理總是掌握在少數人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