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子豪隨筆《怕陪領導吃飯》

我有些笨拙，不會察言觀色，很難阿諛奉承，更難猜透領導的心裡，所以，最怕的事就是陪領導吃飯，最難的事是同領導嘮嗑，儘管領導們很和藹、很謙虛，很關心我。

十多年前，我很年輕、很自負。一位長者，很想讓領導欣賞我，就自作主張，請領導吃飯，讓我陪客。按照長者事先囑咐，我見到領導時，主動上前，伸出右手，滿面笑容地說：“領導好！”領導報之以李，很優雅又不失風度地伸出右手，同我輕輕地一握，說：“子豪好！”長者調和著說：“子豪早就叫我請您了，只是您太忙。這不，拖到現在。”領導微笑著看看我，說：“太可氣了，太破費了，大可不必這樣。”我有些窘，因為我從來沒打算請領導吃飯，臉上火辣辣的，大約是紅了。

入席了，領導謙讓一翻，做到了第一嘉賓席，長者陪著，我坐的位子就是《鴻門宴》中張良坐的位子，“西向侍”。酒宴開始，大家起立先共同三個酒，稱“桃園三結義”，後是大家敬領導。有人提議，大家都要滿，領導粘粘就算。結果，大家真的是滿滿一杯，領導卻是意思意思，粘粘嘴唇。長者幾次示意我敬領導酒，因酒量的問題，我是一百個不願意，但終究拗不過，只得勉為其難，起身敬了領導三個酒。領導很風度，微笑著每次喝了半杯，算是給我個面子。三杯酒下肚，喝得我面紅耳赤，有些飄飄然了，而領導依舊面不改色，儼然一個常勝將軍。

酒過三巡，領導健談起來，自詡文學水平高，讀過很多書。飯桌上不免賣弄起來。他先說自己心寬體胖（pang），又說自己最憐憫莘（xin）莘（xin）學子。我聽了，耐不住寂寞，幾次想張口，都被長者以目制止。

後來又談名著，他說他最愛看英國作家托爾斯泰的書，尤其是他那本轟動一時的《飄》，主人公安娜太讓人同情了。又說《三國演義》中張飛的兒子最多，什麼張嶷、張翼、張苞、張郃等……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不顧長者勸阻，脫口而出：“領導，對您說的，我有不同意見。”

“有不同意見？很好啊，你說說。”領導很有風度。

“不讀心寬體胖（pang），應讀心寬體胖（pan），不讀莘（xin）莘（xin）學子，應讀莘（shen）莘（shen）學子。《飄》是美國作家瑪格麗特的名著，怎麼成了托爾斯泰的作品了？再者托爾斯泰是俄國人，什麼時候變成英國人了？《飄》的主人公是斯佳麗，不是安娜，安娜才是托爾斯泰筆下的主人公，書名應叫《安娜。卡列尼娜》。張飛只有一個兒子，那就是張苞，張嶷、張翼是蜀將，什麼時候成了張飛的兒子了？張郃是魏國名將，同張飛一點血緣關係都沒。”

我一氣說完，領導瞪著兩眼，默默看我幾分鐘，沒有再談名著，而是轉了話題，談國際形勢，先談兩伊戰爭，再談薩達姆，最後說到經濟危機。領導談笑風生，虛懷若谷，只是沒有像先前那樣對我客氣，說話時兩眼不再看我，而是對著長者，或者牆上的壁畫。這樣飯很快吃完了，領導起身告辭，告別握手時，像是把我忘了，只握了長者的手。

望著領導的背影，氣得長者跺著腳罵我：“不會處事的榆木疙瘩！活該永遠不被重用！永遠寫你那些沒有用的豆腐塊去吧！”事後，領導給我的評價是：“文氣太重，不可大用。只會滿嘴的‘之乎者也’，情商是零，百無一用。”

以後的日子裡，儘管我很努力，儘管我業務很棒，儘管我成績斐然，但領導只是口頭表揚，提拔之事，就此擱淺，從此我更怕同領導吃飯。